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身边开始出现雨声。
爱丽丝站在走廊里,她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年,他嘴里关于钥匙,关于这扇门的故事让她觉得毫毛直竖。
而这夜雨则像是方才那恐怖故事的渲染,将气氛揉入了一种诡谲难言的境地。
“但莱茵公爵说过,您是最特别的人,所以若是您打开这扇房门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兰贝特的声音衬着夜雨道出时,少女的表情依然掺杂着浓浓的不安。
“不,我想我绝不会改变想法。”爱丽丝很是肯定地说道。
“公主殿……”
“反倒是兰贝特,既然你知道这诡异的情况,为何还如此忠心耿耿地追随那位公爵?”爱丽丝蹙起眉心,与他有几米的距离,她侧着身子,脸颊柔润的线条被走廊上的火光照亮。
“因为他是有恩于我的莱茵公爵。”
“……”爱丽丝的眉间,褶皱又加深了一点,“你知道…莱因哈特王国么?”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一个长相相同又姓名相同的人。
“我认识,我出生在那里。”他平静地说道,“不过这是听公爵先生说的,因为从我有记忆起,便一直都和公爵先生在一起。”他说得很是平静,与对面的少女正成对比。
“……莱因公爵,也去过莱因哈特?”爱丽丝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疑云愈发浓烈。
“这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确实在那儿生活过。”兰贝特说得很是诚实。
爱丽丝沉默了,虽然心中带着许多不甘,包括从一开始便存在的疑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除,但她不得不思考这个人,或许真的不是她认识的兰贝特:
“……也许你,真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兰贝特。”半晌,少女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黑发少年不说话,他终于微微抬起脸,黑色的瞳孔是她所熟悉的沉静。
“或许你不知道那个人对我有多重要,他是我最忠诚的骑士。”少女终于低下脸,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有些寂寞的笑容。
“您的…骑士?”
“是啊,我最忠诚的骑士,与我一道长大,在我落难的时候愿意陪我一同背井离乡。”说着,爱丽丝便抬起脸。不久后,她起步向那不远处的少年走去,眼里则带上了一点温柔的光。直到与他半米距离,她才停下脚步,咫尺距离,少女的视线里那头发微卷的少年,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几乎无二。
所以她还是望着他露出一丝迷离的笑,将手伸向他的时候,少年并没有回避:
“只有现在,”爱丽丝低声说道,“让我看清这张相似的脸。”
“……”
“不想忘记也害怕忘记,离开这里以后,是不是要很长很长时间都再也看不到。”
“您难道……”与她接近的少年还没说完,金发的公主便将那伸出的手捂住了他的唇。她踮起脚尖,凝视他的眼里满是苦笑:
“不要说下去。”她的声音很轻,甚至比窗外夹着风声的雨点还要轻。“这是…禁忌。”
对面的少年挑了一下眉毛,很久以后,他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确实,如果这位公主真的是抱着“喜欢”的心境的话,那么她与她的骑士本就已经触犯了最基本的规则――贵族的规则。
长长的走廊,一时之间安静无比,爱丽丝与他就这样平静地对视着,她用最安静的姿态凝视着少年,仿佛是想在脑际刻下他的每一寸皮肤。直到不久后,这个风平浪静的画面被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所打破。
实际这脚步几乎是一瞬便出现了,当他们都注意到的时候,脚步的主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人,那位说着要明天才会回家的公爵先生,竟然就站在爱丽丝的对面,兰贝特的身后。
少女吓得甚至喊不出声,当那张恐怖至极的面孔上,那对眼睛用愤怒的目光望向爱丽丝时,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应对的所有办法。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却在这时发生,她面前的少年一瞬间竟不知所踪。连手上的触感尚还残留,脚下就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大犬,抬起头对着她认真张望。
“你竟然对兰贝特怀有这样的感情,爱丽丝!”他低吼着伸脚踢开了那只黑色的狗,大狗瞬间摔到了墙边,嘴里则发出“呜呜”的声响。
爱丽丝的目光还不及放到那只可怜的大犬上,手腕却已是一阵生疼。抬眼,蓝胡子正望着自己,他提着她的手臂,就像是拎着一只柔弱的小猫,一把便将爱丽丝推到了墙边:
“兰贝特只是个低贱的骑士!”他吼道,“真可笑!原本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竟然替我换来了一个心痛的结局。”他的声音兴许是因为怒气而蒙上了一层沙哑。
“那又与你何干!”爱丽丝并不相让,她强打住精神,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时,他的脸上反倒涂上了一片落寞的表情,这让爱丽丝狐疑起来。
“……爱丽丝,你难道真的不记得我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又将眼睛对向面前的少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感到了深刻的不安。所以她又看了他很久,试图从自己的大脑中寻找这个人的影像。除了那只尚还明亮的眼睛,从一开始便给予她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一种让她不敢再想下去的熟悉感。所以她勉强摇了摇头,手臂上的疼痛没有心中的恐惧来的可怕,而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失望终于占领了一切:
“呵,也是!”他自嘲了一声,“但爱丽丝,只有你不可以忘记我。”
“……”
“只有你,是不可以忘记我的!”他的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这甚至让爱丽丝一时招架不住。他伸手扯起了她的手臂,在被拖着向那雕花的大门走去时,少女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我为你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因为我要保护你,因为所有伤害你的我都必须使它消失。”
爱丽丝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但在这危急之下,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忆出处。因此最后,当她被拉到门前,少女已经能预感接下来的一切:
“我说过了,爱丽丝,只要你打开房门,便能知道所有一切,便能明白我的苦心。”
“可兰贝特告诉我,在我之前的所有女孩儿都因为这扇门而失踪!”爱丽丝挣扎道。
“那是因为她们不是你!”他一瞬间便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因为你是最特别的,爱丽丝!”他悲伤地说道,“爱丽丝,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少女拧起眉头,她看着面前的蓝胡子,他那恐怖的面孔,粗鲁的动作,都无法让爱丽丝相信他的话不带任何自私的企图。
“好吧,那么现在,就由我来打开门吧!”说着他终于伸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在锁扣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后,面前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滑开。
一道光从里面溢出,在爱丽丝的眼睛几乎被封住的时候,耳边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渐渐变得遥远:
“你会明白一切的,我亲爱的……”
少女再也听不清,所以最后,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也仿佛迷糊起来。
……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绿油油的草地上。温暖的清风从她脸上拂过,清脆的鸟叫则围绕着她久久没有离去。
少女从地上坐起,她揉了揉太阳穴,头顶的阳光刺得她有些昏眩,而这四周则是一副安宁如画的模样。
爱丽丝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半天,她才发现这地方明明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是莱因哈特城堡的外的花园,而母后亲手栽下的椴树,尚在风中吐露着花香。
奇妙的场景,这种澄净的感受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所以女孩儿闭上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想要记住这味道,却在这时听到了脚步声。
是鞋子摩擦着地上青草的“沙沙”声,少女立刻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是一位发色金黄的少年,他穿戴着仿佛就要远行的服装,甚至还戴上了一顶帽子。腰际的剑,则被肩上拖到脚跟的披风掩盖了起来。
阳光下,这金发的少年带着一点稚气,却已经出落得很是英俊。
他信步走到椴树之下,光从刚才开始就太过猛烈,所以爱丽丝不得不眯起眼睛。而当少年走到树荫之下,她才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
是一张能唤起遥远记忆的脸颊,那是她的哥哥,菲切尔莱因哈特。
所以她吃惊地终于从混沌中完全清醒过来。贸然地想要喊出他的名字,才发现明明与他面对面,对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爱丽丝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尚未完全明白这一切的意义,耳边却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哥哥!哥哥!”
一个稚嫩的女声,当这声音出现时,爱丽丝多少能明白少年站在那棵树下的原因。他满脸焦急而悲伤的表情因为这个稚嫩的女声而消减不少,而当爱丽丝好奇地将脸别过去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穿着水红色礼服的小姑娘向他跑去。
少女金色的长发,模样看上去也有十一二岁,她那白皙的皮肤被阳光照得仿佛要透明,却在进入树荫的一瞬间黯淡了不少。
总觉得有些眼熟,这个女孩儿似乎……
正在爱丽丝疑惑的时候,不远处的少年却终于为她揭晓了谜底:
“爱丽丝,我亲爱的妹妹!”他欢快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喜悦。
草地上的爱丽丝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重又将眼睛对向一边的女孩儿。女孩儿侧过的半张脸确实很熟悉,那水蓝色的瞳孔终于让她相信了眼前的一切。
那个人便是自己,是小时候的自己!
是一种相当奇特的感受,爱丽丝望着不远处那个缩小了的自己,她抬起头,望着自己兄长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殷切,而瞳孔中的悲伤却不言而喻。而再往下看,她才发现那个年幼的自己,手中正抱着一只纯黑色的小狗崽。
“哥哥……”她悲伤地喊了一句,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点微微颤抖,“哥哥你怎么可以离开我!”她的眼睛里蕴起了一层水气。在男孩儿眼里,这层雾气就像是隔着一层汪洋,仿佛能将他的思绪全全打乱一般。
爱丽丝才猛然觉得这场景是何其熟悉!那明明是好几年前,哥哥必须离开自己远赴前线战场的画面。
原因则是,他拒绝了那个跋山涉水来到这儿的新娘。
少女这才想起不久被蓝胡子劫走那一夜,自己梦中的场景。那正是他哥哥的故事,那个成为牧鹅女的新娘最后却还是被他拒绝,少年惹怒了自己的父亲,所以他们的父亲必须得派他上前线。但是,她始终没有将梦里的那个王子同自己的哥哥划等号,正是因为他对妹妹那禁忌的爱恋……
她的哥哥,怎么可能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情感?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她抬起眼睛,那个小一点的自己已经伸出手,要将小狗递给男孩。小狗闭着眼睛,仿佛是才出生不久,而它的脖子上,却已经被系上了一条宝蓝色的缎带,缎带上的金色铃铛还会随着摇晃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哥哥,带上它好么?”
“哎?”
“这是辛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它和我们的辛迪长得一模一样,以后见到它,就当见到辛迪了!”女孩儿说着,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哭腔。
爱丽丝想起,辛迪是跟着他哥哥的一只纯黑的大狗,听母亲说,那是哥哥一手抚养大的。而现在,它真正的主人却要远行,留下他的小妹妹来照料它,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感。
但转念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个真相甚至让她忽然间从地上站了起来。
轻柔的风从她发间穿过,当她完全想明白的时候,那只黑色的小狗终于成为了她目光的焦点。
因为这只狗,实在太像被蓝胡子踢到墙边的黑犬!
想起之前他对自己所说的那些,那些他出生于莱因哈特的话,终于不得不让爱丽丝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他们手中的那只小狗,正是方才还被变为兰贝特的那只黑色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