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爬上柳梢头。
睡了许久, 周锦依才揉着发胀的脑袋渐渐转醒。
这一觉, 她睡得实在是太沉了。
有了少夫人与老夫人先后的吩咐,自是不会有人敢不识趣的去打扰这位表小姐休息的。
若是没有外头大红灯笼的亮光映进了房中,周锦依兴许还能继续睡到明日吧。
她恍恍惚惚的坐起了身, 竟不小心被落在床上的耳坠子硌到了手。
怔怔的捡起了那个耳坠,周锦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在她入睡之前的那个温软怀抱,并非是她梦中的臆想啊。
她扬了扬嘴角,将那耳坠收进了袖笼之中,继续了原先的动作。然而,就在下床之际, 她却意外的发现了留在她枕边的信件。
点燃了屋内的油灯之后,周锦依才看清了信件的内容。
这是顾卿音给她留下的, 上面已经详细的说明了老夫人身上的毒应该如何根治。
解法不难,只是那药材比较难寻罢了。
不过, 这对神医门来说,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收起信件之后, 周锦依立即就招人连夜前去寻药了。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之后, 她才走向了老夫人的房间,不过, 她还未进去, 便已被守门之人拦下了。
“表小姐,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她已经交代过了, 您若是来了,就跟您说一句,莫要担心,先回去好好歇着,明日再来也不迟。”
周锦依微微蹙了蹙眉。
如此想来,之前姑祖母醒来之后,不让人过来知会与她,大概就是不想打扰自己的休息吧。
罢了罢了,能醒来就好了。确认了老夫人暂时没事之后,周锦依也不勉强,只对着侍从淡淡的点了个头,便已转身离开了。
前方手持灯笼带路的丫鬟一路无言,尽职的领着周锦依走向了她原本的住处。
可沉默了一路的周锦依在进入自己所住的院落之前,却是突然止住了步伐。
“你先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只一瞬的诧异,那个丫鬟便已敛起了神,领命退下了。
周锦依摸了摸袖笼之中的耳坠,待人走远了之后,只犹豫了稍许,便已摸黑改了道。
“我不同意!”
何子义那突然拔高的怒吼声正透过了书房那紧闭的房门,传到了书房之外守候已久的可儿耳中。
眼见周围来来往往的侍从们竟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望向了书房,可儿连忙寻了个借口驱散了院中的侍从们,免得让这些人听去了一些不该听的事情。
偌大的院落除了书房之中争执着的两人,已再无他人了。
何子义捏紧了拳心,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咬着牙根紧盯着面前孟慕心看。
“慕心,其他任何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只有和离一事,我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何必呢。”
看着何子义的怒容,孟慕心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却还是平静的继续说着:“子义啊,你明知我嫁给你只是为了利用你罢了,又何必为我如此执着呢?如今诸事已了,你也已经坐稳了少门主之位,近来他既已愿意放权给你了,那你坐上门主之位自是指日可待了。如今,你已如愿以偿了,那我应该也不再欠你了吧。”
“你我本是夫妻,又何来亏欠不亏欠之说!”
何子义满眼通红,他上前一步将孟慕心紧紧揽进了怀中,不等孟慕心挣扎,便已急声道了句:“我不要和离,我们好不容易才并肩作战一同走到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在门中站稳了脚跟,如今我们更是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你怎么能忍心就这样丢下我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在利用着我,我也知道你心里还有他人,可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甘愿被你利用,我甘愿等着你忘了他。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若非是我斗不过父亲,我是恨不得将你想要的都捧到你面前的!你是我的结发之妻,是我们未来孩子的母亲,我们将来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一起走,怎么能轻易言弃呢?慕心,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若你近日来心情不好,我就不在你面前晃荡好让你能冷静冷静好不好?任何事情,我都能答应你,我只求你,不要与我和离好不好?”
肩上的那双手太过用力,箍得孟慕心生疼。
她沉默了。
风声簌簌,吹开了未曾关牢的窗门。
此刻的夫妻俩皆是沉浸在自己那混乱的思绪之中,自是不会注意到外头那黯然离去之人的。
最终,孟慕心还是选择将双手抵在何子义腰间,硬生生的将人往外推了推。
“对不起,是我负了你。你若想要孩子,我可以将这孩子生下之后,再自行离开的。”
看着孟慕心那近乎冷漠的神情,何子义已然明白了孟慕心此次的决心。
他晃了晃身子,按着边上的桌子强撑着自己,痛苦道:“若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能给我,当初又为何要答应祖母嫁给我?”
看到何子义这副神色,孟慕心才略有动容。
这个男人,已是这世上除了师傅之外待她最好的男人了。
可偏偏有时候,感情之事,总是由不得自己的。
她也曾想过,就这样吧,就这样和这个男人共度余生好了。
就算只能做到相敬如宾,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每每在她决心想要忘记一切的时候,周锦依那痛苦的神色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她做不到,更忘不掉。
她不是不想努力爱上这个男人,努力爱上这个痴心待她的好男人。可有时候,人总是自私的,感情更是自私的。她的心早已被掏空了,对这个男人再怎么愧疚,她也给不了他所谓的爱。
就算她追逐不到自己想要的爱,她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的这样过下去了。
“抱歉,我已经努力过了。可我还是,做不到呢。我不想再让自己痛苦下去了,只有趁早收手,对你对我才算都好。就看在这几年来我也算是尽心尽力帮你揽权的份上。放过我吧,可好?”
“放过你?”
何子义忽然仰头狂笑,神情看起来却是比原先更为痛苦了。
“原来,对你来说,在我身边就像是困在牢笼之中啊。我明白的,我早该就要明白的。你不爱我,在我失了利用的价值之后,你不离开还陪着我做甚!恨只恨我太天真,总是看不清事实,深陷你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
说罢,他便不再纠缠孟慕心,努力的挺直了背脊,转身走向了房门。
“我答应你,我会放过你的,待你诞下腹中胎儿之后,你若还是执意要走,我自是不会再拦你了。这段时日,你且安心在家养胎,若是有事,记得派人来侧院唤我。这段时日,我就尽量不在你面前晃荡免得碍着你眼了。”
怔怔的看着何子义离去的背影,孟慕心只恍惚了稍许,便也跟着踏出了书房。
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却是瞧见了脚边的一抹亮色。
及时停住了即将踩上去的步子,孟慕心连忙俯身捡起那熟悉的手绢。
这是周锦依贴身用的手绢,而被着手绢包裹着的,是她今日丢了的耳坠。
耳坠已经碎了,想来定是方才何子义出门的时候没注意到,一脚踩上去了。
“锦儿……”
孟慕心怔然呢喃出口,她连忙抖落了碎裂的耳坠,将那手绢收入怀中,没有犹豫,便已迈开步子冲着院外跑去了。
此刻的她已然不如方才与何子义对峙之时那么理智了。
此刻的她,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锦儿来过了。
可是锦儿又走了。
她来了,却又走了,是为何?
孟慕心不敢细想,她只希望能够在那人走远之前,及时的追上她。
可惜,她终究还是发现的迟了,当她找遍了青阳门得知周锦依去向之时,周锦依已经连夜出门了。
那一刻,孟慕心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为何要走呢?是失望了吗?还是,不曾有过这样的期望?
酸涩的眼睛,毫无预兆的就滚落了泪水。
孟慕心没再继续勉强的追下去,而是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此时此刻,失魂落魄的不止是孟慕心一人。
入夜之后,城中的酒馆小肆向来热闹非凡。
夜已深,正是买醉之人喝得火热的时候。
顾卿音跑遍了城中大大小小的酒馆,都没能找到那个兴许是在买醉散心的小教主。
“表妹!”
再一次失望离去的时候,顾卿音却是被角落里的那人唤住了。
“过来!”
那人此刻正歪着脑袋冲她招了招手,双眼迷离,引来了周遭不少男人的注意。
顾卿音皱了皱眉,见周锦依身旁无人跟随,她才不情不愿的迈着步子朝她走了过去,顺便还带着警告的目光扫了周遭那不怀好意之人一眼。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买醉?”
周锦依继续为自己斟了杯酒,不答反问:“你这急急忙忙的,是在找什么吗?”
顾卿音心情不佳,对着这个浪费她时间找人的表姐自是提不起多少好脸色的。
“与你何干。”
周锦依抬眼看她,淡声道:“若是找人,我可以帮忙的,神医门人多,找个人的话,应是不在话下的。”
顾卿音眼眸微亮,一扫方才那嫌弃的态度,赶紧道了句:“既如此,那就麻烦你帮帮忙了。”
“不急。”
周锦依往顾卿音面前递了杯酒,“你先陪我喝两杯再说。”
顾卿音:“……”
她恨不得周锦依现在立即就能找人帮她前去寻人,可看着周锦依此刻这不太寻常的模样,她只好按耐着性子接过酒杯饮了下去,方问:“你怎么了,莫不是受了什么打击了吧?”
“是啊,要是心里不难受,跑来这里买醉做什么?”
周锦依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想起方才看到那一幕时的心情,仍是痛色难掩。
在感情方面,她再怎么迟钝,也还是不难猜出,孟慕心会提出和离,大抵会是因为她吧。
可就因为这样,她的心里头才更是痛苦。
破坏他人感情之事,并非是她所想。
就算那其中一个,已是她刻到骨血深处之人,她也不愿成为他人婚姻之中的第三人。
周锦依斟酌了稍许,才晃着酒杯的问了顾卿音一句:“若是……嗯,我只是打个比方。若是钟书谨心底有了其他人,那人还是你的亲人,为了那个人,她选择了弃你不顾,你心里头,会是什么感受?”
这个比方,听得顾卿音心头猛的一抽。
是啊,此次是她先弃了钟书谨,就算是有着那样的原因在,终究还是她自己的选择啊!
对钟书谨来说,这不就是等于被她所弃了吗?
回想起当日钟书谨弃她而去之时的心情,顾卿音心中更是心疼不已。
那日的心痛还历历在目,一想到钟书谨或许也会是那样的心情,她就更加后悔了!
哎,也难怪那人会生气躲起来了。
明知那人向来喜欢胡思乱想又小心眼,她怎么能这样就丢下那人了走了呢!
顾卿音不知道今日周锦依的所见所闻,只以为她是在为钟书谨打抱不平。
反思之后,她捏紧了拳心,懊恼的道了句:“我错了……”
紧接着她又抬头定定的望着周锦依。
“错的是我,怎还能怨她呢。”
周锦依愣了愣。
“我是指,若你被抛下了……”
“若是如此,那我也不该怨她的!”
许是两人想的不是同一件事情,这样越说,误会倒是越大了。
看着周锦依那敛眸认真思忖的模样,顾卿音不给她浪费时间的机会,一把就将人拎了起来,往外走了去。
“你别再喝了,若是心里不舒服,就赶紧帮我一起去找人吧。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就不会有闲情再去想着其他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