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死神殿内。
风烛没想到夜荒即便是撕裂空间,竟然都没松开那只扼住他脖颈的手。
他更没想到的是,整个空间裂缝所连接的降落位置会如此得微妙难言——因为它通向的是死神的神座。
死神的神座和东王的王座都是一样的暗沉色调。
甚至两者给人的印象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死寂、荒芜、悠久。
然而前者此刻却远比后者要让风烛心悸得多。
——因为他此刻正坐在死神的神座上。
当他被夜荒按到神座上的那一刹那,风烛又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遍体生寒。即便之后夜荒终于如他所愿那般松开了扣着他脖颈的手,他也依然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这不仅是因为殿内寒凉,也不仅是因为神座冷寂, 更是因为风烛明白神座背后的象征意义。
对于占有欲爆表的神明们来说,他们的神座便是各自全然不容触碰的逆鳞。
之前离开中域时,风烛也曾被夜荒摁在了神座上。
但那时他只以为夜荒是被他那不识抬举的辞职之举给激怒、所以才随手将他扔向了神座罢了。
至于之后的那个吻风烛也没太当回事——毕竟这些肆无忌惮的神明们很少会特意去分清何为爱欲何为战斗欲。
他们疯起来做什么都不奇怪。
但这一次,风烛却无法用巧合来解释自己再度坐上死神神座的事。
所以夜荒究竟想做什么?
别说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夜荒领地意识不强。
事实上这个男人的占有欲比起酒神的掌控欲来说,完全只强不弱。
不知为何,风烛又一次想起了自己那个【死神的告死鸟】的称号, 他也又一次想起了当初第十宇宙宇宙意志给出的那句评语——“你是死神的告死鸟, 他用肋骨塑造了你的囚笼。”
所以,死神这是完全不将他当人看了的意思?
如果他在死神眼中仅仅是一只被困于笼中的告死鸟的话,对方毫不在意地将他按在神座上倒也不难理解了。
毕竟没人会因为一只家养的鸟雀停在枝头而动怒。
“你想要什么。”
就在风烛强行按捺住心底的寒意后, 夜荒嘶哑的声音忽然在晦暗的神殿中缓缓响起。
乍一听到这话后, 风烛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站在他身前的夜荒。
说真的, 他之前对夜荒说的那些东西完全就是缓和局势的场面话而已。
也不知道夜荒究竟是过于傲慢以为没人敢欺骗他,还是真的随心所欲到全然无所谓完成悬赏的人是谁的地步, 他竟然就这么真的接受了他刚才给出的借口。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人狠钱多吗?
[啧。]
几乎是死神话音落下的瞬间,风烛手臂上的红蛇就在他的脑海里啧了下舌。
[我觉得你现在就算说想要他死,他说不定都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要不你就要个两千亿什么的,或者是直接让他助你成神啊。]
[这么好的机会, 不说白不说,反正又没什么损失。]
风烛没理红蛇的絮絮叨叨。
他还不想死,所以“我想你死”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对夜荒说出来的。
况且他要死神的命又没什么用,最后还会因此落得个被夜荒麾下的人追杀的下场,他才不会这么自找麻烦。
而两千亿宇宙币,他就更不会开口了。
第十宇宙的赚钱方式其实多得很,而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接取各种各样的悬赏任务来赚钱?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不想让任何存在知道他缺钱,所以不记名的悬赏任务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哪怕当初回答东王的理想型这个悬赏任务时,他都明明白白地为所有可能猜到回答者是他的家伙们准备了相应的理由。
对于东霆来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回敬对方的算计。
对于重泉来说,他这么做是在睚眦必报肆意挥霍。
对于夜荒来说……嗯,事实上风烛压根就不觉得夜荒这个活古董会关注这些网络上的事。
第十宇宙的能人实在太多,千奇百怪的称号也应有尽有。风烛不想因为一个缺钱的细节就暴露出自己对地球的筹谋已久。
他也一点都不想在凑够三千亿之前就被人猜到意图,然后一场烟花将地球炸个粉碎。
如果当真这样,那他这近三年的光阴就全都浪费了。
风烛绝无可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只能一再谨慎。
成神的事风烛也并非是不想提出。
但他虽然底线不高,却还没到脸大到认为自己值一个成神名额的地步。
更别说今日这种完成悬赏令的事仅仅是他随口一说罢了,光是夜荒能任由他胡扯甚至承认了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倍感意外了,他怎么可能再去莫名其妙地提什么想要成神?
红蛇见风烛久不开口,便知道风烛又将它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这小子怎么就不懂呢?
夜荒问他“想要什么”根本不是什么对鸟雀的施舍,那也不是他惯常的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这位神明只是在借此对他说:
——我对你予取予求。
若非如此,如此凶残的存在又怎会明知道风烛是在说谎,却还是默认了他说出的所有谎言?
自始至终,死神夜荒都对风烛纵容到了能让谎言成真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风烛根本不必再和他绕什么弯子。
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因为他向来值得最好的东西。
但风烛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说。
念此,红蛇心底再次浮动起了对北域风暴星那群贵族的杀意与戾气。
要不是那群恶心的人类,风烛又怎么会被逼得如此谨慎多疑?
如今的风烛看着冷淡而理智,实则内里的傲慢癫狂绝不比任何一位神明少上半分。
谁还记得他如今才二十岁而已?
虽然红蛇觉得风烛完全没听进它的话,但实际上风烛却觉得有一句话它倒是说得挺对的——那就是它最后的那句“这么好的机会,不说白不说,反正又没什么损失”。
于是风烛终是开口了。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风烛本身也不怎么在乎夜荒究竟是将他当成人还是鸟雀,他从不因为别人的眼光而为难自己,毕竟那对时日无多的他来说完全就是浪费时间的蠢事。
“说。”
如今殿外最后一缕余晖也已褪去,隐在暗淡光线下的夜荒只剩下了一个并不分明的轮廓,连带着他的声音似乎也随之染上了几分昏沉的意味。
“我曾借用过您的权柄,也因此产生了一个疑问。”
说到这里,风烛微微顿了一下。当他看到夜荒面上那毫不意外的表情后,便明白当初他动用死神权柄时夜荒应该也是有所察觉的。
想来也是。毕竟他用的是独属于死神的力量,死神若是真的一无所觉反而才奇怪吧。
不过由此来看,这种依托于强者存在的称号与强者本身似乎也存在着一些隐秘的联系。
风烛压下了自己那反射性分析一切的念头,然后问出了那个他疑惑已久的事。
“您会有看不见他人死亡命运的时候吗?”
是了。风烛一直弄不清为什么当初他看不到自己的死亡命运。
这种和他自身性命有关的事情,向来能够轻而易举地引起他的好奇心。也唯有这种与他自身性命有关的事情,才能让他甘愿冒点风险将其问出口来。
“呵……”
今天的夜荒似乎太容易笑了。
风烛并未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但这个男人却又若有若无地低笑了一声。
“风烛。”
这一刻夜荒的嗓音极低,他就这么抬起手来搭在了神座右侧的冰冷扶手上。
随着他微微俯身的动作,他那银灰的发、暗金的眼既分明又晦暗地侵袭着风烛的全部视线。
距离太近了。
风烛看着面前与自己虽说不是一线之隔、却也实在有些近过头了的夜荒,听着他刚才那颇有些意味不明的呼唤,一时间若有若无的不安感使得他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不过下一秒他就没时间去想距离近不近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了,因为夜荒给出了一个让他再度有些毛骨悚然的答案。
“风烛……”
“无数宇宙,无尽光阴,我只看不到一人的死亡命运。”
“那就是你。”
“因为你是我无解的弱点,也是我致命的死亡。”
虽然风烛早就知道夜荒发现了自己是他弱点的事,但听到这家伙亲口说出来后,他心底终究还是浮起了一种几近烦躁的荒谬感。
就因为那首该死的赞美诗,以至于他毫无预兆地陷入了如今这种境地。
当初他就不该嘴贱地去挑衅夜荒的。
不过夜荒的答案为他带来的也不完全就是噩梦……至少风烛从中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神明的神格无法作用于他们的弱点。
第二件事便是他在酒神殿时果然太过多虑了,他还没倒霉到同时成了酒神的弱点。
因为在酒神殿的头一天,酒神的酒对他还是有治疗效果的。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就在风烛自嘲着他那似乎还没有糟糕透顶的运气时,他今日这一问的后果也终究显现出来了。
只听死神语调不明地低声说道:
“你用我的权柄,寻找你自己的死亡。”
“风烛,谁要你死?”
又是一道送命题啊。
风烛看着夜荒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神情,此刻这位神明的暗金色瞳孔里实在太过波云诡谲,以至于他也无法确定夜荒问出这个问题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
但他可以肯定另一件事——那就是死神的神座彻底报废了。
想到这里,风烛垂眼瞥了一下夜荒那本该搭在神座扶手上的左手。
此时男人蜜色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至于自己右侧的神座扶手早已在他的指间化成了齑粉。
这下好了。
之前这神座的左侧扶手就不知因何原因而被死神给捏得粉碎。
如今右侧扶手也没了,正好可以左右对称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死神神座左侧的扶手,其实是夜荒看到风烛册封礼回放的时候捏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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