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的篝火已经熄灭。
爱丽丝躲开兰贝特将那身男装换好的时候,天空便渐渐明亮起来。
森林里的生活已持续了整整三天时间,虽然从他们逃出莱因哈特王国起,她的身份就此抹杀,但作为公主的骄傲尚且残留于身。
所以就在他们终于徒步走出那片浓密的森林后,爱丽丝兴奋地望着远处城门前威武的守门,终于扬起嘴角:
“兰贝特,难道你不准备问一下我今后的打算么?”她停在阳光下,抬头看向巨大的石门,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轮金色的太阳。
“……”
“啊,你还果然是我不说,你也不会问呢!”爱丽丝背对着他摇了摇头,而她身后的骑士这才前倾了一下身子:
“请问……”他说,“公主殿下之后的打算是什么?”
爱丽丝眯了眯眼睛,她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城门:
“兰贝特,我们现在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
“我自认为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所以肯定不能一辈子浪迹天涯。况且,父王说不定还在后面等着把我抓回去。”公主说得异常明确。
“……”骑士却沉默不语。
“所以啊,接下来我的目标,可就是要努力嫁给其他国家的国王或者王子!”爱丽丝点点头,她觉得自己的这个目标绝对可行。
“……”兰贝特愣了一秒,他站在爱丽丝身后,心中划过淡淡的涩然。即便在很早之前就告诫自己需要抹杀掉一切与身份不符的情感,但对于这位公主的喜爱却始终无法割舍。所以有时,他会庆幸自己能成为她的骑士,这样便可以掩盖掉很多奇怪的目光,可以时时与她相伴。因此这场出逃,当王后将他的手与爱丽丝的握在一起时,他便发誓要替她摆脱万难。
他其实是个聪明人,只不过,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士,他不得不将自己伪装成家具。他也曾想过,他们之后能有怎样的发展以及归宿。有时甚至会自私地想要永远带着公主徘徊在无边无尽的森林之中,至少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直站在她身后,永远充当保护她的那个人。但回过神来,少年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原则,而这样做的结果则是,这个机灵的公主,一定会选择努力摆脱流浪的生活。
“可公主,平民要成为王后的话,似乎有点难。”兰贝特沉了沉气,虽然带着微弱的私心,但少年却说得平静无比。
“我是平民么,兰贝特?”爱丽丝侧脸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满满地质问。少年自知说错话,他弯下腰立刻纠正:
“请您恕罪。”
小公主在听到这个回应后,终于闭起眼沉了口气:
“虽然现在身后只有一个忠于我的骑士……”少女轻声说完,便和兰贝特一同向城门走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境况有多糟糕,但这决不能成为她放弃挣扎的借口。她是莱因哈特的公主殿下,即便她的父亲现在正疯狂地满世界寻找她,让她恨不得丢弃这身份。但说到底,她还是个公主,她的那份骄傲还没到被碾碎的时候。
既然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就必须迎着困难向上。
因此不久,当兰贝特跟着爱丽丝向这个新国度进发的时候,少女终于将长发捋到耳后,仰起头骄傲地走过了城门。
然而走进城市不久,他们便感到了一丝不和谐。
并非国家本生,或是城池的布局风格,而是他们的国民,似乎沉浸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之中。
满目的黑白服饰,甚至有人拿着手绢擦拭红肿了的眼角,那显然是谁去世的意思;可街道的另一边,年轻少女们竟拥挤在洋装店前,一脸欢快地抢购着时髦衣服。这样奇怪的反差不免让爱丽丝狐疑:
“怎么回事?”少女湛蓝的眼睛凝视着街道上完全不同的两幅风景,淡淡反问。所以很快,当兰贝特拦住一位身着丧服的妇人时,她终于皱起眉心解释起来:
“是王后……”妇人摇了摇头,“她前天跟着王子的队伍出去打猎,死在了森林里。”
“原来如此。”爱丽丝望着那始终都拿手绢捂住嘴唇的妇人点了点头,“但那些女孩呢?既然王后去世,难道不应该举国哀悼么?”
那妇人听闻终于无奈地摆了摆手,她的声音又压低了一点点:
“事实确该如此,但……”她叹了口气,“但国王竟在自己妻子死后的第二天,便下榜要替儿子在全国寻找最美的妻子。”
“……”爱丽丝愣了愣,一边的兰贝特同样紧皱眉心,他们都没法理解这事的缘由。
“啊当然,”那妇人显然通晓皇室的八卦,“说给你们听也无妨。我们国家的国王早已卧床不起,我想王子殿下只是借用了他父王的名义,布下通告要举办三天的舞会寻找妻子。”
“哎?”爱丽丝反问了一声,虽然费解,但她还是感谢了这位妇人的解答。
在送走她之后,兰贝特尚且沉于谜团无法自拔,而爱丽丝却不再是那般烦恼的模样。即便这个问题有多扑朔迷离,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兰贝特,我们的机会来了。”少女扬起嘴角,她的目光里带着绝对的胜利。
“……”少年抬头看向这位金发的公主,虽然起初不解,但很快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是说…舞会?”
“我想今晚,我们就能彻底从这该死的逃亡中脱离出来。”爱丽丝转过身,她看着那些少女拥在洋装店前,哄抢那所剩无几的礼服。
“……”少年一言不发,他站在她身边,隐忍着不说话。
“礼服的话,我想我们的可比这些普通裙子厉害多了。”少女弯起嘴角,“虽然那三件礼服来自我那个让人不齿父王,但派上用途的日子还是到了。”爱丽丝转身看向兰贝特,他的箭袋底,正藏着那三条名贵的裙子。“在这之前,我们先找间旅店住下,我得好好洗个澡。”
“遵命。”他最终还是摒除了心底躁动着的反驳,忠诚地低下了头。
可奇妙的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刻,也许他们决计不会想到,如此温顺的鸟儿也会有令人无法招架的一面。
天空的尽头,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白鸽“咕咕”低鸣,连街道上的路人也为这异景所震惊。不久之后,那仿若乌云一般的鸟儿便离爱丽丝和兰贝特愈来愈近。
深知不妙,兰贝特迅速拉过爱丽丝,刚想逃入小巷,那飞近了的鸟群终于将两人分开。爱丽丝吃惊地望着那群飞鸟,明明是一向温顺的白鸽,它们现在竟好似马蜂,环绕着兰贝特不放。
少年就仿佛是被鸟儿围拢起的困兽,他想举剑砍杀它们,但它们却不给他丝毫拔剑的机会。
可正当爱丽丝准备用地上的木棍驱散那群仿佛疯了的白鸽时,它们竟犹如来时一般,振翅离开。
少女立即丢了木棍,她跑到兰贝特面前,他的脸上有被鸟喙划伤的痕迹,流出的鲜血甚至尚未停止。少女皱了皱眉心,伸手替他抹了血迹,而那沾在食指上的红色有些刺眼:
“怎么回事…这太奇怪了……”她说。
“……”兰贝特则终于兀自又将血迹擦过。箭掉落一地,去捡的当口,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所以行动快于语言,当箭袋被卸下时,连爱丽丝也恍然明白了什么:
“衣服!”少女吃惊地重又抬头去看那群白鸽,“天哪!我的衣服!”
“……”兰贝特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异常愤懑,他没想到如此珍贵的三件衣服竟这么简单就被白鸽夺走。
简直有损他骑士的名誉。
所以他将背袋重又整理好后,立刻直起身子:
“公主殿下,我会在舞会开始前替您将那三件衣服找回来。”说完,他那带着细小伤口的脸终于转了过去,看向已经飞远的白鸽群准备跑去:
“算了――”当少年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低吼着拉住了他的袖子。
“可是……”
“算了!”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先找旅馆。”
“但您今晚的舞会……”兰贝特皱了皱眉心,虽然私心里存在那种不希望她去的小念头,但事实上,他从一开始便是为她的愿望而行动。
“哼,”她冷笑了一声,“以为我没了这三件衣服就无法赢得舞会么?”少女忽然伸手将金色的长发扫到肩后。
“您的意思是有人……”兰贝特了悟地望着爱丽丝。
“想必那小偷也一定会现身舞会,所以到时,我们舞会见分晓吧!”少女说完,便欲转身离开,却在这时,被兰贝特反握住手腕:
“等一等公主。”他说道。
“什么?”少女转身,她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说实话,这几天森林之行都没让她休息充分,她现在满脑子除了洗澡睡觉外,思维都快停止。
“衣服。”兰贝特的目光看向那边的洋装店。
“啊……”她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出席宴会的礼服,这才讪讪说道,“那件吧,就那件,你看到了么?”少女伸手指向门内,“就是那两个女孩子抢着的那件。”
“……”兰贝特沉默了,他觉得是不是去追赶那群鸽子来的更理智一点。
“呼――”爱丽丝打了个哈欠,伸手取出了切莉那时塞给她的金纺轮,“现在金礼服没有了,所以只能变卖这东西了。我想一件礼服应该没有问题。”少女将它交给已经一脸无奈的兰贝特,终于自顾自朝路边的旅馆走去。
少年捏着金纺轮,抬头看向那两个还在进行凶残争抢的女孩子,终于还是没忍住捂额头的冲动。
――好吧,既然是公主的命令,就得抱着抢不回便自刎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