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问君能有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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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能有几多愁 笛声悠悠,春去也

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年的农历春节对于天成号韩家三少爷来说是一段值得记念的日子。往年的春节莫不是锦衣玉食,众人围绕,灯火璀璨间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围坐于大桌前吃年夜饭。而此刻,原大清国正三品执政司大人成为亡命天涯的通缉犯,只等着松江府的关口再次开放乘船流亡到南洋。他的心中很明白,韩家根深叶大,只要自己一天没被朝廷捉到,老佛爷就一天没办法治韩家的罪。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国定兴亡,匹夫有责。如若就些这样眼睁看着国土沦丧,却坐以待毙,和懦夫有什么区别?过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傲然依旧没变,只是心中多了一份柔情似水的牵肠挂肚。五儿,这个误打误撞闯进自己生命中的小丫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他的至爱,渴望过度一生的女子。

正月初一这天,因为江海关码头的货物纠纷问题,身报关员的他被临时叫去调解,等到他回到住处看正厅的方桌前坐着三名女人,其中一位的银蓝色挂衿后背缚着两把长刀。

“你家男人回来了。”安达原鬼子瞟了他一眼,抿了口青花瓷杯中的碧螺春。“不愧是产在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新茶,色泽嫩如秦桑路枝,苦涩过后是回味绵长的清新甘甜,余韵悠悠。”

“相公,你回来了。”尽管胭脂的笑容还是和往日一般娇俏明媚,并未有任何不妥,韩轩翔还是一头雾水,这三个女人看似相安无事的坐在一桌喝茶。最重要的是五儿开头说的那两个字……他脚下一滑,幸好及时抓着门柄才没跌倒。

“相公,你摔着吗?”那个小女人急忙走过来扶起他抿嘴笑道:“鬼子小姐特地来拜访,还给我们带了一些年货。”

安达原鬼子慢条斯理的站起来,侧身向他做行了个福礼:“韩大人,上回多有得罪。小女子特地来登门赔罪。”

韩轩翔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女人,过去杀得分外眼红的两人居然有说有笑的坐在一起,喝茶?“鬼子小姐有礼。”他用不温不火语气继续说道:“本官在途经天津塘沽时不慎将洋务钦差的金牌遗失。敢问小姐可有看到或是听人谈起过这块金牌?”

“相公,鬼子小姐就是特地送还你不慎遗失的金牌。”胭脂特别咬重了不慎遗失这四个字,转身从桌上拿起金牌拿到他面前,“你看。”

这小女人一口一个相公叫得可是顺溜,只是不知道她心中又在盘算着什么?估计是争峰吃醋的成份较多。韩轩翔接过她手中的金牌,确实是李鸿章大人恩请圣旨特颁给自己的,上边用巍峨苍劲的隶书镌刻着洋务钦差四个大字。

“娘子,如此一来,我们更是得多谢不远千里装将金牌归还的鬼子小姐……”被通缉的执政使司大人和颜悦色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即使经历了五年的官场风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是却依旧猜不透此刻眼前这三个女子的心思。特别是那个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喝茶的苗族蛊婆,行事作风完全出乎常人意料之外。

“请鬼子小姐在寒舍多住几日可好?改日我带她与阿娜去逛逛城隍庙,你看可好?”胭脂认真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尽管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韩轩翔意味深长的看了胭脂一眼,他的心中信得过五儿,知道她一般只会在小事上犯迷糊。“但凭娘子决断,只要鬼子小姐不嫌弃寒舍简陋就好。”

辛丑牛年的正月初八,多日来在小屋内饮酒喧闹的三名女子终于散场,阿娜与安达原鬼子踏着明亮的月色离开了松江府。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木兰花独特而馥郁的幽香带来了春的气息。

胭脂站在门外目送两位江湖女子远去的长影,对身边的男子说道:“韩轩翔,为什么不问我原因?”

因为喝了少许花雕,明媚的小脸上泛着微晕红潮,拂向桃腮红。

“哦,又不叫我相公了?”韩轩翔转头望着月下靥铺七巧笑的缱绻美人,语调带了一丝捉挟的幽怨,“娘子好无情啊……”

“那是因为怕她继续纠缠于你……才……”胭脂支吾着,颊上霞光晕染得更深。

才――出此下策?他在心中早猜出了她想说的话,却迟迟不见出说口,亦未再含讥带讽语气提及‘老相好’三个字。

韩轩翔抬头望着月空中的朗月,淡淡的微笑道:“因为我相信五儿的所有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何须多问?”

这就是所谓的知己吧?看着如水月光下笑得云淡风轻的男子,胭脂不禁有些痴了。这般容颜俊秀,仙风道骨的男子,可自己可堪配拥有?怕只怕桑海苍田春去也,不过是一枕黄粱幽梦。

“五儿。”他怕她酒后吹风会生气,将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海江关报关所需要一名记录货物详情的记录员,你可愿意去担任此职?”

“可是,我能做什么?”杀人卖笑这四个人又浮现在胭脂的脑海中,她对韩轩翔的建议略有些吃惊,毕竟在那个时代女子出来做事是极是少见,且会被旁人鄙视嘲笑。毕竟只有勾栏中的卖笑女子才不介意抛头露面。

“在室内做一些打字与整理货单等相关事宜。我见你在宫中任御前行走之时用过打字机,也跟着柏原女士学过一段时间英文,对你来讲应该不是难事。如果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我……能行吗?”胭脂不确定的问道,心中不禁为那幅‘鸭子吃蝌蚪’的秀帕汗颜,自己这辈子看来是不能靠做针线活谋生了。

“我的小五儿这么聪明,肯定没有问题。韩轩翔托起了那张忐忑不安的小脸,“那夜是我不对,应该在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才能让你成为我真正的妻子。”

胭脂的心中一阵狂跳,燥热的酒热与气血翻涌,脸上烫得难受,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真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可是为什么对自己抛头露面在人前人后做事毫不介意?

“我……不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还是做……还是做……”她本想将红颜知己说出口,心中却是蓦然一痛。真能够接受,做他见不得光的暗室中的女人?从此眼睁睁看着他妻妾成群,自己黯然在孤寂中独自终老?她又怎样能够安然接受与几个女子一同分享他的感情?

“我知道你心中顾忌的是什么。”韩轩翔始终是最了解她心中所想的男子,看到这个小女子眼中闪烁着羞涩而迟疑的目光就知道是道德礼教这套儒家思想几千来对女子身份制压束缚在作祟。“我从十七岁那年从英伦流洋归来时,朝中人士与家中前辈便说我被洋教给教唆得行为异于常人。”想到那些气得胡子直哆嗦的小老儿,他笑得很是开心,“我所信奉的天主教义,一生只能拥有一个妻子,而且终生不离不弃。”

“和鸳鸯一样?”胭脂愣了愣,一直听人说鸳鸯终生只有一个配偶,所以古人喜欢用鸳鸯来喻情。可笑的是泱泱华夏大国几千年文明史,男子妻妾成群已是惯例,到头来还比不上野外的飞禽对妻子的忠心,可怜那些孤守空闺的红颜,若是薄性寡性的夫君,一朝芳华老去便是空留余恨。

“是的。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他柔柔的注视着她,“五儿,我在向你求婚。”

胭脂心中响起一片墙垣坍塌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最坚硬的东西崩断,她只感觉到周国的一切变成如此不真实,眼前似乎浮现了在塘沽看到的那片水天一线的大海。“聘礼……”她皱了皱鼻子,有些痛恨自己的不争气。狐狸几句简单的话,她就这么容易的感动了,并为之深陷。狐狸就是狐狸,果然老谋深算,想不花一个铜子儿就娶个娘子回家……

“我知道自己目前没有办法给五儿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不过等我们去到南洋之后,必不会亏待了五儿。”韩轩翔笑了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江海的民用关口很快便能通行,到时候我们可以乘船去南洋。小东西,你如果不喜欢那边湿热的气候,过段时间我们可以转道英伦生活。”

“我……”胭脂支吾着低头搓着衣角,狐狸果然是被洋教荼毒的异类,无三媒六礼,无双方长辈首肯,就要拉着自己私奔了去。也不管自己的地位如何,也不论这一切是不是符合礼数。

韩轩翔继续问道:“你家中可还有长辈能决定此事?改日我们应该前去拜访。”

天啊,狐狸是认真的。她心里哀哀的想,可是他真可有想清楚?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这门婚事你的族中长辈必是不能同意。而且我自从进翠轩阁起第一天便喝了断续汤,这一辈子都不能够再有孩子,但对你来说却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某个心智大乱的小女人彻底语无伦次起来,可她说的却是句句真理。

“五儿,你所说的事情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韩轩翔目光坚定平和,“婚姻并不是族中长辈之事,而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至于你所说的无后,国外的医术相当先进,我们可以想办法。再不然可以向韩家族中的过继收养。原来――”他怜爱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五儿已经为我们俩人的未来想得如此长远了啊……”

“我才没有……”刚才的那通话一经出口胭脂肠子都快悔青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像在回绝,而像是在商量终身大事?“我真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们不能不经过同意……”口齿不清中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我知道五儿也心急了,怕自己的聘礼打水漂。”狐狸笑得坏坏的,“到时候会有天主教会的牧师会为我们俩人证婚,这点你不用担心。你的可还有亲人在人世?聘礼当然是送给你的娘家人。”

他只知道她与流昔在京城相依为命,想来父母已不在人世,不然为何在出事后不去寻找家人?

“我还有一个姨姨,但现在寻她不着……”胭脂想到了春娘就格外亲切,尽管她算不上是自己的至亲,却是至流昔死后自己唯一能堪配的称之为亲人的人。她始终不能原谅将自己与流昔卖给人伢子的父亲,所以只当他与重病的母亲已经死去。

心中突然蓦然一惊,气恼的想到自己又着了狐狸的道儿!

“你不能为我而忤逆家中长辈!如此大不孝之罪我可担当不起。”

“五儿不必这么快回答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过突然。”韩轩翔知道她尚有心结,索性以退为进。只是有些懊恼自己的方才那番许诺,若是木已成舟提前要了她的身子,只怕这个小女人就不会像眼前这般叫嚣着找一堆乌七八糟的借口来搪塞。

“今夜木兰花的香味似乎特别馥郁。”他伸手拉下树枝,掐下了几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斜插在她的发髻之上,手上带着雨水与木兰花的余香,抚摸着她额前的刘海儿,“我的五儿好美。”

胭脂呆呆的立在原地,任着他将自己拥进了温暖的怀抱中,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她感觉昏昏然,绍兴黄雕酒的后劲果真绵韵悠长。

醉了,醉了,她真的醉了。

江海关码头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洋人,最令胭脂感觉到吃惊的是居然有好几个剪去发辫,蓄上了额发的男子,只不过这些人一旦离开码头就戴上订有长辫的帽儿。记录员的工作并不算繁重,五十开外的主薄大人在她刚报到的那天沉默的审视了她好一阵,吩咐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离开便去了码头。

胭脂看着那纸上那堆奇形怪状的洋文,慢慢摸索着冰冷冷的打字习练习着寻找键位。如果不是在宫中做了半年的御前女官,自己任是怕死也不认识这些和蝌蚪长得差没不多的符号。望着窗外在枝头上互相嬉戏的衔泥燕,回想到半年来在皇宫中的日子,光绪帝的音容笑颜前浮现于眼前。

如果还有来生,朕希望自己是一朵馨香的小茉莉,被你信手摘下,插在发髻之中。

有一件往事,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去年庚子年的秋天,紫禁城的宫眷因为要逃难到西安,宫中一片混乱。她悄悄换上宫服潜进了北三所,看到崔玉贵公公一脸凝重的迎面走来,连忙低头向他行礼。

当时昏暗的通道中只有崔公公一人,他皱眉跺脚道:“哎哟,水姑娘,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跑到宫里来了,我说您呐,这不是给李公公添乱么!”

“皇上近来可好?”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她心中始终挂念着光绪皇的病情,不知道此次洋人打进京城皇上会不会有危险。

“能好嘛!”崔公公叹道:“老佛爷带着皇亲大臣们西巡,这正准备临行呢,结果命咱家把……把珍小主给丢到井里去!”

“什么?”她心中一惊,抓着崔玉贵的话说道:“请公公放了珍主子吧,就说……就说她乘乱逃出了紫禁城。我一会能想法带珍小主离开,永不回京城!”

“姑娘这话说得轻巧。老佛爷忍了珍小主这么久,这回可算是找到了借口,说是现在乱着,以万岁爷的嫔妃怕被洋人玷污,辱没了皇室的名声,刚刚命咱家私自处决了小主。老佛爷要是追究起来,倒霉的是谁?是我们这干奴才和皇上……这类事情咱家不屑做,也不敢做,无耐懿旨难为!”

“放手,你们这群狗奴才!我要见皇上!”珍妃叫骂着被几个太监给推到了北三所的古井边,旗头早掉了下来,披头撒发的与旁边的太监扭打着,在看她后不禁一愣:“妙雪,是你?!”

崔玉贵流着泪向珍妃跪下,道:“珍小主,老奴求你了。你要不死,老佛爷肯定不依,苦的是谁?苦的是皇上!要怪,就怪老奴吧……皇上要是能保得住您,老奴也不敢动手……老奴就是贪生怕死,舍不得这半条苟延残喘的老命……”

性情刚强的珍妃慢慢安静下来,停止了挣扎,对旁边的几个太监喝道:“本宫自会做个自我了断,不用你们这些狗奴才动手!把手给我松开!”转头对她笑道:“妙雪怎么会在宫中?”

“妙雪是来见娘娘最后一面。”珍妃的视死如归的气令她内心折服,跪下行礼,道:“娘娘心意已决?”

“从本宫敢与那叶赫那拉氏的婆娘正面起冲突,就知道下场不会太好。”珍妃无比自尊与娇傲的笑了笑,从领口穿拿出一副小巧的锦囊后对她说道:“妙雪,你来,我有样东西给你。”

她仔细看着珍妃递过来的纸片,原来是一张珍小主年轻时的照片。

“我所有的照片与画像都被老佛爷烧毁。”珍妃笑得很是凄伤,“本宫从十三岁起便与皇上做了少年夫妻,皇上又怎样能没有珍儿的一张画像留做念心儿?妙雪,如有机会请将这张照片交付给皇上……”转身慢慢踏上了井沿,叫道:“皇上,珍儿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了!!!”

在她惊诧的目光中,二十五岁的珍妃从井沿上跳了下去幽深的井中。

……

耳畔似响了春娘伴着悠扬琴韵,无限庸懒惆怅的声音。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胭脂的心中蓦地一阵隐痛,叹了口气将严重走神的思绪拉回来,重新研究起手边那些蝌蚪文。在韩轩翔的指点下已经认识许多洋文符号的组合,这个男子就像一本通今博古的书籍,带着她到了一个从未知晓的国度。她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因为有流昔的前车之鉴,她现害怕失去眼前的幸福再次堕于黑暗而茫然的泥潭之中。与其如此,不如从未得到,便不会有失去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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