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皇后娘娘患病了,据说患的是尸注。
尸注是什么不知道?那痨病听说过吗?就是过人的那种痨病。刚开始就是咳,咳到最后就咳血了,等到咳血的时候就晚了。
痨病在大熙属不治之症,治不好,只能养着,而且此症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会过人。
有许多医书都对痨病有注解,‘肺痨热,损肺生虫…生肺虫,在肺为病’、‘能杀其虫,虽病者不生,亦可绝其传疰耳’。此时的医学对痨病的解释是肺部生虫,而这种虫子是会传染的,曾发生过患痨病者过给全家直至满门皆丧的病案。
所以一般有大夫诊出这种病,便会把病人隔离起来。当然,此病绝对没有天花、麻风病之类让人闻之色变,因之属于慢周期的,但也属于极其容易过人的病症。患病者死后,不能下葬,只能火焚之。
太医过去诊后,确认是痨病,当日凤栖宫就被禁闭了。
这消息传到靖国公府,府里的人当场就傻了,更不用说皇后的爹娘如今的承恩伯一家了。
承恩伯夫人想进宫去看女儿,承恩伯本是让她去的,车都套好了,又把她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我要去看女儿!”承恩伯夫人神情激动,挥开承恩伯的手。
“先好好想想,你别冲动。”
“想什么想,女儿病了,我这个当娘的还去看不得?”
“你去的,你当然去的,可是你去了之后,还回不回来?那病过人知道吗?!难不成要把这一大家子人全部连累进去?!”
承恩伯夫人目龇俱裂,回身在丈夫身上捶打,“你这个当爹的也嫌弃自家女儿,你别忘了你这承恩伯是怎么来的!没了女儿,你什么都不是……都是你们萧家,都是你们萧家害人,把我女儿硬嫁给了五皇子,如若当初嫁的是我娘家侄子,我的女儿也不会这么苦……”
承恩伯狼狈抵挡,实在烦了用手将她挥开。
“什么你们萧家,你不是萧家的媳妇儿?你儿子女儿不姓萧?现在说这些还有用!”
承恩伯夫人倒在了一旁,哭得伤心欲绝。
“我可怜的女儿啊……我的芊芊……”
“女儿这样我这个当爹的也不好受,你先别急,我回本家问问,看有什么可以做的,或者找个太医问下,怎么进去看人而不会被过病,这都需要安排,还有给女儿找寻访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是要办的……”
“行行行,那你快去。”承恩伯夫人抹抹眼泪,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说道。
***
萧家的反应很快,隔了一日便找了一位医术颇为高明的大夫,让承恩伯夫人带着入宫了。
按制这是于理不合,可承恩伯夫人哭得泪水涟涟,泣不成声,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有人禀了上来,景帝也没说其他就准了。
高贵大气富丽堂皇代表着母仪天下威严的凤栖宫,在九月的秋风里显得有些萧瑟,宫门口站着一队禁卫,宫门禁闭,仿佛那里头住的不是皇后,而是一名囚犯。
可此时承恩伯夫人是不敢有什么埋怨的,了解到痨病的害处,她此时剩下的只是诚惶诚恐与最后那么一点希望,也许女儿并没有病,只是太医误诊,或是有人刻意构陷。
误诊的想法不太实际,太医院里聚集着全大熙医术最好的大夫,一个误诊不可能个个误诊。皇后的病太医院大半太医都来看过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庸医。
承恩伯夫人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刻意构陷女儿,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装疯卖傻带一个大夫入宫的目的,包括萧家那边也是如是想的。
入了凤栖宫,就见殿门外站了几名宫人。这些宫人情绪萎靡,神情如丧考批,浑身的鲜活气儿都没了。娘娘患了什么病,她们都知道,为什么封宫她们也知道。这几日,夜夜都有人哭,哪怕宫人们的命再不值钱,大家都是怕死的。可再怕死又能如何,皇后娘娘患了这样的病,她们身边服侍的只能自认倒霉。
彩莲面色僵硬的迎了上来,“给夫人请安,娘娘在寝殿呢。”
承恩伯夫人点点头,却并没有立即跟着彩莲过去,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厚棉布帕子,对折呈三角状然后系于鼻子之下,把整个口鼻都给盖住了。那老大夫也是如此这般操作了一下。
一旁的宫人们脸色都有些怪异,但什么都没说。
凤栖宫里安静的吓人,一路直走到了内寝殿。殿内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只点了两盏宫灯,让一踏入进来的恍惚觉得黑白颠了倒。
看见榻上躺着的人,承恩伯夫人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哭着想扑过去,一旁那大夫咳了一下,她才定住。只是站在离床榻有三步之遥的位置,哽咽的唤着皇后的闺名。
没有人理她。
彩莲扯了扯嘴角,步上前去,轻唤了几声,把皇后从被褥中扶了起来。
“娘娘,承恩伯夫人来看您了。”
皇后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眼中先是绽放出惊喜的光芒,看清自己娘的样子后,又变成了一种嘲讽。
“你来干什么?”
承恩伯夫人似乎没看出女儿的冷淡,小声啜泣道,“娘带了大夫过来给你看病,本家那里说莫不是有人构陷于你,还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说着就示意那大夫上前诊脉,皇后把大夫的手挥开。
“……本宫不用你们管,你们从来不管我的死活,这会儿献个什么殷勤……咳咳……咳……”
“娘娘,太医说了,您不易情绪激动。”
“情绪激动又怎样……晚了,早就晚了……咳咳……你走,不用你来看我,把我仍在景州不闻不问那么久,如今来献个什么殷勤……”
“芊芊……”
“都怕成这样了,还来干什么?赶紧回去吧,免得被过了病……”
承恩伯夫人这才意会过来女儿为何如此反应大,抖着手想把脸上的布拽下来,却又缩回了手。
她凄厉哭道:“为娘的不是嫌弃你,真的不是。当时听闻你病了,娘就想进宫来看你的,可是你爹他不让……痨病过人,我们问过很多大夫了……娘也无法,家里还有那么大一家子人,总不能……”
皇后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佝偻的靠着彩莲身上,单薄的身子瘦得令人心悸。脱下了繁重的皇后冠服,才看的出她如今的身体状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算圆润的景王妃,瘦得仿若骷髅般。
“你走吧,别来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别让爹费心了……”
“可――”
“彩莲,本宫累了,送他们出去。”
“是。”
彩莲小心翼翼把皇后放入被褥里,转身面对承恩伯夫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低声说道:“夫人,娘娘如今的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了,你们先走吧。”
“芊芊,还是让大夫看看吧,求求你了,我的女儿啊……”承恩伯夫人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床榻那里传来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是不是,不看你们就不会死心?”
“芊芊――”
“好,给你们看……咳咳……彩莲,让那大夫过来。”
那大夫上了前,小心翼翼在被垫了帕子上的细腕上扶脉。片刻之后,他转头看了承恩伯夫人一眼,叹了一口气。
承恩伯夫人顿时痛哭失声。
“滚,让他们走,都滚……”
榻上的皇后挣扎着把枕头往下砸,彩莲赶忙扶着哭得浑身瘫软的承恩伯夫人往外走去。
皇后剧烈的喘着气,红着眼睛瞪着眼前这个空旷下来的寝殿,过了良久,才轰然倒在榻上。
果然还是这样,不是吗?
这几日她已经受够了无数太医过来一个个看诊,一个摇头叹息,将她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一次次摧毁殆尽。
其实早在景州那时就有端倪了,那时她咳狠了会咳些血丝出来,胡良医曾与她说过,她必须平心静,少思少虑,用心调养,要不然日后很可能会成痨病。
可是――
怎么能少思少虑呢?怎么能呢?
她做不到啊,身在这种环境,摊上那样一个夫君,身边还有那样一个碍眼的贱人与那贱人生的几个贱坯子,她该如何才能少思少虑呢?
现在终于好了,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在想……
反正,她也快死了,想什么都无用了……
至于萧家,反正他们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没了这个皇后想必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真好,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
承恩伯夫人带回来的消息,让整个萧家都沉默了。
靖国公府是以军功建府,只是不是这代的靖国公,而是之前的第一代靖国公。当年靖国公跟着太/祖打天下,太/祖称帝,有功者按着功劳不同各赐爵位,萧家第一代家主便被封了靖国公。
大熙的异姓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而是五代而斩。截止至今,靖国公已经传承第四代了。
换着之前,这种事萧家是不放在心上的,他们是后族,是太子外家。随便请个恩典,说不定就能被赐丹书铁券,换个世袭罔替。这并不是做梦,如若太子登基,这种情况是一定会发生,这也是萧家一直努力的方向。
可惜的是太子身亡,太子的子嗣也没有被选为继位者。原本能出一位太后娘娘的,又被先帝临终前坑了一把。所以现今皇后的这个位置,对靖国公府来说,真没皇后本人想得那般不值钱。
怎么可能不重要呢?只是重要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位置,是萧家还有一位皇后。
这是一种象征意义,代表着萧家是后族,代表着萧家还有无限可能。
可如果没有皇后,萧家还是后族吗?还会有那些无限可能吗?
也许此时还看不出来,但若干年后,五代而斩的靖国公府就会像京中其他勋贵人家一样,逐渐衰退直至沉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再也不会被人忆起。
一个患有恶疾的皇后,没死也跟死了差不多了吧,尤其又是那种恶疾。
萧家还会有未来,还会有出路吗?这个问题真的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