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菡萏在沈云舒家住了下来。

菁英中学为在校的所有学生都提供了住宿, 虽然大部分大小姐和贵公子们只是把学校里的宿舍当成一个睡午觉的地方。

赵家父母也许是以为自己女儿住在了学校里，接下来的几天里, 一直没有联系赵菡萏。

赵菡萏失落的同时, 又难免感到一阵轻松。

“困了？”

“还好。”

赵菡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揉了揉眼睛。

她没有化妆，这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两只浮肿的眼睛下面, 是青色的眼袋。

沈云舒知道她这两天睡得并不好——

她在学校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高中生还没有学会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 尤其是曾经对赵菡萏心怀不满的人, 经常口出恶言, 沈云舒能够维护得了一时, 却维护不了所有的时间。

更何况，还有没来找她的赵家父母。

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被他们赶出家门的女儿, 这几天来，没有一个电话甚至是短信，赵菡萏手机上为数不多的关心, 全部来自赵家的佣人。

沈云舒不止一次路过赵菡萏房间的时候，听见过里面压抑的哭声。

她将赵菡萏摆在面前的书本合拢, “去睡吧, 别熬夜了。”

“再看一会儿就睡。”赵菡萏将书从她手中抽走, 揉了揉眼睛，垂着眸子，继续看了起来, 但沈云舒能够看出那双无神眼睛里漂移的焦点。

“你干嘛那么拼？”

沈云舒半蹲在少女面前，用手指轻轻拨开她颊边的黑发，问道：“我相信以你的成绩，国内无论哪所大学，都会敞开怀抱欢迎你。”

赵菡萏看着她。

半晌，她才缓缓道：“我要出国。”

沈云舒吸了一口气，“……理由？”

“我想学设计，国外的环境比国内更适合我，我不想再待在国内，我觉得压抑。”

沈云舒看着赵菡萏，突然轻笑起来。

她上前，将人拥入怀中。

是她想的简单了。

她以为将自己的菡萏养在身边，为她提供衣食无忧的日子就是对她好，却忘了，赵菡萏不是习惯于待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是欲要展翅高飞的雄鹰，不管有着怎样的成长经历，她也依旧野心勃勃。

“好，”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不管你做什么，都好。”

这下换赵菡萏迷茫了，她不解地道：“你……不阻拦我？”

沈云舒笑着看她，“我为什么要阻拦你的梦想？”

赵菡萏咬唇看她。

沈云舒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赵菡萏的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亲吻，“是，我承认，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照顾你，也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待在我的身边。但是比起你和我在一起，我更喜欢看你骄傲得不得了的模样，而不是死气沉沉的，像是对什么都失去了希望。”

“我很高兴，你对未来有了想法，比起你说你不讨厌我的喜欢还要更高兴。我想看你飞翔，想看你优秀得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模样，这才是我喜欢的赵菡萏。”

这才是我喜欢的赵菡萏。

赵菡萏躺在床上，尽管多日失眠，她此时仍旧没有丝毫的睡意。

她的两只眼睛迷茫地盯着天花板，耳边回荡的却是沈云舒对她说的话。

她一点都不诧异得知沈云舒喜欢自己这件事情，毕竟喜欢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男女比例各半。

赵菡萏从来都是一个知道自己魅力有多大的家伙。

但却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不是喜欢她的容貌，不是喜欢她的家世，而是喜欢她的骄傲。

她突然翻身，抱住一旁的枕头，痴痴地笑了起来。

一开始答应留在沈家，除了不讨厌沈云舒以外，更多的是想和家里人赌气，想知道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会发现她失踪了的消息，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喜欢沈云舒那个女人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又突然盈满了眼眶。

她要多幸运，才会遇到沈云舒啊……要是没有她，赵菡萏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对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沈云舒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抽泣声，顿了顿，终究没忍住，轻轻叩响了门扉。

“菡萏，你睡了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沈云舒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她知道，赵菡萏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面。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沈云舒转过头，只见木门缓缓打开，月光下，她心心念念的人抱着枕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我知道你现在继承了沈氏，是沈氏的所有者，手里有足够的钱，”赵菡萏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像你借一笔钱，用于第一年的留学费用，你放心，这笔钱我会按照比银行更高的利息还给你。”

第一次主动开口借钱，赵菡萏有些紧张。

她的食指和大拇指不安地互掐着，在说完之后，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云舒。

沈云舒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道：“……你要找我借钱？”

赵菡萏有些泄气：“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沈云舒忙开口道，生怕她误会了什么，“你……不打算回赵家了？”

在赵菡萏说话之前，她先一步抱紧了面前的人。

赵菡萏没有推开她，而是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以一种依赖的姿势。

“我不想回去了，”她道：“这几天里，我一直在思考，我在我家里的地位，我和我父母的关系。”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沈云舒却觉得很心疼。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拥有完整记忆的赵菡萏，在分析这些事情，她或许不会有什么感触，但此时此刻，她所拥抱着的，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但她知道……她的菡萏，向来是个克制的人，能够克制自己的行为，也能够用理智克制感情，分析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就像当初她能够为了完成任务毫不犹豫得当着她的面松开抓住栏杆的那只手一样……好吧，沈云舒仍旧为了赵菡萏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残忍念念不忘。

“毫无疑问，他们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我所拥有的，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家庭。我的成长里，没有父亲的循循教导，也没有母亲的谆谆关怀，我们三个说是亲人，更像是彼此之间拥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我并没有在家庭里享受到任何来自他们的温暖，或者是情感上的支持，虽然我这样说可能听起来有点残忍，但不得不说，这对失败的父母，对我来说除了提供经济上的援助以外，毫无作用。”

“我本来想……”如果说前面的一大段话，赵菡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心肠打了铁，这句话一出口，沈云舒就听出了她的颤抖，“我本来想，本来——”

“本来我想，如果他们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关心我一下，我就回家去，回到他们的身边去，听他们的话，去找凌数求和也好，去做别的事情和什么人联姻也罢，只要能够帮到他们，我都愿意，可是没有。”

“他们一如既往的忘了我。”

“我其实……其实对他们有过很多的期望。”

“在我小学的班会上，所有孩子的父母都到了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我爸爸妈妈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然后告诉老师，为我是年级第一名和红旗少年感到骄傲，但他们没有，来得只是我爸身边的一个助理，跟我说我爸有个重要的会议走不开。”

“什么重要的会议……”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像是要把这些年来，对父母所有的抱怨都在沈云舒的怀里哭出来，“他那天根本就没有开会，他陪他的小情人去海边度假了，我有他小情人的微信号，我看到他们的合照了，他还陪她过了生日，他从来就没有陪我过过一个生日。”

“初中的时候，我遇到了流氓，我一个人，打了他们三个人，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可是我回家的时候，我妈拎着包，匆匆出门说她有个应酬，根本没发现我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痛苦的回忆被掀开，一次次期望，再到一次次的失望。

沈云舒仿佛看见了那个坐在沙发上，期期艾艾向父母投去祈盼眼神的小姑娘，在被忽视后满脸的失落和故意假装出来的高傲神情。

她突然就读懂了赵菡萏在学校里的很多表情。

对情敌不在乎，对未婚夫不在乎，本质上，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不在乎。她已经失望了太多次，所以对所有人都不抱有任何的期望。

包括她自己。

她紧紧地抱着赵菡萏，像是要把她揉碎融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这样的拥抱有些过于紧密了，但赵菡萏很喜欢。

她甚至用更大的力气抱住了她，然后在她怀里，第一次，放声痛哭了出来。

不再是压抑的抽泣，不再是藏在枕头里的眼泪，真正的，放声痛哭——一场用眼泪完成的告别。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只有赵菡萏，没有赵家的菡萏。

她不再为任何人而活，她为自己而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体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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