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季过后,天气日渐寒冷。
本就气温偏低的德姆斯特朗,早早地飘起了雪花。又因为城堡附近的那座大雪山,走在学校外面的场地上,让人感觉冷得刺骨。即使是那些能够较长时间给自己施展恒温咒的学生,也不愿意走出温暖的城堡玩耍了。
本来还等着看学生们堆雪人玩的伊恩,对此满是遗憾。于是他干脆拽着某天来到德姆斯特朗的格林德沃,跑到了一个学生们找不到的地方,两人满身孩子气的一起堆雪人玩。格林德沃身上原本在圣徒面前的高大威严与深不可测,算是被伊恩破坏得一干二净。
伊恩很忧郁地发现自己在堆雪人的功力上,似乎完全比不上身边的这位魔王陛下。他在一片还没被他们俩祸害完毕的雪地前站定,一挥手,然后……雪地上出现了整整一排的雪人。
格林德沃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伊恩用变形咒变出的雪人,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你这是在作弊。”
就在伊恩想要反驳什么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一阵鸟类的长鸣声,不是百灵之类婉转的啼鸣,而是鹰科动物独有的鸣叫。
格林德沃抬起胳膊,让这只信使降落在自己的胳膊上。拿起它脚爪上抓着的信件,抬了抬胳膊,让它自行离去。
就在伊恩一边为自己的那一排雪人添鼻子眼睛的时候,格林德沃已经拆开了信件。
“……我想,你可以看看这封信。”
“这是寄给你的信,我看什么。”伊恩现在的心思完全在自己的雪人上。
“因为,我估计过不了几分钟,你也会收到一封相似内容的信,区别只在于人寄信人不同。”格林德沃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天上果然又传来了鸟类翅膀拍打的声音。
格林德沃甩了甩手,手上的信件化为火焰,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
伊恩抬头,认出这是马尔福家的信使,他拍打了下手上的雪,再加上一个清洁咒后,这才取下了信使带来的信。看毕,伊恩的眼神暗沉了几分。
简而言之,信的内容只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一个名为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的巫师去世了。
一朵朵洁白无比的雪花突然从天空上簌簌飘下,格林德沃看了眼这晴朗无云的天空。他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一片无形的屏障,为不远处的青年遮住了冰凉的雪花。
……^
当伊恩再次回到马尔福家时,并没有叫家养小精灵,而是直接来到了悬挂着马尔福家族历代成员的画像长廊里。
如他事先所预料的一样,卢修斯就在里面。
那个与他一样的青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站立着,就像是生怕自己倒下一般。他双手拄着那根以前伊恩只在父亲手中见过的银制蛇首手杖。
伊恩并没有来得及换一身黑色的巫师袍,身上犹带着的几分德姆斯特朗冰雪气息,再配上他那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庞,倒是生生的让这条灯火辉煌、温暖如春的画像长廊,带出了几分寒冷萧肃的感觉。
卢修斯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伊恩,“伊恩。”
伊恩向卢修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卢修斯正对着的那张画像,画像里的那个长了一副风光霁月好相貌的秀美男子,正是属于他和卢修斯的父亲。
阿布拉克萨斯在伊恩开口说什么之前,先一步对卢修斯说道:“卢克,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对伊恩说一下。”
卢修斯疑惑不解地退了出去。
伊恩的眼神立时变得冰冷起来,“那么,父亲,虽然我很理解您非常想与母亲共聚的心情,但是我真是高估了您的耐心。这样对卢修斯真的好吗?”
阿布拉克萨斯笑得异常无所谓,他语调优雅,声音平缓地说:“你祖父也是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将一切抛给了我,然后……”
伊恩等着父亲接下来的话,只听他接着说道:
“他就跑没影了。”直到他父亲快去见梅林了,阿布拉克萨斯才得到了他父亲的消息。
伊恩看向不远处的另一幅画像,那是他祖父的画像,结果他只捕捉到一抹消失在画框边缘的黄灿灿袍角。
“……”刹那间,伊恩觉得在各种关键时刻“跑路开溜”似乎是这个家族的优良传统,就连自己也一样。
“我一直都觉得,比起卢修斯来,更像我的人是你,都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我主义者。其实,我一直都想说了,我最讨厌处理各种文件了。我相信卢克,他能将一切做得都很好的,比我更好。”画像里的男子顿了顿,异常感慨地补充道,“他真是,天生的做公务者。”
伊恩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受到这位父亲的恶劣,成为了画像的他,似乎终于将自己身上最后一层枷锁摆脱掉了,再也没有顾忌的展现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一面,远比往日表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面更为让人……
伊恩觉得自己实在无法评价。
“……你之前对我所说的黑魔王的灵魂问题,的确,他的灵魂似乎真的出了点的状况。不过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前的一段时间,情况看起来有所好转。”说到这里,阿布拉克萨斯原本带着几分沉思的语气一变,变得轻松起来,“好了,我想以卢修斯的智慧,应该能应付这点小状况的。”
伊恩微垂头,然后又慢慢地抬起来,之前眼里的冰冷全然不见,极为难得的多了一丝更为真实的淡淡哀戚。他道:“我真想听听您还活着时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与现在的“您”的观点一致。
画像中的人物是由本人的记忆形成的,永远生活在过去式的一段记忆,既是他本人,又不是他本人。
青年的手轻轻抚上男子的画像,最终带着几分遗憾地慢慢落下。
画像的男子又挂上了那副一成不变的笑容,如同麻瓜的壁画一般,以一种属于父亲的温和眼神注视着青年,慈爱,却又让伊恩感到――
毛骨悚然。
名为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的男人已经死去了啊……
这个正注视着他的画像,只是一个可悲的人造物而已。它根本没有他父亲的灵魂不是吗?既然连他父亲的一丝灵魂都没有,为什么却要冠上父亲的称呼呢?这样一个可悲又可怖的人造物,就这样用着那个与已逝去的人几乎无二的神情看着他。
就这样静静地、和蔼地看着他……
一股莫名的凉意顺着伊恩的腰椎处蔓延了上来,他甚至有一种只要他闭上眼睛,原本金碧辉煌的长廊就会变得晦暗的错觉,就连原本来自周围画像的丝丝细语似乎也一瞬间消失无踪。明明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父亲,再见。我想,我需要去安慰一下卢修斯。有时间,我还会再来看你的。”伊恩神情落寞地说道,做足了一个情绪低落的儿子该有的模样。
他那位自逝去时就一直沉睡的母亲,这时也来到了父亲的画像中,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伊恩向她轻颔首。
青年转身,离开了这个放置着马尔福家族所有已逝去成员的画像。
伊恩见到了卢修斯,明显察觉到卢修斯的精神不佳,“卢修斯,我认为你很需要去休息一下。现在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先让我来处理吧。”
“我也觉得我需要好好睡一觉了。一开始的时候,完全是手忙脚乱,竟然连父亲去世的消息都没有封锁好。”卢修斯感慨地说道。只要青年在他身边,自父亲突然逝世以来的彷徨不安,似乎一下子烟消雨散。若是青年永远都能陪伴在他身边,该多好。他攥着手杖的手紧了紧,像是在掩饰什么,若无其事地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袖口。
伊恩凑近了一步,安慰道:“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怎么好隐瞒,别太介意了。先休息吧。”
卢修斯应了一声,转身前往自己的卧室,临了没忘了对伊恩说:“不知道你回来之前吃了没有,若是饿了,记得吩咐家养小精灵。”
伊恩做在客厅里,他在旁边布下了一层静音咒。然后掏出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过的双面镜,“盖勒特,现在有时间吗?”
“有。”双面镜闪了闪,出现了格林德沃的影像。格林德沃看了看伊恩的神色,说道,“或许你现在的心情不好,我不介意自己当你的烦恼聆听者。”
“……暂时不用。”伊恩回道,然后他又问道,“盖勒特,我问你,巫师界里,那些已逝去之人的魔法画像,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格林德沃很是疑惑,伊恩为什么会在这时候,问这种基本可以算得上是常识的问题。“已逝去的人的画像,是由死者的一段记忆构成的。”
“他们没有灵魂是吗?”
“当然。所以,伊恩,你千万不要把画像当做真人。”格林德沃警告道。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伊恩想不明白的是另一方面的事,“你说,一个连灵魂都没有的存在,它们能算作“生命”吗?”
“绝对不能。”否则桌椅板凳什么的不都成为生命了?
“如此一来,画像是没有灵魂的,也就是说它们没有生命。但是,如果画像连“生命”都不是,为何它们却能够思考呢?明明“思考”是独属于智慧生物的一种生命活动。它们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
魔法画像与魔法镜子不同,镜子虽能言语,却并不能思考,它有些类似于麻瓜界的……嗯,程序,它所说的赞美词都是事先编好的。魔法画像与魔法镜子同样都是事先植入记忆,为何只有画像能够思考呢,镜子的行为模式则成为“触发式程序”?
既然这些画像有着本尊的全部记忆,它们也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灵魂。当一个能够思考的存在,知道自己没有灵魂时……伊恩真想知道,它们心底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疯狂?亦或是绝望?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质疑起画像的存在。他沉默了一秒,用更加直白的话语,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盖勒特,巫师们难道从未因此感到恐惧吗?”
双面镜另一边的格林德沃安静地听着伊恩说完。这些话,是如此的耳熟,曾经的他,在自己的母亲去世时,也曾向他的父亲问过相似的话语,但他的父亲却只用一副惊讶又不解的表情看着他,问他为何会有这样莫名的奇怪想法,然后又略带斥责的对他说,不该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许只有格林德沃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是有多么的高兴,能够被人理解实在是一种再美好不过的事情。
“对于你的疑问,我只能很遗憾的说,我也不清楚,没人能够彻底了解伟大而神秘的魔法。另外,让我也问你――”
魔王唇角带笑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你可曾在我的办公室以及卧室里,看到过任何一张魔法画像?那么现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