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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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展见星来说, 这个局实在可笑到不堪一击,她动动手指就能破掉,可是她陷入的是与钱太后一样的困境——她不能动。

她定了定神, 先欲辩白,可从朱英榕冷冷的表情中, 她意识到她的空口辩解在他眼中是多么无力。

她再试图询问,朱英榕不愿理她——根本难以启齿, 直接起身走了。

接下来,没等她寻到机会弄明白朱英榕为何会对她生出这个误会,朱英榕先一步出了手。

他找来了方学士,想下旨将展见星外放。

方学士愕然而不愿遵从:“展见星自任讲官以来, 实心任事,并无过错,皇上怎可听信小人言语, 随意放逐臣子, 使下臣寒心?”

朱英榕皱眉道:“没有什么小人言语, 是朕自己的主意。展先生本是外臣,在京已有四五年,再放出去历练一番, 也没什么不妥。”

方学士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也不客气了, 直言道:“皇上近侍木诚与展见星的恩怨,宫中无人不知,皇上既然执意不肯亲贤臣, 远小人,那不如将臣与展见星一同外放了罢!否则,有臣一日,就不敢奉此诏。”

木诚正侍立在御座右后侧,闻言躬身,谦卑道:“阁老,奴婢绝没有挟私报复之心,更没有向皇上进过这样的话,当着皇上的面,奴婢不敢虚言矫饰,请阁老明鉴。”

朱英榕没料到方学士态度这么斩决——做到方学士这样的地位,其实是不存在什么外放的,把中枢的首席阁臣外放到地方上去,那失的是朝廷的体面。要么就直接辞官不做。

朱英榕因此有点慌神,跟着解释道:“木诚真没有说过,朝官的去留,他就是说,朕也不可能听他的。”

方学士听他这个话音清醒,确实不像被撺掇的样子,口气才缓和了些,但仍一口咬定,不能奉诏外放展见星。

朱英榕未曾亲政,没有绕过内阁直接下中旨的权利,方学士不同意,他这个意愿就达不成,便有点急躁起来。渐渐地,弄得方学士也又生起气来——既然说不是听了谁的谗言,那又为何坚持至此?

展见星若是个普通朝臣还好说,硬闹着要把自己的老师外放,真由了小天子,史书上记一笔,后世人怎么看待,他们这些顾命大臣又是什么名声?

足僵持了约一炷香工夫,方学士操持朝政多年辛劳,年纪也上来了,年前就病过一场,这时连气带累,捂着胸口,一时咳嗽得停不下来。

最后,以方学士回家休息,朱英榕派遣太医前去看视告终。

“皇上,阁老们对奴婢的误会太深了。”殿里终于安静下来以后,木诚委屈地上前道。

朱英榕心烦得厉害——他也不想把老臣逼到那个地步,道,“行了,朕知道你没说还不够吗?”

木诚打量着他晦暗的脸色:“方阁老不知道皇上的难处……唉。”

朱英榕不想说话。

“皇上别生气,阁老只是不放心,若论用心,也是好意。”木诚又道,“不过,若是皇上能早点亲政,想做什么,自然就能放手去做,不用被阁老们当成孩子一般管着了。”

朱英榕道:“你说得容易,朕不过十二岁。”

“甘罗十二可为丞相,始皇怎么不以他年幼而不用他呢?”

朱英榕不语,半晌后道:“别废话了,方先生的病还不知道怎么样,等太医回来,你记得立刻来报。”

木诚不再多说,应声道:“是。”

**

展见星事后得知了这场争执。

从木诚的口中。

木诚打着为释前嫌和解除误会的旗号,在一个空闲的时辰拦住了她,详尽地对她进行了解释。

“——展谕德,奴婢确实没有对皇上提过一字半语,请谕德试想,谕德真的外放了,与奴婢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这句话其实不通,把展见星排挤出去,对他本身就是出了口气,有这个机会,他会放过才怪——但展见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确实不想她外放,她真的外放了,也就等于离开了这个是非地,那他还怎么对付她?

朱英榕外放她,才是存着最后一点情分,想要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道:“那你是认为我留下,才与你有好处了?”

木诚一滞,旋即笑道:“展谕德真风趣,什么好处不好处,我们呀,各当各的差罢了。”

笑容居然也是没什么芥蒂的样子,只是眼神之中,有股掩不住的得意透了出来。

展见星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懂了,朱英榕一定是得到了实据,木诚才会这么不怕她翻盘,像猫戏老鼠似的,自在悠闲。

也就是说,她试图找寻的误会的那个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钱太后就是真的,对她生出了错误的心思。所以以太后之尊,竟会拿木诚没有办法,只能避他锋芒。

……

这实在是件太荒诞悲凉也阴错阳差的事了,它最终成全了木诚,他像个从阴间偷跑的恶鬼,抓着勒住她和钱太后脖颈的这根绳索,爬回了人间。

她的沉默令木诚觉得舒爽:“这世上的风水呀,就是轮流转,从前欠的,早早晚晚总得加倍还回来。展谕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展见星冷冷道:“是极。所以木公公,你此刻欠的,打算好了什么时候还吗?”

“……”木诚不料她还能反口,脸色立刻阴了下去,想反击什么,恰旁边有人走来,他这句话只有吞了回去,盯了她一眼,转身径自进殿了。

**

口舌上的输赢终究不算什么,局势进一步不好起来。

这主要因为方学士的病没有马上痊愈,反而缠绵下去,据太医的说法,这是陈疾得了个口子,一气发作出来,病家务必要静养,不能再耗神,否则恐有年寿之忧。

朝堂因方学士的病倒产生了小小的震动,论地位论资历,再没有比方学士更压得住阵脚的,连钱太后闻知,都从宫中遣人来看望赏赐了一回。

朱英榕对此也有些愧疚,他没有再跟余下的几位阁臣提要将展见星外放的事,展见星因此继续做着她的讲官。但明眼人都知道,她的前程就到此为止了,因为眼下朱英榕有掣肘,不喜欢她也不能把她赶走,可等到亲政的那天,怎么可能还忍耐着?

与此对比,木诚是一步步地往上走,春去夏来,他进了司礼监,做了一个随堂太监,以朝堂各机构比拟的话,他所在的就等于是内阁一样的要地了。

方学士养病,余下的阁臣资历没那么深,加上有些权力上的忌讳,都不好去阻止,因为内阁拥有票拟权,司礼监则掌批红,二者合而为一等于皇权,内阁在自身权利的基础上,还想去干涉司礼监太监的任用,那是想干什么?

天子日渐长大,不是那么好欺的。

圣眷这回事,在外臣身上一时不会体现那么明显,大多数人该熬的资历还是得熬,内监就不一样了,想怎么提拔,就怎么提拔,内监获得权力的速度也飞一般快。

譬如木诚。

短短几个月过去,他又从随堂太监升成了秉笔太监。

外人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牢牢地取得了朱英榕的信任,从一个被发配去造草纸的闲差,变成了能参预批红的天子心腹,甚至去司礼监以后,还时不时被朱英榕召到身边说话。

只有木诚自己一清二楚:小天子的某些心事,总需要人排解,而只有他能排解。

靠着这一招,没有人能在圣眷这一条上越过他,他的前程也就光明敞亮,秉笔太监也不算什么,掌印还在前面等待着他。

如果说这么快速的擢升中还有什么不足意的话,那就是展见星始终对他不假辞色,他们一个近侍,一个近臣,不可避免地时不时会碰见,展见星不要说低头,连一点颓然惧怕的迹象都没有。

脸色永远冷淡,脊背永远笔直,压不垮也折不断的样子。

这当然无法令人愉快,而不快之中,木诚又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来:他净身得晚,成过亲有过孩子,通晓男女那点事,不要说有证据,就是没有,这也是最难以辩白的一件事,怀疑的种子只要种下去,就自动会发芽茁长。而在这种要命的困境里,难道,他还有什么倚仗不成?

展见星的履历很明白,这倚仗,是他的老师,同窗……

还是——知交?

**

这天傍晚,展见星出宫后没有回家,而是往楚家去了。

此时师生情分之重,不下于父子,展见星本也十分尊敬楚祭酒,一向四时八节的礼数从没有缺过,只是这阵子,她有意地回避了,恐怕将麻烦带给亲近的人。

但楚祭酒让小童到她家里传了话,她只好来了,等到了一看,不只她,许异居然也在。

许异的丁忧已经结束,他如今的运道不错,户部恰巧又空出了个缺来,他都省了跑关系运作,自动继续补回去任职了。

深秋露重,堂屋里,师生三人就着楚夫人准备的几样菜食,烫酒叙话。

叙的正是展见星的麻烦。

许异带着点数落的意思:“见星,你怎么这么要强?有难处了只会一个人闷着。我这点官职帮不上你,先生也帮不上吗?”

展见星无话可答,到底心里温暖,笑了笑,站起各敬师友一杯,权当赔罪。

“皇上近身之事,我不好探问。”楚祭酒性情持重许多,沉吟着道,“但木诚此人,幸进得太快了,我观他秉性,不是良善之辈。见星,你可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门路,这么严实地蒙蔽了圣听?”

展见星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歉意地道:“先生,我不能说。”

她可以找个理由带过去,但她不想敷衍,也不愿欺骗楚祭酒。先生找她来,本是一番关切想施援手的好意。

楚祭酒宦海沉浮多年,自有自己的敏锐度,他眉头皱紧,压低了声音道:“可是牵涉到了宫闱中事?”

朱英榕还未接手政务,此前应该不存在什么权利上的争夺与纠葛,结合他身世上的尴尬,木诚本身又是内监,那么只可能,着落在后宫里了。

展见星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楚祭酒与许异对视一眼,都无法再说什么了。

后宫中可能生出的荒唐太多了,展见星自己不知怎么卷了进去,但显然不能再扩散,她的守口如瓶是一种保护,对自己的,更是对他们的。

许异只能叹了口气:“唉,见星,怎么我那么难的坎都过去了,你本来好好的,倒出事了。”

“臣不密,则失其身——”楚祭酒则自语,又想了一会,然后带着安慰之意道:“若事态真的险,你不要硬撑,不如外放一阵也罢,你这个年纪还耽搁得起,待日后情势好转,再设法回来不迟。”

展见星这次果断摇头:“先生,我不能走。”

她就在局中,退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不会天真到以为朱英榕会因为她与钱太后的远离就渐渐释然,木诚不会给朱英榕这个机会,他极擅挑唆且正以此立身,一旦她退避,那就等于将战场拱手相让,等待她的,只有败倒。

她一人之败不算什么,从她以女子之身入科场起,就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朱英榕身系万民福祉,他一举一动,是昏是明,牵涉到的是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授天子以书,导天子向正,是她的职责,她领了这份俸禄,就要对得起上面凝结的民脂民膏,无论面临什么结果,付出什么代价,她不会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抓到点头绪,星星人设不对,一样是束手无策,但她应该体现出她的抗争性来(抗不抗争得成是另一回事),不该始终处在一个憋屈的情绪里,然后就等九来。。所以后面我情绪上不去,硬写都写不动。

下面两章也会修,我有想过是不是直接写完大结局一起放上来,但是那可能会失踪比较久,虽然现在也没有比较好。哎,大家随便训我吧,总之我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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