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沉入水下时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水面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结界, 你选择了离开,于是将熟悉的喧嚣全部抛下,再不回头。
水面下一片漆黑,怪物栖息的水域果然只有死寂和孤独,没有任何生命,不过这对拉妮娅来说不算什么, 她的夜视能力保证她在黑暗无光的水下也能正常视物。
但她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淡淡的光从头顶照射下来, 气泡冉冉上浮,水的波纹在手臂上晃动, 破碎成金粉般的细碎光点,像是星尘点缀在她飘散的黑发间。
——她把光带进了黑暗。
水面渐渐远去,拉妮娅抬起头向上看, 阳光从阴云中洒落, 湖水被映成通透的金蓝色,靠近水面的地方, 繁星之河在水中徜徉。
忽然间, 拉妮娅觉得地下湖就像是一座玻璃棺材, 而她是被关在玻璃棺材里的尸骸, 用自己的一生去仰望阳光。
她看了一眼,毫不眷恋地收回目光,向着下方的水域游动,轻盈地像是一尾人鱼。
她没有时间停留,她在水中的每一秒都是靠着消耗繁星之河换取的。拉妮娅不知道自己能够这样交换多久, 湖水里的确像是另一个世界,她看不到无处不在的光网,从进入地下溶洞起她就没看到过这些代表世界规则的丝线。
但是怎么会有世界规则无法覆盖的地方?
拉妮娅想了一路,现在大概明白了点。而阿提拉说来自死人之国的规则正在侵蚀地球,但这种侵蚀进程被压制了——她所驱使的app的规则凌驾于这种规则之上。然而如果是这样,她在这里不应该受伤。这个伦敦里还混进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死亡之外的东西,那种力量来自另一个体系,和这个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它们透过死人之国和中庭重叠的缝隙,一同侵入了地球。
这里是不属于真实世界的禁地。
灼热的剧痛烧灼着精神,重构出来的身体显然没有神经和血管的说法,那些东西加起来显然比子弹重得多,更别提血肉和骨骼。拉妮娅现在大概就是一团光,所以连溶化都只是一点点化成光飘散,虽然感官上的体验大差不离,但不会真的像活人跌进硫酸里那样变成一个融化的血人,甚至有几分凄然凋零的美。
如果有人从水下仰望,大概能看到黑发女孩从明亮如洗的天空中缓缓飘落,气泡和光点在她头顶升起,仿佛逆行的雪。
也许是因为伦敦依旧陷落进了深海,地下湖深不见底,越往下光线越是暗淡,黑暗无声地包裹住拉妮娅,深海般静谧,她孤独地悬浮在海中,视野中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天上地下空空荡荡。
越来越多的光从拉妮娅身上飘散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游了多深,不过按照估算已经超过了三百米,但照这个消散速度,她甚至没有机会再回到水面上。
水下能有什么?为什么那个怪物要把杰森拖下去?她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往下?杰森被扯下去的时候没有穿戴任何潜水装备,更别提他还只是个孩子,心肺功能发育不完全,光是水压就能把他压扁,他的骨骼会被压碎,血管爆炸,全部内脏都会被从皮囊里挤出来,像是被压爆的罐头。这种深度普通人类真的能存活吗?
拉妮娅不知道。
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恐惧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这种淡淡的情绪就像是幽灵,徘徊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不害怕自己死在这片湖里,更大的恐惧压倒了回不去的恐惧。通常拉妮娅不会用心去想这些,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感情会被她自动从思维中屏蔽出去,从根本上摈除被情绪影响的可能。
这个习惯并不是与生俱来,在纽约面对分部负责人时拉妮娅还会恐惧,但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恐惧,在那之后她经历了太多也学会了太多,她把自己磨砺成绝世的利刃,再也不畏惧世上的任何事物。
拉妮娅看过很多电影,电影里都说成长伴随着令人难过的阵痛,但如果这就是成长,那么拉妮娅并不觉得难过。这么久之后,她终于能够保护她想保护的人,但这还不够,她想要坚定到无惧疼痛,想要强大到能够依靠,想要成为比过去的自己更好的人。
她想要的太多,每一样都要她付出足够的代价,无论前方等着她的是地狱还是深渊,她都不会回头。
水下四百米,小红帽向深渊陷落。
……
血腥气在华美的宫室中漂浮,青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疾不徐地向着深处走去,血泊从他身后的门扉里漫出来。
阿提拉推开大门,几乎可以称得上无礼地闯入了女王的寝宫。
宫室里一片黑暗,幽影中盘踞着宏大到无法形容的身影,它似乎刚从水下钻出来,触手不住往下滴水,上好的羊毛地毯被水浸没,遥遥地注视着推开门的男人。
低沉的嗡鸣声响了起来,似乎在念诵某种古老的语言,音色圆润甜美。
汝为何来此?
阿提拉默然凝视黑暗中的怪物许久,忽然摇头失笑。
拉妮娅不知道阿提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伦敦,之前的相遇对她而言完全是意料之外,三个人不管认识与否都对阿提拉抱着警惕和怀疑,但至始至终,阿提拉·海文都保持着围观者的姿态,虽然前两个app没什么难度,但他本来能提供更多的帮助,而不是只是跟着其他人跑。
直到进入【伦敦陷落】,他忽然脱开了其他人,表现得出乎意料的主动,在确认了最大的异变是维多利亚女王之后,立刻直奔白金汉宫。然而当他站在了无法名状的阴影前,他却无动于衷,仿佛他跟着其他人那么久,就是为了来到这里看一眼。
宫室里似乎更加幽暗了一分,阴影在无形的领域中战栗起来,阿提拉伸出手,空气中响起撕裂般的尖啸声,一柄巨剑破空而来,携带着千钧之力,撞进阿提拉的掌心。
被卷动的空气掀起狂风,被召唤而来的巨剑几乎有普通剑身两倍宽,流动着钢水的金红色,仿佛刚刚从锻造炉中取出。阿提拉握紧剑柄,终于抬头看向眼前的女王。
绚烂的金色海潮在他的眼中漫涨,将他的瞳孔浸润成烟水晶般的淡紫,他的眼神既无喜悦也无失落,仰头时脸上的神情更像是鉴赏拍卖会上的古董,而不是在看着山峦般的怪物。
触手在布满粘液的墙壁上游走,女王也意识到了来者不善,毫无犹豫地向他砸落触手,沉重的肢体挥动起来却迅疾得像是飞鸟,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
阿提拉忽然笑了起来。
他真正笑起来时,几乎有种逼人的惊艳感,少年气的腼腆积雪般尽数消融,利刃般的肆意张扬从眉眼间浮现出来,绝艳得如同初冬的第一缕晨光越过冰雪冻结的铁灰色悬崖,在冰层间折射千万道,显露出让人不敢直视的煊赫光华。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刹那后出现在肉山的顶端,巨剑深深插.在脚下的肉块里,从他刚才的位置到现在,一道血痕笔直地从触手上浮现,随后烟花一样炸裂开,浓腥的血泉喷溅而起,泼洒在穹顶的壁画上,涂抹上奇诡的色彩。
女王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疯狂地扭动身躯,无数只触手扬起,怒潮般向下拍落。阿提拉伫立在肉山上,纵声狂笑,随手拔.出手中的巨剑,挥落剑刃上沾着的血液,常人甚至无法举起的巨剑在他手中就像是指间旋转的钢笔,他挥舞巨剑,轻描淡写得像是墨笔挥洒。
墙壁上剑痕纵横,好似经历了一场刀刃构成的风暴,房间在沉重的剑光中震动,大大小小的装饰品砸碎在地板上,墙壁碎裂,地板塌陷,怪物挣扎着涌出房间,扑向宫殿深处。
门外居然是花园,花园中央是巨大的蓄水池,水只积蓄了浅浅一层,纯金的水龙头正在往水池中注水,水波在阳光下荡漾。水池中央忽然打开,露出了下方的溶洞,宫室之下居然是地下溶洞,蓄水池正对着如镜的地下湖,水流倾泻而下,仿佛云中注下的瀑流。
女王冲向水池,它的身躯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下,人类无法想象出它丑陋得难以形容的形貌,它急急忙忙从水池中央钻去,想要在水中躲避身后狂笑的恶龙。在陆地上它移动起来居然很快,这样庞大的身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陆地上,它的体重就足以把骨骼压碎,然而女王并没有骨骼,软体动物的优势在这一刻尽数体现——它的半只身体已经滑进了洞口,眼看就要重新坠入水中。
它就要获得自由,倏地一道血光从它身后闪过,它的身体还在蠕动,然而血痕慢慢在它身上浮现,血线从剑刃的起点向着终点飞快延伸,绿血向后箭矢般飞溅,簌簌如荻花。
没人看到那一剑的轨迹,宫殿般巍峨的怪物忽然一分为二,两片尸体向着洞口滑落,坠入湖中,溅起数十米高的白浪。
濒死的惨叫回荡在花园里,狂笑声在宫殿之中盘旋而上,如同群龙于空狂舞。
作者有话要说: 海总算是属于托尔阿尔忒弥斯那一类的,武器都是挥之即来xd
以及吃邪教的都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