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一种什么力量促使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坦然他的身份?又到底是一份怎么的情丝纠缠令他愿意放下过往前尘?兄弟情?他们之间显然很淡薄,甚至可以说没有,洛霄不同于洛痕。
曾经,清风想要颠覆他的圣贤朝。曾经,洛霄夺了他心爱的女人,纵容太后谋害了他的娘亲。他们之间的过往太沉重。今日宣他入宫竟是真心想要化解一切吗?难道所有的一切仇怨,终只能在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语中,化为虚无?
那个三皇子的身份令他厌恶,令他痛恨,他从来都不屑一顾。他自以为的恩典,不过是为了彰显他是位仁君,对于清风而言是伤害,也是强迫。
清风紧握着双手,眼里腾起的惊人怒意被那只柔软的小手慢慢化解,终是逐渐清醒与冷静下来。“即便是恨,也该多为她想想。”耳边再次响起洛痕的劝告,在良久的沉寂过后,清风惨淡一笑,终是抬手接过酒杯,一拱手,沉默着仰头一饮而尽。
没有谁知道,这杯酒是此生他喝过的最辣的一杯,辣得他的心生疼。
蓦然之间,洛痕在心底沉沉的叹了口气,笑容隐现在嘴角,即便是痛,也都会过去。冲清风微微地点头,回首对洛霄朗声道:“我兄弟二人敬皇上。”
洛霄将清风眼底那抹惊痛尽收,他怔住,神色仿佛眨眼间苍桑尽现,薄唇微动,本欲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再多也是枉然,终只是无声的饮了那杯酒,随后略带失神的缓缓落坐。
凌雅的眼底有些微红,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亲自为他添满,站起身,不顾众人的惊讶,直直跪在他身前轻声道:“臣妾敬皇上一杯。”
洛霄回神,面容之上带着一丝惊喜之色,微抿着嘴角,端起酒杯毫不犹豫的饮了。凌雅纤臂一抬,在长袖遮掩之下也仰头饮了那杯酒。
璎珞默默望着那跪地的身影,似乎隐隐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凌雅的眼角滑落进杯中。待洛霄亲手将她扶起之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或许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她不自觉间握紧了清风的手。
宴席前暗涌的风波似乎就这般平静了下来,只是璎珞却始终感觉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大家私下低声闲聊,相互敬酒不断。其中皇上,洛痕,清风与齐烈受敬最多。而清风竟一改往日清冷,均无推搪之词,淡笑着全部应下。片刻功夫,已喝了不少,璎珞有些担心的低声唤他:“清风?”
清风闻声侧身望向他,璎珞微向他靠近了些,轻声道:“少喝些,伤身。”
清风见她一脸担忧之色,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回道:“放心。”说罢,重重握了下她的柔荑。璎珞笑了笑,才又开始照顾着身旁寸步不离的洛轩用了些菜。
随后有官员自荐其女献艺,无非就是抚琴,写字作画以助酒兴罢了。璎珞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对于技艺平平的几位女子倒也有些同情,她们在不自觉间已然成了其父兄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真正入得了皇上眼的政王妃人选怕只有齐齐格与佳期二人,只是不知洛痕更喜欢谁多一些?思索间,侧身望了洛痕一眼,却恰巧与他投来的目光相碰。
洛痕眉头轻聚,带着几分翩然之姿,唇边明明牵着一缕笑,但眸中却分明是无尽的黯然。那目光似乎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怜惜,几分深情,再加一分哀伤,复杂难明,情潮涌动。
此时,他依旧如从前般温柔的对她,璎珞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碎掉了。突然间心口一阵揪紧,有些疼,有些落寞,又有些惆怅。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变化。故作镇静的勾起唇角浅浅一笑,缓缓转过头不再看他,企图抚平心底这种莫名的悸动。
“你真的要和三哥成亲了吗?”洛轩悄悄望了一眼清风,拉着璎珞的手,轻声询问。
“嗯,这难道还有假?到时候你也来参加婚礼好不好?”璎珞笑着回道。
“那,那我不是要叫你三嫂?”
尽管她二人声音压的极低,一旁的清风仍然听到了,他轻握酒杯,挑眉笑了笑。璎珞侧身瞧了清风一眼,见他眉目间尽是笑意,方转身低声道:“那是。”
洛轩嘟着小嘴,一脸的不乐意,向她身前凑了凑俯到她耳边小声道:“为什么你不嫁给二哥?二哥长的最好看了。”
璎珞闻言微怔,随后掩嘴笑了,温柔的赏了他一记爆栗,轻责道:“小鬼,你懂什么。难道你三哥长的不好看?”
小家伙揉了揉额头,瞪她一眼:“女人,说了我不是小鬼。三哥哪有二哥好看,他都不笑的,二哥笑起来最好看了。”
“谁说的?你三哥常笑的,再说了,不笑也帅得要命...”璎珞的孩子气顿时也上来了,不客气的回嘴。
“笨女人。”璎珞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小家伙打断了,洛轩负气般站起身,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摇晃着向洛痕而去,决定不和她玩了。
璎珞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离去,忍不住掩嘴笑了笑,她这是怎么了?竟和一个小孩子较上真儿了呢。正了正身子,却见原本面容含笑的清风正沉静的望着她,心中一暖,知他一定听到了洛轩的话,便俯在他耳边软语道:“在我心里,谁也没你好看。”清风不语,微抿的嘴角慢慢上扬,桌下微带薄茧的大手紧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彼此心底滑过一丝暖流,有一种深沉的情愫暗藏其中,仅他二人知晓。
“姚爱卿,听闻令暧精通音律,现下是否也该献上一曲啊?”洛霄今日一改往日的严肃,含笑着对姚盛问道。
不待姚盛回话,佳期已翩然站起,娓娓回道:“蒙皇上记着,佳期正欲自荐献上一曲,只是...”见她略显犹豫,洛霄忙问道:“只是什么?只管讲来便是。”
“只是此曲如仅以佳期抚琴奏之,不得其意境,如若有长箫相伴,才更显其妙处。”佳期婉约回道,目光状似不经意掠过洛痕,又微下头等待着。
“哦?长箫?”洛霄语气略带几分调侃之意,深沉的目光也默契的落在洛痕身上,嘴角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心中暗想:朝中有谁不知政亲王最擅长的便是长箫,这姚家女儿还真是倾心于洛痕啊。
洛痕轻皱眉头,本是淡定自若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无奈,在洛霄的默许下苦笑着站起身:“本王不才,对长箫略通一二,不如就让本王为姚小姐伴奏如何?”
佳期抬头望着气宇轩昂,浅笑如风的洛痕,心跳快了许多,脸上有抹淡淡的红晕。她是早已知晓他擅长长箫,否则怎会大胆提意?但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体贴,以免令她尴尬。心中生起一丝感动。她温柔笑起,对洛痕福了福了身轻声回道:“如此便劳烦王爷。”
“不必客气,不知姚小姐所要弹奏之曲为何?”
“长相守。”
洛痕笑了:“本王也觉这曲子甚好。”
很快已有宫女备好琴案,佳期轻提长裙一角,莲步移至琴案前静坐。洛痕的脸在微风之中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缓步行至她身侧,取出怀中的长箫翩然站定。
佳期低垂双眸,笑容略淡,修长的手指轻动,琴弦随着指尖的拔弄微微颤动,一曲婉转的“长相守”已然流尚开来。缠绵悱恻的调子诠释着凄美的爱情,透着淡淡的哀伤之感。
都说音乐是心的良药,是爱情最美好的表达,佳期想必正是要借由此曲表达对洛痕满心的倾慕之意。弹奏间她浅笑着望向身侧的洛痕,轻风吹拂着她的长发,缕缕发丝轻轻掠过他华丽的朝服。洛痕随着她的琴声缓缓将长箫递于唇边,悠扬的箫声与舒缓的琴音瞬间融为一体。一低一高,一轻一重,一急一缓,结合的完美又自然,就像此刻二人的身姿般合谐无比,默契无间。令在场的人闻之欲醉,观之则心中暗暗赞叹不已。
清风的手没有松开,一直轻握着璎珞的。她在心中无声的随着曲子浅吟低唱:
踏破繁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再孤独,
吻过江南桃花烟雨楼台何人听丝竹
怕是爱了多少恨了多少只闻笛声哭,
能有多少人知道那断肠□□名叫相思苦
马蹄声声不见莲花开落红粉映青竹,
女子含着泪听合欢鸟唱守护不老树
怕是缘也散了人也忘了到头一场空,
还有多少人明白是蝴蝶分飞大雁忘归途
长相守, 那是青鸟落泪满楼听风雨
空长叹, 丝绢鸳鸯绣落一点点死去
不想恨, 是什么萧的声音望着我可惜
书生说, 若是有缘我们下半生再遇
曲毕之时霍然望见洛痕灼灼的目光,仿佛在说:此生无缘相守,却以无法相忘!
唯美的爱情,蕴藏着含蓄而深刻的柔情。然,爱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两颗心生死不离,永不相弃。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长相厮守。意味着两心相惜,锦瑟合音。
若惜,可叹你不是那与我合音之人,可惜,我终不是那与你相守的良人...
他不舍的注视令人忘我,璎珞眼中已泪光隐现。她默默在心中回道:洛痕,我懂了,对不起!谢谢你!愿你早日得遇相惜之人,相守一生。
除了她,或许还有清风,再无旁人知晓洛痕此曲是在为谁吹奏,默默表达着相守之心。
他本想不必她明白,只愿她安心去迎接属于她的幸福与归宿,却在见她泪光闪动的眼眸时扬起唇角温柔的笑了。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已然凝固。
够了,若惜,我已无憾。只要你懂,只要你幸福...洛痕再无所求。
佳期全然未解二人之间的微妙,双眸如水般温柔的再次望向洛痕,脸上有抹娇羞般的红晕。洛痕淡然的收回目光,微一点头礼貌回应,不等她再说什么,已大步踱到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酒杯,无声的连饮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