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数颍川境内才德兼备,又有治国之才的人才,适合为人师者,荀发现这些人大部分都在朝为官,轻易不得闲。这个结果令荀很郁闷,因为这意味着没有人有空教他儿子,总不能让恽儿再去冀州,麻烦父亲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荀定了定神,一眼扫过面前的案卷,挥笔批注,放到一边,翻开下一份。
“文若。”陈群听见他叹气,不由觉得奇怪。
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陈群重礼善治,学问也是顶好的,现任司空西曹掾属。可惜……唉……
陈群被荀这个眼神看得莫名其妙,而且那声叹息也很诡异,转头看了眼刘晔。
刘晔摇了摇头,同时用眼神与陈□□流,表示自己今天早上刚来时,荀看见他也是这个表情,同样也收到一声叹息。
“文若,可是心中有事?若有什么不便,不凡歇一两天,我与长文还是可以替你顶上一阵子的。”刘晔好心地开口说道。
荀闻言,连忙拒绝:“不妨事。”
真的没关系吗?众人看着荀尚书处理政务的速度,无不低头掩面。他这个速度,难道是在暗指他们处事速度太慢,怠慢公务?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种本事的啊!要不然,也不会是荀当这尚书令,他们都是他的下级了。但想归想,大家也不敢对荀生出半点埋怨来。因为荀的职位注定了他的工作是最多最杂最关键的那一个,出不得半点错。每日只见他最早来,最晚回去,有时忙起来,他甚至一夜都没有回府。
一众官员们默默地握紧手中的笔,加快了处理手中事务的速度,就算比不上荀令君,也得尽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减轻他的负担。
感觉到厅堂内突变的气氛,程昱无奈地暗叹一声。主公不在,文若就是众人眼中的主心骨,他处事态度能影响曹操手下的大多数文臣……抬眼看了看坐在上首奋笔疾书的荀,程昱想,是时候与他谈一谈了。荀这阵子看起来颇为烦躁,虽然尚书令的公务繁重,但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歇一两天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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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荀不解地看着程昱,“仲德夫子,心中并无烦心之事。”
程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若无事,怎的这几天常见你叹气?”
“……有吗?”荀怔了怔。
程昱无奈地点点头:“有,而且是很多次。”
荀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自己与程昱关系不错,对方又比自己年长许多,在这事上有经验。荀觉得向他请教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应该不会太麻烦。
“近来是为了小儿学习之事,有些忧心。”荀说着瞟了眼程昱的神色,“小儿已有六岁,此前跟着仲豫兄长学习,倒也无妨。只是如今仲豫兄长教导主公的几位公子,已然颇为吃力。恐兄长过于劳累,是以想要为小儿另寻一师,然至今未寻得适合的先生。”
“孩子年纪渐长,这事该放在心上。一名先生的教导能影响孩子一生,怪不得你烦恼!”程昱摸了摸胡子,“你心中可有人选?说来我听,也好与你参详一二。”
荀面色一滞,轻咳一声:“惭愧!人选是有,就是……”大家手上的事务是他分配下去的,这些人的任务有多重,他心中有数。就因为这样,他才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请求。
见荀的面色有异,程昱思索片刻,联系到荀叹气的时间与对象,便明白了。摇头笑了下,程昱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文若,如信得过我,令郎交予我如何?”
“……这,这可使不得!”荀听见程昱自己提出愿意教导荀恽高兴还来不及,但一想到程昱手中要处理的公务仅次于自己,便直觉地要拒绝。程昱看起来虽然精神不错,但他年纪比自己大许多,就是有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而且,最近荀还特意将程昱的事务分一些给陈群、刘晔,以减轻他的负担,现在又怎么好再把自己儿子塞过去麻烦他?
“如何使不得?”程昱微笑着说道,“莫非文若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荀连忙否定。
“这便好。”程昱满意地点头,随即又低声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一个人承担。”
“啊……嗯?”荀先是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惊诧地望着他。什么叫不会一人承担?
程昱却没理会他惊疑不定的神色,径自悠然地离去。
得到程昱的承诺,荀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生出几分不确定来。但想到程昱平时说一不二的性格,又放下心来。程昱答应了的事,便不会反悔的。
回到家中,荀见唐贺亲自教孩子习字,不由缓了神色,露出放松的神情。虽然劳烦仲德夫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事情总算有了着落,心中轻松不少。
荀恽见荀回来了,连忙起身行礼:“父亲。”
“嗯。”荀淡淡地应了一声,拿起荀恽写的字看了看,称赞道,“写得不错。”
得了父亲的称赞,荀恽很高兴,拿起笔,继续努力。
唐贺微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瞥见荀的神情想是有话要说,遂起身跟着他走出去。
“阿贺,恽儿的先生已经定下来了。”荀站在走廊上,小声地说道。
唐贺挑挑眉。前两天谁在说,这个很忙,那个很忙,找不出人来的?
“仲德夫子说他愿意指点恽儿的功课。”荀说的很有分寸。
唐贺偏着头回想了下,仲德夫子指的是谁,随即点头:“那择日上门拜师吧。”一个名士做一个孩子的老师所需要的正式拜师的步骤是少不了的。
“再过一阵子吧。”荀估算了下最近的事务,“这阵子比较忙。前方战事,快要结束了,正是关键时刻。最近,恽儿的学习还是先麻烦你多照看着。”
“嗯。”唐贺眼见儿子就要脱离与曹丕曹植他们一起上课的日子,心情舒畅。何况,程昱这个人论智谋不在荀攸之下,论政略当得一方大吏,学识上,荀都称赞,自然错不了。至于人品嘛,听说程昱性格刚戾,做事手段有些极端,但在唐贺看来,算不得缺点。在其位谋其政,程昱的职位是件得罪人的差事,他要不招人怨,曹操头一个就得怀疑他有私了,所以这样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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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陈群与刘晔一齐拜访荀府。
陈群为人清雅,交友广阔,但刘晔不同。刘晔因其汉室宗亲的身份,未免忌讳,休息的时候几乎是不出门,不走亲访友的。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还携手来他家拜访,荀虽不明白,但没有问出口。
一盏茶过后,陈群与刘晔对视一眼,先开口道:“文若,我等此来不为别的。是想见一见令郎。”
荀愣了下,不解地转向刘晔。
刘晔笑着说道:“仲德夫子对我等言说,文若近日的烦恼。我等亦是有心,想要出一份力,不知文若意下如何?”
“小儿之事,怎敢劳烦……”荀一听坐不住了,连连摆手说不。
“文若,莫急!”陈群赶紧解释道,“我思仲德夫子,也不是日日得空的。然,孩子的学习却是耽误不得。且我等各有所长,不如一人选择自己的长项教导令郎。如此也可减轻仲德夫子的负担。”
“可是……这样不妥吧。”荀微微皱眉。不是陈群、刘晔不好,当不了荀恽的先生,而是这样太招人眼,无端惹人闲话。要知道曹操的儿子都没这待遇啊。
陈群知道他想些什么:“令郎幼时,我也见过。你我两家世交,这个拜师之礼,就略过吧。况且,我不过是以世叔的身份提点世侄两句学问上的问题,不打紧。”
“晔自思学识不如仲德夫子,这个师长之礼,不提也罢。”刘晔从善如流地改口,“倒是你也让令郎唤我一声叔父如何?”
荀看了看陈群,又看了看刘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结果很是出乎他的意料。程昱、陈群、刘晔三人每一个拿出来都是大才,他原先只想着他们能有一人答应下来就好,现在竟然是三个人都答应要教导荀恽,儿子能得他们三人同时教导,自然是再好不过,这怎能不让他欣喜。
想了一会儿,荀命人到后边把儿子叫出来拜见长辈。
荀恽走出来,先向荀行了一礼,接着,转向陈群、刘晔两人,分别作揖。
陈群见过荀恽多次,知道荀家家风素来如此,对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习以为常,正坐着,受了他的礼。
倒是刘晔因此对荀恽心生喜爱之情,向他招招手,拉近前问道:“贤侄目前学些什么?”
荀恽多少知道一点最近父亲为他寻找先生的事情。可在荀恽心里还是觉得自己伯父学问最好,虽然父亲为他选的人一定不会差,但心里难免有几分别扭。碍着礼仪,他不敢怠慢父亲请来的客人,便规规矩矩地回道:“前一阵子跟着叔父在学《诗经》。近来,《尚书》与《春秋》也看了一点。”
“尚书与春秋也看了?”刘晔有些诧异,转头看了眼陈群,见陈群神色讶异,便知他也没有料到荀恽年纪这么小,就看了这样艰深的书籍。
两人不由拿怪异的眼神看荀。可荀不觉有异,反倒一脸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心内暗暗吃惊。
荀恽歪着脑袋,看着两人道:“仲豫伯父一直都是教一天诗经,再教一天春秋的。尚书是以前祖父念给我听的。”
直到听见儿子的解释,荀才突然反应过来,好像因为唐贺之前说过的早期教育,所以他的儿子从来没有真正的“启蒙”过。毕竟,常人不会拿四书五经每日念给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听。而回到颍川之后,又与曹昂一起上课。曹昂年纪大了,荀悦当然不能为了迁就荀恽,给曹昂上幼童启蒙课。轮到曹丕三个小的,荀悦讲课的重点又因曹植偏到诗词歌赋的指导上,所以荀恽的学习竟然从没正常过。
想到这里,荀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解释道:“恽儿幼时启蒙与他人不同。这几部经典,他是会背的。只是因为当时年幼,还不解其意,故而不曾对他解释过。”这样算来,荀恽的起点比普通的孩子要高了许多。在那几本书之外的典籍,就不适合拿来教荀恽了。浅了没用,深了他也不懂。又因为小孩子知道的事情不太多,很多经典上的东西不容易解释,这下教起来恐怕会更困难。麻烦大了。
荀的担心没什么用。陈群、刘晔反倒因此觉得有挑战性,欣喜非常。一人一句,轮番提问荀恽,探探深浅,方便日后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