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露白之时,荀等人才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剩下的事情交代下去,以荀家人的办事能力,完全不用他们再操心了。
唐贺要比他们三人早些离开,此刻,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成大字型,睡得畅快。荀回到房间,看到的就是她一个人横躺着,霸占了整张床的模样。
疲倦地解开衣带,脱了外衣,荀坐到床沿,看着自己的妻子,伸出手轻轻点在她的眉心,划过鼻尖,俯下身,细细端详这张脸。她睡着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露出痛苦惊惶的神色,很少有安稳的时候。记得龙井说过,她是因为幼年之时经历了党锢之祸,被党人牵累,留下的后遗症。深知士人为名为利的疯狂程度,荀忆起当年自己拿到她的信时,没有丝毫心软地带着公达就去找祖父了。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一个人的性格转变,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她如今这般小心眼、小气、爱记仇、报复心强、报复手段激烈,是不是也有他的“功劳”?
“唔,你回来了?”唐贺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低语。
“嗯。”直起身,荀纵然带着倦意,也依然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唐贺支起上半身,往里边挪了挪位置,掀开被角,拍了拍,边打着哈欠边说:“已经捂热了,你躺进来睡一会儿,不会太凉。”
荀听了一怔,看向内侧已然再度躺下,闭着眼睛的唐贺,心中一动,翻身上床躺下。被子与床垫都是热乎的,即将入冬的寒气被隔绝在外,身心具暖。
一双手攀附上来,荀转头看着,贴着他的唐贺,之前觉得微凉的身体,因她的贴近,不再冰冷。这让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唐贺开始咕噜噜地小声说话:“今天就歇着吧。过一会儿,我去陪祖父。他老人家说,今天想去钓鱼。等你醒了之后,也一起来。祖父看见你总是比较欢喜的,叔父也是。”
“嗯。”荀轻轻应了一声,复又想起叔父很不喜欢她,就轻声问了句,“你见祖父时,叔父都在?”
“嗯哪。他们有时讨论一下学问,有时又说些天下大势。”想到荀爽气呼呼的样子,唐贺闭着眼笑道,“不过,叔父和友若兄长的性子真像。哈哈……”
“你……”荀回忆起从洛阳回来时的途中,被气得一个笑容也无的四哥,联系到叔父荀爽,不禁有些担忧。
唐贺似有所觉地撑起眼皮:“放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性格,就是心里别扭着,倒不会真把我怎样了。”
荀抿了抿唇:“你会记恨吗?”
“都说了,他们那样和小孩子闹别扭差不多,我干嘛记恨这个。又不是存了害我的心思……”唐贺抱着他蹭了两下,没了声音,呼吸沉稳地又睡着了。她没有告诉荀,她对于内心别扭的家伙向来比较宽容,因为这样的人逗起来很有趣,能提供很多欢乐。对于像韩氏那样,直接表露自己的敌意的家伙,她从来没有任何耐心,只会把人打击到不能翻身的地步。
荀看了眼紧紧抱着自己的人,轻声叹气。悄悄地抽出手,翻了个身,让唐贺能睡得更舒服些,自己闭上眼,也去会周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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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唐贺说的那样,荀淑和荀爽见到荀心情都很好,尤其是荀淑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比平时看起来要有精神得多。
荀爽看到荀也是笑意满满的,看到唐贺时,眉头微挑,神情微愠,偏转了头,眼角余光却在搜寻唐贺是不是有带茶点。
荀扶着祖父,瞥到这样子的叔父,就知道祖父和叔父已经接受了唐贺,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和唐贺一样觉得这样的叔父挺有趣。
“文若。”荀淑拍拍孙子的手。
荀来不及收回嘴角的笑意,被祖父抓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谁知荀淑也是一脸的好笑,他顿时明白了祖父每天拉着叔父作陪的原因,低下头,笑意更深。
荀家的院落占地很大,后院正好有一个池塘养鱼。对于只把钓鱼当消遣,并不是钓来吃的父子俩,他们钓鱼更多的是享受垂钓的乐趣。
荀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动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记得小时候,他自己也常常跟在祖父身后,等着鱼儿上钩。年幼的他不理解祖父的想法,每每看到鱼儿上钩,总想着今天桌上会有鱼,神色欣喜,当看到祖父把钓到的鱼又放回水中时,又总是一脸的沮丧之情。那时自己的表情也娱乐祖父好长一段时间。
唐贺在不远处的树下,吩咐下人铺开毯子,把茶食摆上,就让他们离去。自己则坐在树下,靠着树干假寐。她还没睡够,也不想去看长辈们钓鱼,都快入冬了,天气渐寒,还有鱼来上钩,真是件奇怪的事情。他们难道都没发现上钩的笨鱼越来越少了吗?坐上一整天,也未必能看得见一条鱼啊!完全不能理解垂钓之乐的某只,很没情调地认为那是浪费时间。
荀在祖父他们身后站了一会儿,就轻轻地转身走向唐贺那边。
荀爽不悦地抖了下手,一条刚上钩的小鱼就这样溜走了。
荀淑微眯着眼,嘴角挂着暖暖的笑意:“慈明,静心。”
“是。”荀爽收回瞥向右后方的视线回答。
荀轻轻地走到唐贺边上,席地而坐,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唐贺张开一只眼,看着他的动作。荀手指白皙细长,生得漂亮,捧壶倒茶的动作,看起来优雅静美……嗯,留香荀令……吸了吸鼻子,闻到沉香的味道,唐贺疑惑地睁开两只眼,看着他,问道:“文若,最近都没看到你焚香,你身上的香气怎么还这么浓?”
荀捧起茶杯,递给她,见她不要,便自己喝了一口,放在一边:“你没发现放在衣柜中的香囊吗?”
唐贺揉揉鼻子,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脸色微变。她身上也有这种味道了……不知不觉间,就仿佛习惯了他身上的熏香之气,同时在自己没有觉察的时候,身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熏香。
瞥见她微恼的神色,荀嘴角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抬手摘下落在她肩头的枯叶:“我们不在房间时,下人每隔一日都会依照以前的习惯,进去点上沉香。”
“你还真执着。”唐贺一头黑线地看着眼前的美人。
凑近她,荀偏头一笑:“不喜欢沉香的味道?我可以让他们换一种熏香。”
……那还不是一样。唐贺撇开脸。她真的很想说:你是男人啊!男人啊!把自己弄得香香的,要干什么!就算知道史上有“荀令衣香去尚留”的典故,她也很难想象荀对熏香的执着是怎么来的。难道只是因为社会风气,男子涂脂抹粉,玩熏香属于正常现象,所以荀也赶时髦?他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人好吧!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一个在物欲上没有过多需求的人,而且他的长相属于不施粉黛,也能倾国倾城的了。
“唔。”讶异地瞪大了眼,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人,唐贺的惊叫声都没来得及出口。
荀眼中带笑,仅是轻轻地在她唇上一触,便退开去。
唐贺狠瞪了他一眼,眼角余光瞥向那边钓鱼的两位。
荀和她一起靠着树,看向祖父与叔父的方向,一脸坦然:“你刚才在想什么?”她愣神的表情很有趣。
“没有。”唐贺脸颊泛起粉红。
荀放松地抬头看着顶上还挂着枯黄的叶片的树枝,透过枯叶望向蓝色的天空。
“父亲,打算年底辞官回来。”
“嗯。嗯?!”唐贺先是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时,惊讶地转过头看他。
“父亲年纪渐大,在朝中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所以要回来了。”荀牵过她的手放在掌心,“……到时候,你,多费心了。”
望着他的侧脸,唐贺迷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快?说到老,唐衡才老呢。荀绲和她的美丽娘亲年纪差不多吧。
“父亲与叔父性格不同,你要更尽心些。不过,想来你已得了祖父的认可,父亲很快就能接受你了。”荀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一个刚解决,又来一个。
唐贺歪了歪脑袋,视线转向荀淑、荀爽,抬头望天,低头叹气。相对而言,荀绲比起荀爽要困难得多。
视线下移,盯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漂亮的手,唐贺颇为苦恼地想,她和荀绲之间,大概可以叫做“夺子之仇”?咳,想太多了,还是让人先去查查公公的喜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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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闲不过半日,下午荀又出门去了。
唐贺没怎么在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帮人的下场。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有这等能耐,在被荀、荀攸加郭嘉三个人联合整治之下,还能活命的。
恰好听雨前来报告说,她的养鸽大业已经建成,她准备出门去看看。
换了衣服,唐贺带着雨前就要从角门出去,正遇郭嘉少年从外归来。
“姐姐要出门玩?嘉也一起去好不好?”郭嘉兴味盎然地挡着路,摆出不带我去,就不让你去的架势。
唐贺挑眉打量着他:“弟弟不是刚玩了回来么?”
挠挠头,郭嘉眯着眼笑:“是从书院回来的,不是去玩。”郭嘉觉得今天的书院里约他去辩论的家伙太没水准了,因而早早挫了对方的斗志,回来休息。
“颍川书院?”唐贺搔搔下巴,颍川书院赫赫有名啊!来了这么久都没见识过,好可惜。
听着唐贺疑惑的语气,以为她不知道颍川书院。雨前无表情的脸崩了一下,回头一定要整理一份关于颍川各大书院的资料给她,省得丢人。
郭嘉一摊手:“书院里,有时也有大儒来讲课。其他地方来的学子也会在那里切磋学问呢。今天有人约了我去切磋,嗯,切磋。”说着,又转回原先的话题,“姐姐,时间还早呢。你带我去玩吧?”
唐贺回头看了眼雨前。雨前低下头,意思是你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