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陈磊家门口，韩羽反倒犹豫起来，他看着正在掏钥匙的陈磊小声问道：“陈叔叔――他们在家吗？”蹙拢的眉尖透露出心中的不安情绪。

“不在家，都发扬中国国粹去了。”陈磊抬头看他一眼，把门打开，“进来吧。”

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韩羽微微松口气，脱鞋进门。

陈磊把钥匙挂在门后的一排挂钩上，一面从鞋柜中取出拖鞋放在韩羽面前，一面似是漫不经心的说：“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爸妈，你的事我不会告诉他们。其实，他们从小看你长大，就算是知道了你和――莫子言的事，你在他们心目中，也永远都是那个很乖巧老实，讨人喜欢的韩羽。”

他轻叹口气，直起身凝视他：“……你既然这么担心别人是否会用有色的眼光看你，又为什么要选择和他在一起。这样下去，你会活的很艰难。”

韩羽沉默不语，只是扶着门框的手指悄悄蜷起，深深地扣紧，像是要在门框上留下他的指印一般，连关节被压疼了都毫无知觉。

陈磊扫过他微暴起青筋的手，一把拉他进屋内，关上门。

他有些懊恼自己又把气氛搞得很沉重，“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他朝餐桌那边努了努嘴，问：“他们留了饭菜，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韩羽缓慢摇头，眼睑低垂，艰难的说道：“你说的话都对，可是――”

“别说了。”陈磊打断他，指了指他的房间，“把啤酒搬去我房间，咱们今天喝个痛快。”

韩羽闭紧嘴巴，点头，往陈磊的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韩羽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地板上被乱七八糟的书籍杂志报纸几乎占满，两张椅子上干净衣服与脏衣服堆成了山，床上则是窝成团的被子与皱巴巴的床单，一旁的衣柜抽屉还有几个微微打开，几只袜子半截露在了外面。

久不通风的憋闷味道与淡淡的烟草味混合在一起，韩羽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他永远都无法明白，为什么陈磊总有办法把十来个平方的空间搞得像是被贼洗劫过一样。

陈妈妈早在陈磊过十八岁之后就拒绝再为他收拾屋子了，韩羽喜欢干净，所以每次来他家玩都会顺便帮他收拾屋子。

他先是踢开地板上挡在门口处的一摞厚书，把啤酒放下后就开始忙碌起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气，再着手叠起了被子。

“李莉要是能像你一样有耐心，一样勤劳，我做梦都得笑醒了――”陈磊倚在门口轻笑说。

收拾完床铺，韩羽开始叠衣服，头都不抬的开始数落他：

“你别老是指望别人给你收拾，那么多年了，就不能改改你的坏习惯？你看你，乱的连你妈都不愿意给你收拾了，小心将来结了婚，李莉为这事跟你离！”

“切！”陈磊不屑的撇嘴，“结不结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说离婚，一千年以后――”说着还唱上了。“不瞒你说，公司现在还有几个倒追我的呢！”

韩羽抬头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的，你和李莉可是上大学那会就在一起了，忘了当初你追她时死乞白赖的样了？现在倒是会说风凉话。小心真到那时你哭都来不及――”

陈磊挺了挺胸膛，“这怎么能比呢，当年老子是两袋空空的穷大学生，现在我可是钱途一片光明，腰杆自然是比当年挺的直了。现在流行的是家里谁赚钱多，谁声就大，这道理你都不懂？”

“看你那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有钱有那么了不起么？”韩羽很不以为然。

“你还真是说对了，现在这社会就是有钱了不起！有钱了女人排着队让你挑，不管你提多过分的要求，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你没见有些千万富翁的征婚广告？跟古代皇帝选妃一样苛刻，就这种的，还不是有成堆的女人迫不及待的涌上去，不要自尊，不要人格，别告诉我你以为都是冲人品去的。”

韩羽望着他，一脸的困惑与茫然，“磊子，为什么我觉得你变了呢？”

“不是我想要改变，而是我慢慢看透了社会的本质，我必须学会去适应它才行。”陈磊走向窗口，站在窗前，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对着窗外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很快，那烟就被风吹散了，他回过头去看韩羽，那双多年来依然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感叹道：“韩羽，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不被这个越来越功利的社会污染，一直保持美好，干净。”

陈磊忽然想起一句话：年轻时我们总想改变世界，到头来，却发现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又有多少人能够永远维持一颗纯净的心？

室内变得安静，一时间，两人谁都不再说话。

半晌，韩羽倏然自嘲的笑了起来，“美好，干净……不应该是单纯天真愚蠢吗？”

陈磊也笑了，而后很认真地点点头，说：“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一直当你自己没感觉呢！”

韩羽拿着叠好的一摞衣服站起来，走到陈磊面前狠狠给了他一脚，陈磊假装避闪不及被他踢中，哀嚎一声。

韩羽把衣服放进衣柜里，又想去收拾地板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陈磊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喝阻他：“行了行了，我不是让你来当钟点工的，拿酒开喝了！”

“可是就一点了，等收拾完再喝也可以啊――”

“大老爷们的，乱就乱了，这才叫真男人！”陈磊一把揪住他，拽着他在床前的地板上坐下，拆开包装，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塞进韩羽手中，自己也打开一罐，碰了碰韩羽手中的那罐，“干杯，预祝我将来能够飞黄腾达，一路步步高升！”话音落下就猛灌起来。

韩羽讷讷的看他这喝酒的气势，“怎么我感觉是你在借酒消愁呢？”

陈磊一口就喝掉了半罐，扬了扬下巴，语带蔑色的说：“我要是借酒消愁肯定就不会买啤酒了，就这点，哪喝的醉啊？”

韩羽讪讪的哼了声，喝酒，不理会他的嘲讽。

两罐啤酒下肚，韩羽已经觉到晕呼呼，轻飘飘的了，他举着易拉罐大发感概：“磊子，为什么酒那么难喝，却偏偏还有许多人喜欢喝，难道大家都有自虐的倾向？”

陈磊摇头晃脑，“正因为酒难喝，所以才好喝。”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微醉间，韩羽的言辞也放的开多了。

陈磊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凑近他说：“酒好喝，是因为酒难喝。”

韩羽上下打量他，“你醉了吧？”

陈磊一把推开他，脸上写满鄙视，“这么经典的台词都没听过，你是生活在原始社会的人吗？”

“什么台词？那个编剧肯定连基本的逻辑思维都没有，因为酒难喝所以好喝，因为酒好喝所以难喝，什么乱七八糟的――”韩羽不甘示弱的反驳。

“笨蛋！说酒好喝，是因为喝醉之后它可以让你忘掉一切忧愁，带给你无限的快乐。说它难喝，是因为酒本身入口的感觉给人刺激很大，这喝酒的过程是很难受的，所以说，酒好喝是因为酒难喝！”

韩羽似懂非懂的呢喃：“喝酒的过程很不好受，但是喝醉之后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所以酒好喝的地方在于它难喝――”他点点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想了想，又说，“可是，人总是要清醒的，那时又该怎么办？”

陈磊耸耸肩，“所以就会有人酗酒，希望永远都不要清醒。”

“酗酒？”韩羽很艰涩的扯动了一下唇角，“不适合我。”

他又往嘴里灌酒，苦涩的液体随着喉咙蜿蜒而下，仿佛淌进的是心脏而不是胃，所以才会觉得连心也跟着一起苦涩了起来，喝醉吧，醉了就可以忘记烦恼，只留下快乐。

陈磊的心沉了沉，从眼底流露出一股又关切，又懊恼，又不忿的神情，“真的不能离开他吗？你要知道，奶奶就只有你一个孙子，她对你的期望你是清楚的。你现在是可以瞒她一时，可你能够瞒她一世么？而且，你想过没有，万一你们之间的关系被曝光，那些来自亲人的，朋友的，同事的各方舆论压力，你能够承受的住吗？最重要的是，你怎么就能够肯定他对你是不同的，是认真的呢？万一将来他……”

“别说了！”韩羽低吼出声，脸色惨然的打断他。

他把手中的空易拉罐狠狠捏扁扔了出去，砸到墙壁上弹起，最终落到了地板上打着转，发出几声很响亮的‘砰砰’声。

陈磊默然无语的凝视着他。

韩羽闭上眼睛，牙齿咬住泛白的嘴唇，用手蒙住了脸，他的手指插进柔软的发中，慢慢把头埋进曲起的膝盖间，身子蜷成一团。

“对不起，我觉得很累，很困――我想睡一会。”他哑声说，感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一些平日里刻意回避掉的问题，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仿佛堵住了他的七经八脉，快要令他窒息了！

此时的韩羽显得那么惶恐，那么无助，那么畏怯……

陈磊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他这样苦恼过了，忍不住伸手搂过他，让他靠在他肩上，手掌心轻轻的抚着他的肩头，用一种令人安心的频率说道：“不用道歉，是我不好，我说的太多了。累了就睡吧，去我床上睡。等你睡醒了我们再出去吃饭，就去吃你喜欢的湖南菜。”

韩羽静静听着，平复了情绪，有些事埋在心底，不去提及并不表示它们就不存在，喝了酒之后的好处就是会让人变得更容易吐露出心声来。

“磊子，我――其实你说的所有问题我都考虑过，可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本能想去回避它们，总是想着，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他爱我，这一切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除了奶奶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害怕，只要他在我身边就行。”

“可是你害怕有一天他会离开你，不再爱你，是么？”陈磊接着他的话说。

“是的，很怕――因为我走的是一条与你们相反的道路，这条路上的人很少，如果没了他，我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韩羽哽咽住，想到如果有那么一天的来临，不知他还能不能像小的时候面对父母的离开那样坦然呢，小时候是无知，现在想想，无知真的是福。

陈磊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他又不能够代替莫子言说永不离弃，再说，男人的誓言不过是看似美丽的肥皂泡沫罢了，一戳即破。男女间的婚姻有法律保护都尚且不牢靠，更别说是两个连光都不好见的男人之间的爱情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只能靠自觉――

呵，自觉，多可笑的东西。

“不如――让他把所有财产都转到你名下。这样不就万事ok了？”陈磊思索着开口。

韩羽直起身，看着他一阵无力，“我在很认真的对你倾诉我内心的烦恼，拜托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我开玩笑！”

陈磊讶然：“你觉得我在开玩笑？我拜托你才是，我现在可是非常非常，非常的认真！”

韩羽怔住，一下子清醒过来：“你没有在和我开玩笑？”

陈磊用手托着下巴沉吟，尽显出大哥的风范。

“在你们的关系还没曝光之前，我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要知道，如果他将来抛弃你，你的整个美好人生也就等于是彻底完蛋了！他不可能只用那些骗骗小女生的山盟海誓和一所敬老院来就你为他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假如他不肯同样付出他的所有，那就趁早离开你！”

天那！陈磊居然要让莫子言把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给他，连他听了都觉得很过分――如果真向莫子言提的话，真是不敢想象――

陈磊不是一般的有魄力――

韩羽嗫嚅：“其实，就我的个人价值来说，应该是不值一所敬老院的……”

他很认真地想，让人贩子卖的话，不知能不能卖到5000都是个问题。

“而且，我也不想要他的钱。”

陈磊对他做了个‘我鄙视你’的手势，“你懂个屁！不是真让他把所有财产都给你，试探，试探你懂么？就这么说定了！我过两天去和他谈。”

韩羽哭丧着脸，猛抓头发：“可是他出国公干了，要一个礼拜才回来……我想，你还是别去找他了，说不定他一生气，就把你辞了！”

陈磊自顾自地说：“公干去了啊――那我一个礼拜之后再去找他谈。”

“磊子，你听我说――”没等他说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韩羽从裤袋中掏出电话，陈磊问：“又是莫子言？”

韩羽摇头，“不是，是我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席修缘倒是会挑时候打电话，每次都是莫子言不在他身边，不像莫子言，几次打来都是他和席修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