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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邵威怀着重重心事出现在流昔面前时,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勉强的收起了自己的重重疑虑与犯忌,对她轻声说道:“不必担心。你的妹妹也许已经回到宫中。”
“妹妹回宫了?”流昔感觉很诧异,因为顾大人正用阴晴不定的眼神打量自己。五儿,自己的小妹妹,她究竟在做什么事情?为何李公公会让她进宫当宫女,她有什么秘密隐瞒着自己?
“我想,应该是。如果她真不是白莲教的叛党。”顾邵威的笑容略带讽嘲。这一连窜的事件实在太过于凑巧。流昔的妹妹,从刑部逃走的白莲教妖女,还有通政使司马车中的女子。想到韩轩翔,他的面色不禁一沉。虽然一时拿不到他与帝党交涉的证据,但这些势力日渐高涨的、手中却实权的帝党,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权力极端的控制者――太后老佛爷,然后发动宫廷政变。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他看着流昔漠然失措的表情,一字一句说道:“我说过,给机会让我照顾你。还有,绝对不可以欺骗我。”
“大人!”流昔听出了顾邵威语气中的质疑与不信任,心中不由得一窒。“小女的妹妹确实入宫做宫女,如果大人一定要认定她是白莲教的叛党,小女无话可说!”
失落而心痛。顾邵威,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自己。那些温柔倍至的呵护,百般的怜惜,全来是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一时间又有些自怜,自己凭什么得到他的信任?都说戏子无义,婊 子无情。自己是什么身份?今时今日他为自己做到的已经够多,如若还不满足,只怕会天怒人怨。
“流昔。”
看着流昔含泪正欲离开,顾邵威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看着两行耀目清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顾邵威有些恍然,她流泪的脸因何如此熟悉?那泪珠儿似乎倒映着千年的岁月光景。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破裂声音,知道自己的心正因对她的痴迷而深深沦陷。
流年云屏,芳华刹那。沧海桑田,春去,春又归。花开,花落,望穿多少个秋。
如若今夜换成了另一人,早该被套上最残酷的刑具,在惨叫中供出一切。只要是与自己为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她,是他无法忽视的一个存在,在不知不觉间满满的占据充溢了他整颗心。
借着刑部传听间的微弱烛光,顾邵威搂着她纤弱的柳腰,低头吻了下去。她温暖的泪水滴落在他胸前蓝色的朝服上。她没有拒绝他,没有推开他。他紧紧的搂着怀中的女子,如获珍宝,只愿就这样永远拥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温柔的,持续加深的吻,使两人的呼息都急促起来。流昔紧闭着眼睛,眼泪却一直簌籁滑落。他吻干了她脸上的泪水,心中却是充盈着甜蜜与丝丝疼惜。
“流昔。”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她慢慢的睁开了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亮晶晶的泪珠,就像被打湿翅膀的黑蝶在轻轻振翅。“今日的事,我会一并压下去。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宫中已经是是非之地。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如果有可能,让你妹妹离紫禁城”
其实他很想说,最好能问出背后指使她的人究竟是谁,却又怕她多心。
“方才我怀疑她的身份,是因为今夜有人陷害她。”
“陷害?”
流昔心中一惊。难不成是李公公或春娘一直在利用胭脂。五儿年纪还小,许多是非黑白分不清楚,极有可能成为别人摆弄的棋子。如果春娘,她一直对五儿关照有加,何至于此?五儿口中说的为民族大义而做的事情,又是何事?
顾邵威看着流昔,她单纯的眼神骗不了自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做什么。毕竟宫里宫外两重天。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并不是一时兴趣,而是希望与你长相厮守。”
“我……唔……”
知道流昔又想拿身份卑贱的事实压回绝自己,他低头堵住了她的檀香小口,略带惩罚的□□着她的双唇,吮吸着她嘴中的甜津,全身的血液也随之澎湃燃烧。柔若无骨的身躯散发出幽幽馨香,花瓣般柔嫩的粉唇很快妖艳欲滴的红肿起来。倾听着她嘤嘤娇喘,顾邵威松开了她的嘴唇,强压下心中的火焰,叹息着抚摸着她如虹的小脸。
“流昔你知道吗?你很让我心疼。”
一个让自己欲罢不能的女子。
顾邵威有些自嘲的笑了。自己杀人如麻,绝不手软,为何会对一个烟花女子动心?她并不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不是才情心智无双的女子,自己因何就沉陷其中?还有两个时辰便要早朝,他却睡意全无,望着她熟睡中的脸孔陷入了深思。
“少爷。”管家刘顺在屋外道,“其他几位姨太都已在几天前离开,只有五姨太一直没走,她坚持说要等到少爷,见少爷最后一面。”
顾邵威按了按额角,说道:“让她进来罢。”
五姨太白芍款款走进室内,向自己的夫君行礼:“妾身见过大人。”
“起来罢。”
白芍看着顾邵威怀中的女子,不禁微微一愣后神色黯淡的低语苦笑道:“能令大人遣散我们姐妹的女子果然魅力不小,大人如此爱不释手,连她睡着了都要抱在怀中!”
顾邵威挑了挑英气十足的眉,没有说话。
“大人,听闻这位姑娘出身于风尘。既然喜欢,娶进家门来做六姨太便是,为何要命我和姐姐们离开顾府?”
“白芍。”顾邵威冷冷的,一字一顿的说道,“这里还伦不到你来教训我。”
“是。”白芍清灼秀美容颜的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只是妾身不明,大人是何用意。难道想将她立为正室夫人?可是依大清的礼法,她身边一介流莺连白芍的身份都不如,又怎能立为正室?更况且大人是何等身份,终身大事启能如同儿戏?”
“皇上一天不准,我便一天不立正室。”顾邵威轻抚着流昔熟睡中的脸,因为临睡前服用过安魂汤,她睡得很沉。
“可白芍与其他四位姐姐也未无过错!更况且白芍这么多年来全力尽力的协助大人!再怎么样也伦不到她!”
“白芍。其他几位夫人离开顾府是更好的选择,我已经准备了宅院与足够的银两安置他们。但对于你,我是心中有愧。因为我负了你。”顾邵威停了停,继续说道:“当初你背弃家族投奔我时,我就已明白你心中所想。所以,你可以继续留在我的手下做事,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出的让步。记着,切莫再逼我索要更多。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白芍惨然笑道:“大人好狠的心。都说花无百日红,当这位女子年老色衰时,大人你可会后悔今天的举动?”
“她是我可以为之舍弃一切名利富贵的女子。”
顾邵威语气中的平淡与神往令五姨太白芍吃惊不小,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依旧高高在上,飞扬跋扈的男子是自己的夫君。自从自己走进屋内,他略带疲惫的眼神却始终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怀中女子,何时看过自己一眼?甚至于眼角的余光都吝啬分给自己。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至于此?大人你确实自己对这位姑娘不过是一时的意气用事?”
听到白芍的话,顾邵威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她。
他依旧是这么英俊,霸气,冷酷,无情。坚毅而紧抿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魅惑而讽刺的弧度。几年前,她为了他义无反顾的离开了父母,背弃了家族。不计任何名份投身他的怀抱。为了他的野心与欲望而杀人,扫除他仕途上的一切障碍。而现在这个男子说,他宁愿为了怀中的青楼女子舍弃一切名利与富贵。
多么矛盾百出的男子,何其可笑。可是却是将她的心囚禁一生的男子。
顾邵威缓缓说道:“白芍,我不想骗你。她确实不是这个世间最美的女子,如果我能搞清楚自己为何如此迷恋她,也不至于只有在她昏睡的时候才能小心翼翼的拥她入怀。况且――”他停了停继续说道:“这对你们不公平。”
白芍一语道破:“大人怕委屈了这位姑娘,却将我们往日的恩情一笔勾销,确实有欠公平。”
“白芍。”督察大人的眼中开始弥漫出隐隐杀意。“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个一向听话而善解人意的温婉小女人,第一次因为嫉意而咄咄逼人。
“妾身又能怎样?白芍祝大人与这位姑娘永结同人,百年好合!”
白芍说完后,含泪走出了顾府。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顾府,大人正式居住的府邸,却也是最后一次。心中对那个夺走顾邵威的女子痛恨不已,却无计可施。如若杀了她,顾邵威必定会恨自己一生一世。
车夫问道:“五姨太,您去哪?”
“别五姨太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白芍试干眼角的泪水,略略考虑了阵,答道:“去城东的荣大人府中。”
顾邵威将怀中的流昔轻轻放回了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刚才他对白芍说了谎,名利富贵与她,他都想要。
“大人。”管家刘顺在屋外说道:“您该上朝了,马已备好。”
“知道了。一会水姑娘醒了,让她先别回翠轩阁,等我下朝回家。”
胭脂刚从西四所的侧门溜进宫里,正准备回怡芳园休息,就看到崔玉贵公公迎面走来,向自己重重咳嗽了一声。
她赶紧向崔公公行礼:“胭脂见过崔公公!”
“替李公公去宫外办事才刚回来么?皇上着急正找你呢!”
“皇上找我到底所谓何事?”胭脂疑惑的问道。小贵子说得不清不楚,现在他身在刑部大狱也不知小命还在否。不过韩大人说过不必担心,自己也就稍稍安下心来。
崔公公道:“昨日宫里出了大事了,醇亲王府的老福晋不行啦!听御医说以她的身子拖不过今年夏天。皇上要出宫去醇亲王府探望老福晋,老佛爷死活不准。听说皇上在养心殿和老佛爷争执得厉害。”
胭脂叹了口气,昨日发生了好多事情。看来宫里也不太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佛爷随即发现珍嫔小主不在宫中,把宫里翻了个遍也没找着。结果到晚膳时刻,珍嫔小主才穿着一身洋人男子的衣裳回宫,可把老佛爷给气坏了!现在珍嫔小主被关了禁闭,皇上愁得茶饭不思。偏生李公公家中有位族中长辈去世了,他前去吊丧。所以这才传了小贵子急急寻你回宫,求你在老佛爷美言几句,放了珍嫔娘娘。
“崔公公您的话都不顶用,我一介宫女的话,老佛爷又岂会听信?”
“哎哟喂,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吗?”崔玉贵急道:“那禁闭室冷得跟个冰窖似的,皇上一宿没睡了,就在担心珍嫔小主。一会去帮老佛爷梳头的时候,记得有意无意的提下这事啊。要是办成了,皇上自然有重赏!”
“我尽力去试试好了。“胭脂苦笑道。梳头绾发?自己学习了一个多月,勉强能过得去,要是一会梳得不好看,老佛爷一怒之下会不会把自己给斩了?
诸秀宫老太后起居的寝室内,胭脂用黑水牛角梳蘸着碗中白色的牛髓油,混和着芬芳的香料仔细将太后老佛爷满头秀发慢慢梳通。满人女子珍视自己的头发,就像珍爱自己的贞操与生命一样。因为没有长发般便无法梳起旗头。而老太后的头发保养得相当好,除了少数几根白发外,光滑润泽的青丝看不出这是一位六十岁老妪的头发。
慈禧太后盯着镜中少女的年轻面容,突然开口说道:“你知道吗?柳贞她一直怨恨着哀家。”
胭脂回忆起李公公平时不吭不卑的语气,轻声应道:“老佛爷福您富泽天下苍生,恩及四海。又怎会有人怨恨您。”
“你啊,就别学着跟小李子一样,专会挑好话给哀家听。知道嘛,那年哀家把皇上抱回宫的时候,他才刚满四岁,还是个赖着母亲与奶妈的吃奶娃娃。柳贞天天从醇王府跑来在我这怡鸾殿前跪着,带着载不冻缘亩饔胄⊥婢撸拮徘蠹幻妗5Ъ蚁铝撕菪模褪遣蛔肌h绻胍晌淮酰捅匦肷崞馀橙醯那浊椤!
“老佛爷,您说得是。”胭脂心不在焉的应道,又用牛角梳蘸了些牛髓油。折腾了一个晚上没睡,她的精神有些殃殃的。好在年纪轻,体力上勉强能支撑。只希望赶紧和稀泥帮混过去后回怡芳园睡觉。
慈禧太后问道:“听说你和珍嫔这段时间走得比较近,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求情吗?”
“回老佛爷,珍小主未经允许擅自离宫,老佛爷您只是关了她禁闭,已属宅心仁厚。”
胭脂深信若是李公公过来求情,也会如此回答。老太后最恨的就是与自己唱反调的人。“只是――”她无视崔玉贵在暗中使劲向自己使眼色,话峰一转继续说道:“如今醇王府老福晋病重,老佛爷何不让珍小主前去侍奉左右,一来聊表孝心,二来也惩戒她擅自出宫的行为。”
“行啊,丫头。”
慈禧若有所思的看着镜中女孩低垂的眼睑。“你倒是比小李还要多几分心眼。想来你也和小李子一样,很爱揣摩主子的心事。现在你可敢猜测哀家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奴婢不敢。”
继续荣辱不惊,不吭不卑。换成另一位宫女早就跪地讨饶,不过胭脂困倦得实在太厉害,她感觉自己似乎轻盈得能飘起来,踩出的每一步都如踏软棉。
“你代哀家去醇亲王府,将哀家赐给老福晋的东西让醇亲王一定收下。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姐妹,没想到她会为了孩子一事与哀家计较这么多年。哀家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所有叶赫那拉氏的族人,柳贞她却不明白。我不希望她怀着对哀家的怨恨,离开人世。”
这时屋外一太监通报道:“老佛爷,夏大夫来为你请平安脉了。”
慈禧太后面无表情的说道:“宣。”
“宣夏御医进来。”
夏沐风进入室内后了一个跪礼,道:“老佛爷吉祥。”
“起来罢。”
“谢老佛爷。”
夏沐风看到胭脂后没忘记暗中向她捉狭得挤了挤眼睛。不过很快发现小丫头居然半闭着眼在旁边偷偷打盹,只好悻悻的坐下给老太后把脉。
剑眉微敛,夏沐风清俊的脸孔上流露出少有的凝重,但慈禧太后未必查觉,说道:“夏御医主修的是中医,听说还学过一段时间洋医术。一会号完平安脉后,你就与胭脂丫头一起去醇亲王府,探望下老福晋的病情吧。”
“奴婢遵旨。”
昏昏沉沉之下,胭脂本能的反应之下脱口而出了这四字‘奴婢遵旨’,待到老太后的话再从脑中过一遍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要与那讨厌的夏沐风一同前往醇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