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脸来得是如此突然并且猝不及防。
她才说过世界的排斥反应不算强烈, 不会马上弄死她,结果一觉还没睡完, 就卷入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寒热交替之中。
先是热, 仿佛从心底烧起来的火,让每一滴流经的鲜血都染上了滚烫的温度, 好似要将她的血管、筋脉、骨骼,一寸接着一寸, 焚烧成灰烬。
热到极致之后,是寒。
上一秒还受着烈火熬煎的身体, 下一秒就被扔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面, 铺天盖地的寒意沿着四肢一路向上蔓延, 从指甲缝一路冻到心窝。
“冷、冷。”
怀中人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颤抖着牙关不由自主地喊着冷。
沈云舒只能将人抱紧了,让她尽可能地汲取到自己身上的热量, 手上抓着缰绳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松懈, 胯丨下的骏马在她的操持下,几乎化作一道黑色的疾风。
风沙吹进眼睛里, 泪水倏地就落了下来,沈云舒狠狠地闭眼, 再度睁开,一双眼睛里是坚毅与狠绝。
快马加鞭,沈云舒带着赵菡萏跑到最近的城镇时,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待她闯进镇上唯一的的医馆的时候,她的部下才刚刚进了小镇。
“大夫, 大夫……求您看看她。”
焦急,担忧,悔恨。
她在马上咬紧牙关,不肯松懈分毫,是因为她必须将生病的赵菡萏带到最近的镇子上求医。
进了医馆,她一颗悬着的心,就掉下来大半,所有被压下去的情绪,尽数涌了上来。
“你别慌,别慌,我马上给她看病。”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一眼便看出了情况的危急,当即快步走过来,令她将人放在医馆内的床榻上,自己坐在一旁,闭目搭脉。
沈云舒注视着床上的赵菡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从老大夫口中,听到自己即将失去她的消息。
她后悔了。从没有后悔过的沈云舒,第一次后悔了。
她不应该将人带出来的!
沈云舒,你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致。
赵菡萏的身体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你知道。
可你明明知道,却还是把她带出了宫,带出了那个能够给她提供庇护的地方,让她陪你日夜颠簸,风餐露宿。
为什么?
因为你想要她。
就因为你想要她陪着你,你想要她陪在你的身边,所以你让她离开了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让她陷入险境,让她生死未知。
沈云舒,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
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出事,如果没有你将她带出皇宫,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她生病了会有无数个太医跪到在她的床前,无数天材地宝等着她的垂询——不,如果不是你将她带出来,她根本不会生病。
她会有最暖和的手炉,她会睡在熏着暖香的宫殿,她会吃着世上最精美的菜肴。
会有无数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他们都不会给她生病的机会。
沈云舒,如今的这一切,都怪你!
沈云舒眨眨眼,泪水便落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可是她的内心就是忍不住反复地自我拷问,不断地想着,如果没有自己逃宫,如果赵菡萏没有被自己带出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她无法忘记,当她早上醒来,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沈云舒,汗水湿透衣衫,浑身冰冷时的心情。
就像是有人用刀,在心上狠狠地挖掉了一块,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好在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赵菡萏做出了回应,沈云舒才仿佛看到了一根落入枯井的藤蔓,感受到了一丝纤细的惊喜。
随行的人,多是常年征战边关的将士,野外经验丰富。
都说久病成医,他们这一行人,不说当什么神医,但多少算得上是半个赤脚医生,更别提队伍里还有一个中医世家跑出来当兵的小子,跟着家里的爷爷和父亲学了二十几年的中医和中药,但却没人看得出来赵菡萏到底怎么了。
说是风寒,又发作的太猛太烈,完全超出了风寒应有的范围。
他们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该拿赵菡萏怎么办。
为了避开追兵,逃亡的路线故意避开了各大城池,只会从一些小城小镇上路过,做一些必要的补给。
要回京城寻找大夫,是不可能的,先不说皇帝派出来的追兵,就说赵菡萏的身体,也未必经得起一路回去的颠簸。
好在有人想起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小镇,镇子虽然不大,但却有一个医馆,坐镇医馆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年前以妙手回春之术扬名诸国的郝神医。
门外陆陆续续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沈云舒的眼神止住了话头,只能屏住呼吸,待郝神医诊断完再说话。
床边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眉头缓缓紧皱,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沈云舒的一颗心也随着对方的表情跟着皱了起来。
她抿紧唇,生怕从老大夫的嘴里,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大夫,她怎么样?”
见老大夫的神色不好看,沈云舒的脸色也白了,她轻声细语的问着,生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惊扰了躺在床上,神情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人。
她并不认识什么郝神医,二十年前她才六岁,连重剑都提不起来,更别提认识什么神医。
她只是听说镇子上有大夫,便二话不说带着赵菡萏打马便往这个方向跑。
“敢问姑娘,可否将病人发作时的场景,为我讲解一二。”
沈云舒立马将自己如何发现赵菡萏发病,一路将她带来时,又是如何表现,尽数向老大夫交代了出来。
老大夫叹一口气,“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外感风邪,倒像是中了毒。”
沈云舒瞳孔一缩,“毒?”
站在一旁的副将心中大惊,曾给赵菡萏送过兔子的小伙子,更是惊叫出声,“怎么可能,谁敢给皇……”他话一出口,便知晓不对,改口道:“谁敢给赵小姐下毒?!”
这可是皇后娘娘。
沈云舒的手一点点攥紧,目光看向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心里头微微发寒。
谁敢对皇后娘娘下毒?
还能是谁呢,除了陈明哲,沈云舒几乎不作他想。
“敢问郝神医,可否告知我等,这位姑娘中的是什么毒?”副将抱拳,恭敬地询问道。
“这位姑娘体内的毒,实乃罕见,若非老夫游历多国,有幸曾在一个边陲之境见到,恐怕也无从辨识。”老大夫叹一口气,示意沈云舒掰开赵菡萏眼皮和嘴巴,查看一番之后,更加确认了心中的猜测,“不知诸位可听说过一种叫做情丝缠的药?”
出生中医世家的小伙子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问道:“您说的可是早已失传多年,据说服用后能叫人对第一眼所见之人情根深种的药?”
老大夫摇头,“这世间哪有什么能叫人吃了就爱上一个人的药呢,这情丝缠,其实是一种能让人产生极大欢愉的药物,服用后会叫人产生药瘾,若有一日不服便浑身不适,若有两日不服便痛苦不堪,而三日不服,更是能叫人生不如死。”
“受这种药物控制的人,一日都离不得药物,自然得永永远远地守在为他们提供药物的人身边,天长日久,神志受到药物的侵蚀,便是再憎恨给自己下药的人,也会由恨生爱了,这便是情丝缠的来源。”
“可是这药早已经失传多年,和皇,赵小姐所中之毒,有什么关系?”
沈云舒的脸色在情丝缠三个字出来时便难看到了极致。
她曾在书中听闻过此种药物的名字和传闻,据说前朝的时候此药大为泛滥,甚至被人用到了前朝皇帝最喜欢的一个皇子身上,为此皇帝雷霆大怒,下令销毁所有情丝缠的药方和原材料,若有人制作或者使用情丝缠,便不问原由,统统杀无赦。
情丝缠因此渐渐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这种据说能够叫他人爱上自己的神药,也成了传说,蒙上了诸多的神奇色彩。
旁人都道情丝缠早已失传,但沈云舒却知道,皇家人的尿性最是如此,越是要禁止什么销毁什么,自己越是要留下什么,情丝缠在民间可能没有,但却很难说皇宫的库藏里面,没有情丝缠的配方。
果然,老大夫接着道:“这位姑娘体内所中之毒,正是由情丝缠改良而成,虽不像情丝缠一般,有着强大的致幻性,久服后会对人体的神志产生极大的影响,但也会削弱人的身体,一旦停药,依旧会出现药瘾的反应。”
“敢问大夫,可有解除情丝缠的方法?”
老大夫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曾遍观医术,并未找到过情丝缠的有效解除方法,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但医书上曾记录过有人靠着自身毅力,熬过三次情丝缠的发作之后,药性便自行解开了。”
“每一次发作都会如此痛苦吗?”
沈云舒抓住赵菡萏的手,她还记得对方在自己怀中颤栗的模样,记得她时而呼冷,时而喊热,汗水涔涔,痛苦不堪的样子,即便不能感同身受,但赵菡萏所感受的痛苦,亦传递到了沈云舒的心里。
“敢问大夫,可有缓解的法子?”
“情丝缠发作时,冷热交替,热时如烈火焚身,冷时如坠入冰窟,任何缓解痛苦的药物,都只会加重情丝缠的药性,起到相反的作用,反而不妙,”
“三次发作,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痛苦,想要彻底摆脱情丝缠,只能熬。”
熬过去便活,熬不过去便死。
老大夫话未说完,言下之意,众人却惧都明白。
沈云舒抬起头,缓缓问道:“……敢问大夫,可否做出情丝缠的替代品来?”
她不能将赵菡萏送回去,陈明哲既然敢在她的身上下情丝缠,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是逃亡路上,若是赵菡萏情丝缠发作,沈云舒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护住她。
只能想法子,先缓解情丝缠的药性,待到了安全的地方,她陪着赵菡萏熬过去。
老大夫正准备说话,一只苍白的手,却突然抬起来,抓住了沈云舒的手。
原是床上的赵菡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她面色惨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格外清亮。
此时这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看着沈云舒,对她坚定地道:“不。”
“我已经熬过去一次了,还有两次,我就能彻底摆脱了。”
“我不想从头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到两千的加更【本日日表示营养不足要虚脱了】【大过年的没活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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