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站在城郊,抬头看高大的城门,拉了拉马缰,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年幼时的情景。离乡将近二十年,当时从未想过回离开这么久,更没有想过后来自己羞于归乡,现在却又反悔回到这里。
“闪开!”
一队骑兵从城门内疾驰而出。
龙井拉马退到道旁,看着他们绝尘而去,攥紧手中的缰绳,有些颤抖。他还是来迟了,数日之前,赶到庐江,庐江城已破。遍寻不着兄长的家小。有人说,城破之前就离开的;也有人说,被俘了,已经遇害;还有人说,城破之后自尽的。无奈之下,抱着一丝希望,回到吴郡,这里也早被孙氏占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人。如果不能……
龙井回头望了眼远去的骑兵。孙坚之子孙策吗?数月之间连克江东数郡。真是英才,哼!回身纵马入城,凭着幼时的记忆找寻陆家的宅院。
在一座古宅前下马,龙井望着匾额上的字,叹了口气,走上台阶,敲门。
敲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就在龙井失望地准备离开时,门开启了一条小缝,苍老的声音传出:“谁啊?”
龙井转身惊诧地望着门缝里的看门人,观察了下认出来,情绪有些激动:“季伯!”
看门人季伯因为这声叫唤,打开了门,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年青人:“您是……”
“季伯,我是陆瑾。”龙井上前一步,说出自己多年不用的名字。
“陆瑾……瑾少爷?不,不可能!瑾少爷二十年前就死了。”季伯摇摇头,后退一步,就要关上大门。
龙井抬手挡住他:“季伯,真的是我!我没有死。我只是……”只是被人救了,还是被宦官救了,又为了报仇在他身边做事,助纣为虐多年,深以为耻,是以不敢再回故里。若非听闻兄长蒙难,我是再不愿回乡见故人的。
季伯打量着龙井,觉得他的眉眼与陆康有几分相似,但仍是犹豫。
“季伯,发生了什么事?”一名白衣少年站立在门后,语气清冷,带着淡淡的不悦,“我不是说过,不论谁来都不要开门的吗?”
“议……逊少爷。”季伯见陆逊出来,赶紧行礼,“我见此人敲门甚急,又许久不曾离开,所以……”
陆逊扫了眼龙井,冷淡地命令道:“关门!”
“慢!”龙井赶着两步进入门内,自己关了门,连马丢在外头也不管了。
“你!”季伯有些慌乱地左右张望,似乎是想叫家丁出来赶人。
陆逊微微皱了皱眉:“这位先生,我家正在办丧事,不便待客,您还是离开吧。”
“你是季才兄的孩子吧。”龙井细看眼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每年他都有利用职务之便,打探陆家的消息,对陆家这一代的小辈并不陌生。
陆逊警戒地抬起头看他。这种时候来陆家的人,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就是寻仇的,帮忙的人他是一个也没见着。这个人又是谁?
“你……你说你是瑾少爷,可有证据?”季伯抖着手,指着龙井问道。
龙井摇了摇头,看了下四周,想了一下,指向东面:“当年,我住在东园。因我年幼时喜欢吃桃子,故此,央求父亲种下桃树。谁知满院的桃树年年开花,却不曾见它们结出一个果子。后来父亲上京述职,我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这几年可有结出果子来?”
陆逊疑惑地看向季伯。那院子里是有桃树,年年盛开,已成为陆家庭院中有名的景致,外人知道并不稀奇。但是那院子里种满桃树的理由,他却不曾听说过。
季伯震惊地点着头。那些桃树是二十多年前种下的,如今府里的老人就剩他一个,这家中也就只有他知道那满院桃花的来历。
“逊少爷……他真的是瑾少爷!”季伯激动地看着龙井,有些语无伦次,“啊,不是……瑾少爷算是您和绩少爷的叔父。唉……这个……”
“叔父?!”陆逊眯起眼,仰头望着龙井,眼中满是戒备之色,“仅此数语,不足为证。”说着,他抬起手一挥。
周围蓦地出现二三十人,手中皆是利刃,对准了龙井。
“逊少爷,这是真的啊。”季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年少当家的陆逊解释清楚。
见此情形,龙井明白这家中是已然没有一个年长之人掌家。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居然能指挥得动陆家中的暗卫,说明他不是陆家的当家,也是掌权之人。心酸之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举起手说道:“贤侄可否听我一言?”
“说!”陆逊瞪着他,简洁地道。
“陆家掌家信物之上所书文字并非陆姓。可对否?”
“是什么?”陆逊厉声问道。
龙井抬手在虚空书写了个“荣”字。这也是他为何易名为荣谨的原因。
“……”陆逊怔了怔,松了口气,挥挥手,暗卫又各自退去,“暂且信你。你跟我进来吧。”并非是因为陆姓来自荣姓,这个“荣”字是要子孙后代紧记以陆家荣盛为己任的训诫。这是陆逊自懂事起,就被教导的事。一切以陆家的荣盛为先。而掌家信物,不是陆家宗族的人,是不会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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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续、候成、宋宪三人领着曹兵八百士卒,佯装败退,狼狈奔逃。
他们这么狼狈地逃回来,吕布自然不会高兴。下令杖责三人时,因有张辽求情,吕布勉强答应,记下此过,以观后效。
魏续三人觉得吕布明知道曹操势大,败兵是理所当然,竟然没有体谅他们,还要杖责,实在是不讲理。他们回想了下,在曹营中,虽然日日叫骂却依然被曹操之子善待的高顺,再看自己的境况,又对比吕布,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幸而已然降曹,如果有这样的主公,三不五时地杖责一顿,日子久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三人暗地商议,趁着晚间发难,举火为号,开城门迎曹军入城。
是夜,吕布及其部将在睡梦中被此三人捆绑了,打开城门,放曹军入城。
吕布被绑到曹操面前时,见魏续他们立在曹操边上,忿恨地叫道:“吾待汝等不薄,为何背反?”
“不听劝诫,小过即责。汝待我等,真是不薄!”宋宪不屑地回答道。
吕布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对曹操道:“某愿为公之部将,为公所驱,何如?”
这时,又有人捆了张辽来。张辽恰巧听到吕布的话,不由骂道:“吕布匹夫!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
曹操听到张辽的话,好笑地抬手指着张辽,转头对儿子说道:“昂儿,此人与你营中绑的那个高顺,倒是一样的硬骨头。”
听到曹操的话,关羽赶紧上前说道:“曹公,关某素知文远忠义,愿以性命担保!”
“备亦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文远!文远乃大将之才,不在高顺将军之下。还望公手下留情!”
“俺老张也服他,也请曹公留人!”张飞难得也冒出来求情。
魏续三人因早间张辽的求情,也要还他人情,一齐跪下求曹操留张辽一命。
吕布见众人只为张辽求情,愤恨不已:“尔等何故只为文远求!”
“文远忠义,不比你这三姓家奴,俺老张最不齿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张飞大咧咧地说道。
曹操见张飞说的好笑,想起丁原、董卓的下场,环顾左右,指着吕布下令道:“与我推出去斩了!”
留下张辽,曹操问他愿不愿降。
张辽摇头不语。
“文远,何故轻生?吕布那厮如此不仁不义,不善用人,以至于遭此祸事。文远岂能不知?”关羽上前劝道,“那吕布贪生怕死,背信弃义,当得文远的忠义否?”
张辽低下头,依然不说话。
曹操挑挑眉,瞥了眼蠢蠢欲动的刘备,侧首对儿子说道:“昂儿,此人也交给你了。”
关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曹昂已然出列领命,迅速领了张辽走人。
刘备静默地望着张辽离去的背影,有些挫败。毕竟是寄人篱下,想要得到张辽这样的忠义将领也难,却便宜了曹操。
曹操假装没看见刘备的失落,依照约定封赏魏续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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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远,何以至此?”高顺抬头看见张辽被士兵带进来,讶然地问道。
张辽也很惊讶。高顺竟然在曹操儿子的营帐中,过得如此……如此自由?!
“与张将军松绑。”曹昂跟着走进来,吩咐道,“再取些酒食来。”
张辽松绑后,活动了下手脚,看了眼曹昂:“你不怕我以你为质?”
曹昂摊了摊手,说道:“你若不怕传出去,大家说你欺凌幼小,我倒也不介意被你抓去当人质。”
高顺苦笑一声。他就是这样对着这个少年好几日。看他如此坦然随意,根本下不了手。当然,如果他想要离开营帐,却是不可能的。曹操将许褚、典韦两人轮流换岗守着他儿子的营帐,他完全不是对手,根本出不去。
虽然曹昂是要劝降他,但每日也就早上例行公事一般地问一句就过去了。他说不降,曹昂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命人饭食招待他,他的要求都给满足。然后,曹昂就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闲下来时,这个少年几乎全在学习兵法政略,遇到不懂的还会问他。自己就算不想回答,他也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听了他的理解,高顺有时觉得不妥,就会忍不住说几句,不知不觉间竟然教了这少年不少行兵打仗之法。
张辽疑惑地看了眼高顺。他相信以高顺的为人,不会轻易降曹的。
“公子,老典我能进来蹭一点酒么?”典韦掀开帘子,跟在送酒食来的士兵身后,不好意思地挠头憨笑着问道。往日高顺不沾酒,没什么好蹭的,今日这个张辽有酒喝,就勾动了他腹中的馋虫,想要讨杯酒喝。
曹昂摇了摇头:“典将军,连郭军师都不能沾酒,你还是忍着点吧。”
典韦吸了吸鼻子,羡慕地看着张辽:“公子,你对这厮真好。”
张辽暗暗打量了下典韦,了悟。想必就是此人一直守着营帐高顺才不能出去的,若是可以灌醉他……想了下,张辽摇了摇手中的酒瓶,对典韦说道:“壮士,一起喝!”
典韦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看向曹昂。
“咳……”曹昂笑了一声,“我军明日就要启程去打袁术。这酒先欠着你,等打赢了回许昌,我请你喝酒。全是好酒,还管够饱,可好?”
“好!公子你得说话算数!”典韦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已经开了酒瓶喝酒的张辽,转身出去了。
见典韦出去了,曹昂转过身,走到张辽面前,脸上的笑意退去:“张将军,我敬你是个忠义之人!还请你不要做出令人为难的事。父亲,治军甚严,行军之时,上至主帅,下至兵卒,不可喝酒,就是不能沾一滴!谁也不能例外!”
被人看出自己的意图,张辽不免有些羞赧。自己虽然没有抓他为质,但却欺他年少,想用这个简单的方法诓骗他,不是君子所为。
但曹昂说过之后,就没再说其他的事情,径自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取出兵书来看。
高顺坐到张辽边上,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曹昂的眼神与前些日子相比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