一纸休书 你为了你们伟大的爱情不惜伤害身边所有人
蓝黑色薄昵袖口绣着精致的花纹,从衬里的白色花边中伸出的修长手指停在琴键上。他身上熟悉而温和的气息传来,胭脂的心中一阵阵发酸。她深爱的男子就坐在自已身边,可是他已经将她全然忘记。
琴声嘎然而止,滴落在指间的温暖泪水晶莹剔透,可是却有如万箭穿心般灼痛。韩轩翔疑惑的低头望向身边微笑不语的女子,他认出了她便是那日在塘沽市集中奋力穿过人流的少女。方才他早已站在门口静静聆听了许久,她的琴声虽乱,却流露出某种深切的思念与空旷的寂寞。
“大人弹奏的韵律实在太感人,小女子都禁不住要落泪了。”胭脂起身福了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泪花,“小女琴技拙劣,让大人见笑了。”
“曲境在乎于心,而不是在于琴技。”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请问毕神父在吗?”
她已平定了情绪,垂目答道,“毕神父去西区办事了。请问大人找他可有要事?”
“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韩轩翔从家人口中得知教会医院的毕神父曾经是自已的老师,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拜访下他,兴许还能了解一些更多关于过去的事情。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的响起了一阵孩子的吵闹声,毕神父回来了,毕神父回来了。
毕神父带着夏沐风走进屋内的时候,夏沐风先是看到胭脂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随之看到韩轩翔后脸上一阵惨白。
“轩翔……”夏沐风轻唤着儿时好友的名字,看着他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已,“你是……夏家公子?我听家人提起过您的名字。”
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关于自已,关于胭脂,关于过去的一切一切!夏沐风不知是该为自已庆幸,还是该为好友感到悲伤。在与胭脂成亲前的三日,他收到了韩家于管家来的书信,说是轩翔少爷已在国外找到,只是丧失了过去的记忆。他慢慢将信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他知道胭脂的心中从未忘记过韩轩翔,莫若不是老天向着自已,又岂会让他死里逃生后又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胭脂注定要成为他的妻子,他亦不想将她让给任何人。
“毕神父,相信您已收到了我的来信。”韩轩翔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那位女子悄然离去,心中怅然若失间疑窦重生。她并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自已的穿着如此特殊,她却依旧神情自若。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脂粉未施的脸庞明艳动人,虽未配戴任何贵重首饰,但一身贵重绫罗绸缎剪裁而成的衣服却是落落大方,优雅端庄。她闻音落泪的感伤,那双啜着泪珠的双眸似中千言万语令他心中凭添出几分惆怅与心痛。
毕神父上前拥抱着自已昔日的学生,“轩翔,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我经常向仁慈天主祈祷,希望他能够保佑你的平安。”
“轩翔……”夏沐风心中尽管激动不忆,却依旧犹豫着要不要和毕神父一同拥抱自已的好友。最终,他追着胭脂走出了大门。
“毕神父,刚才的那位姑娘是……”韩轩翔感觉到刚才的气场非常诡异。如果按家人口中所说,自已与夏家公子自小一起长大,交情甚好,他何至于看到自已时脸色都变了,连召唤也未打一声就擅自离开。
毕神父答道:“她是水姑娘,这所教会医院的临时护士。前段时间她和我提过是否能够成为主的仆人,她想做一名修女。不过她是沐风的妻子,所以我无法收留她。”
“夏公子的妻室,是吗?”他沉吟着了片刻,问道:“这两人之间可有矛盾?”
“轩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洞察敏锐,观察入微。”毕神父用欣赏着眼光看着自已最为骄傲的学生,“那位水姑娘因为出生青楼,所以嫁给沐风后被婆婆与小姑虐待。后来她离开了夏家,一直求我让沐风写一份休书。可是沐风说什么也不同意。水姑娘是位固执的女子,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夏家。”
“青楼女子?”韩轩翔有些意外,按理说青楼女子一般是不能成为正室夫人。
毕神父道:“在大国,出生风尘的妓 女比我们的国家更受歧视。她们的命运就好比被人随意践踏于脚下的花朵。”
――乱世桃花逐水流,公子有心了。小女子殷春娘有礼。
――小女来带里屋的孩子回翠轩阁。听说她无意中惊了韩三公子的坐骑,所以特地代她向三公子赔罪。
脑海中传来了女子似远似近的声音,头痛接踵袭击来,他倒退了几步紧捂着额角,冷汗从他的额间渗出。恍忽中似看到穿着宫服梳旗头的女子,提着灯笼,带着他穿过紫禁城逼仄幽深的道路。两旁高高的红墙耸立,耳边的狂风呼啸不止。
山雨欲来风满楼!
“轩翔,你还好吗?”毕神父急忙将他扶到椅子上。
――韩大人,能带我一起去瀛台吗?我想见皇上!
她仰起楚楚可怜的小脸,哀求着骑在马上的他。心……不由自主的抽痛起来。
“毕神父,我没事。“韩轩翔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按予宁所说,自已与她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所以双方长辈为他俩订下了婚约。此事得到大伯与家中长辈的证实后,他也就没再有异议。毕竟她已经等待了二十二年,他亦看得出这位远房表妹对自已的情意,只等国内的事情完结后便回英国完婚。对予宁,他感觉不到任何的心动,只是出于责任与义务尽量对她好些。对于这一点,他始终心存愧疚。这位知书达礼,高雅端庄的多罗格格却放下身段想方设法讨他欢心,也许自已应当知足。
只是,此次回到家中,家人却对三年前完婚之夜,大礼未成一事三缄其口,言辞之间多有闪烁,而且自已最好的朋友看到他死里逃生归来后视若无睹,脸色在一刻钟内三变,刚才竟然不告而别。这其中肯定有鬼!
“毕神父可知道三年前我与未婚妻予宁之间的婚礼何故突然取消?”
“这一点我不太清楚。”毕神父摇了摇头,“轩翔,你何必一味追究过去?你的生还既然是主的安排,那么总有一天他也会将你失去的东西还给你。”
“失去的东西若是能寻回才好。”韩轩翔冷笑道,“就怕是被人欺骗,隐瞒真实的过去。如此一来,我便和被人捉弄的傻子一般,任人摆步。”
“轩翔,你为人实在是太过执著。”毕神父又一次摇了摇头,“你们的圣人说过一句话:难得糊涂,所说的便是若是糊里糊涂的渡过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要知道聪明的人肯定会比糊涂的人偷凭添出许多烦恼。”
“我只是……”他握紧了拳,眼中的光芒阴晴不定,“无法忍受欺骗。”
毕神父叹道:“你的心性还是和过去一般要强,骄傲,从来不肯认输。在世为人就必定难免会说谎,同是也会被他人欺骗,这也是人性的本罪之一。况且,有些谎言未必是恶意的,而是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韩轩翔微笑着用手指轻敲着梨花木扶手,“有些意思。这般有哲理的话,也就毕神父您这样人才能够说出。”
胭脂心事重重,一路走得飞快,夏沐风在后边追赶着,险些没累得吐血,连叫了几声也没见她回应,最后卯着口气终于赶到了她身后,扳正了她的身子,发现她已两眼通红。他如同被闷棍狠击,使劲捏着她单薄的肩,生怕她再次走掉。
“为什么……”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明知会从她嘴出听到自已害怕的决定,明知道真相却依旧不甘心的继续追问,“既然忘记不了他,为何当初要嫁给我。”
“当初明知道我忘不了他,你又为何愿意娶我?”话一经出口她便后悔了。她知道这句有多伤人。果然,夏沐风脸色惨白的摇晃着身子,松开了她的肩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沐风,我们之意根本不合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所以,你还是另娶一位姑娘做你的妻子吧。”
“不,这只是你的借口,你根本就没有给过我机会!”夏沐风痛苦的望着她,“你对轩翔有情,对顾邵威有义,为何偏偏将无情留给我?”
“这全是我的错。”她不想再与夏沐风纠缠,顾邵威经常派人盯着她,若是看到这般情景被看到,她没有把握大理寺卿会不会动手杀了这位太医院副院判大人。
夏沐风低吼道:“你是想和轩翔再继前缘是吗?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你,而且准备娶予宁为妻!”
胭脂看着她名义上的夫君,轻轻的笑了。他,真是不了解自已,也难怪这段莫名生出的姻缘在短短数月便完结了。“等顾大人完婚,我便会去找一处隐居,从此远离京城。”
“你宁愿做去修女,去隐居,也不愿意原谅我吗?我……真的是有苦衷的!”夏沐风抚摸着她神情淡漠的小脸,“我竟然这么招你讨厌吗?不是的,你应该记得你在皇宫的那段时间,我为皇上问诊完后便会与你们在院中一道踢毽子,那时你笑得很是开心。我只时就在想,如果能够天天看到你明媚的笑靥,人生便已无憾。”
“我有想过的。记得出嫁的那夜,顾大人来阻止我。我告诉他,平凡是福。安定的生活,那是我,还有流昔期盼了多年。只是……”她的目光望向了很远的地方,“妾身的声名如此不堪,你又何必娶一位令家中永无宁日的妻室?”
“你这根本是推脱之辞!”他反驳道,“你若是真的想安定生活,又何必对我,对我的家人根本就没有以诚相待!”
“也许我做到的只能有这么多,沐风。”胭脂自嘲的笑了笑,自已还能付出多少?哪怕是以死铭志,也换不回夏老太太对自已的成见。“我什么都忍了,可是唯独流昔,我不能再忍。我今生欠她的已经太多太多,可是却害得她死后连骨灰都无法存于世间。”
夏沐风蹙紧了眉,黑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愧疚,“流昔的事情,我很难过。那是娘的不是,可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无论怎样都不可以对长辈无礼。”
“是。所以我才会请你写一封休书。从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夏沐风冷笑着,一字一句说道:“你·好·狠。为人妇者,不可恪守妇女道,对长辈无礼,事后却不思悔改,却求着夫家一封休书了事?”
“你……可不可以不要拿大理寺卿大人的事情说事。”胭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夏沐风明明知晓顾邵威与自已的关系,可是却根本不容他的存在。当时过门未足两个月,无意中遇到顾府的刘管家,知道了他家大人因为旧伤的关系这几日一直未能上朝,在家中静养,便偷偷跑出去看望,谁料到却被大姑初荼看见。从此她不清白的出身加上不恪守妇道的罪名令她在夏家的待遇雪上加霜。
“无论是顾邵威,还是轩翔都与你有着不同寻常的经验,而我是你真正的夫君,你的身心却从未交付予我。你让我如何能够忍受?”夏沐风那张俊秀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看得她心中很是不忍,“我不是故意的,所以请放我走吧。世间女子如此之多,妾身这般身份的女子何以配得上夫君?”
夏沐风失去理智的抓着她的肩膀大吼:“借口!借口!你这些全都是借口!你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忘记过轩翔!如若他不再出现,你现在根本不必如绝情!”
胭脂被他彻底吵烦了,索性把心一横应,道:“我是忘不了他,我天天都在想他。你满意了没有?夏老夫人毁了我姐姐的骨灰,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们夏家,你满意了吗?!”
“你为了你们伟大的爱情,不惜伤害身边所有人吗?你还有没有羞耻心?”夏沐风越说越气,扬手便想打下,岂料到手腕一痛,已经被她劈手挡开,冷漠的小脸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你那三杖,打断了你我二人的夫妻之情,也打碎了我在夏家仅存的尊严,你现在还想打我?夏沐风,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
“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一日不写休书,你便依旧是我夏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