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因为他说的话, 眼泪淌了满脸。

她想起来以前，她觉得苏延很多时候莫名的不在意很多事情，她把这些归结为他的大神风范, 肯定是对这些看得很淡, 心态超稳。

知道了他的过去, 洛棠突然明白，原来是他真的不在乎。

他之前说他有别的选择, 可还是选择做明星, 拍戏，进娱乐圈也是为了她。

而后又说，就连活着也是。

“为了一个人而活”这样的感情, 对于情侣来说应该是甜蜜的, 但洛棠只觉得心上像是有块大石头一样, 压着, 密不透风喘不过气。

她觉得好心疼。

要多绝望，才能把生的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

如果没有她，如果苏延没有遇到她, 没有认识她，没有喜欢上她, 那是不是……

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洛棠越想越难过，他还在给她擦眼泪。

听到苏延在旁边叹气，洛棠一把拉住他的手指, 一边哭一边问：“那, 那你今天下午, 是为什么？”

“……”

“你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刺激到，就不会有事，可是你下午那时候不还是……”

说到一半，洛棠突然想起前两个月他总是在凌晨给自己打电话，而她一次都没接到的事，“而且不光是今天，我当时杀青前后一段时间，你说你做梦什么的，总是四五点给我打电话，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苏延沉默了几秒，回握住她的手：“你还记得你最后杀青的那场是在拍什么吗？”

洛棠很快点头：“记得，我死了，在城墙头上。”

苏延想了一下该怎么跟她解释，“……在我潜意识里，藏的最深的记忆是当年我目睹那个人死时候的场景，当时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但我没想到在你杀青之后，两个场景会混乱，会融合在一起。”

“……”

他指的混乱……意思是，他梦到她真的死了？梦到她跳楼？还是……

洛棠突然觉得自己不忍心再问下去。

刚才听他平淡地讲述自己的过去，她听得心脏被攥住一样难受，眼泪流出来的时候都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那种感觉又在逐渐涌上来。

苏延注意到她的神情，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去找我，之后就没事了。”

其实这些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苏延在还无法自己挑选剧本的那时候，演过的好几个角色都是家庭凄惨，不是遭受暴力就是负债无数四处奔逃的背景。

有时候，演跟自己的过去过于相似的角色，就像是把那些事情重新经历了一遍，就像是记忆被翻新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只要稍微一想，苏明炜便会再次在他梦里出现。他曾因为出演的角色陷入了一段难以入睡的时期。

但那是第一次。

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什么都会习惯，什么都会适应。

他一直都不怕面对那个人，反正支撑着他活下去、挺过来的，也不是那个人。

洛棠杀青那天，他是在闻越山旁边看着的。后来拍他读着小公主写的信流泪那一幕，也的确感到了真切的心痛感。

但苏延本没有多想，但他那画面已经深深刻在他潜意识里。

当晚在他的梦里 ，洛棠杀青前最后一场戏和多年前的场景重叠。

最开始，他梦到她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跌下去，浑身都是血。

他没想到的是，后来梦境发生了变化，场景开始变得混乱，本来站在洛棠身后的配角演员变成了苏明炜，他把洛棠推下去，还对着他笑，说，你不是喜欢这个小姑娘吗？那就陪她去死啊。

太无力了。

那种身为旁观者，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消逝的感觉，实在是太无力、太绝望了。

所以今天下午闻越山给他重播已经剪好的那一幕，他的脑海里几乎是立即呈现出梦境的场景，身体先于大脑有了反应。

直到后来被她找到，握着她的手，花了一段时间才平复。

苏延没有仔细说后续的治疗过程，关于今天下午的事情也是一带而过。

但尽管是简短几句，洛棠从刚才开始就完全绷不住情绪，他车上的纸巾一张接一张地被她抽走擦眼泪，动作迅速，苏延都插不上手。

他胳膊支着车窗框，就这么看了会儿，出声道：“再哭下去，待会眼睛疼。”

“……”

洛棠的声音闷闷地从纸巾里传出来：“已经在疼了。”

“……那还哭？”

苏延说完后坐直，捉住她的手拉下来，洛棠就顺着力道把脸转过来看着他。

苏延伸手托着她的下巴，仔细地跟她对视，而后说：“嗯，已经肿了。”

“……”

“你出门家里人知道吗？”

洛棠点头：“知道的，我刚刚说我出去透透气，很快回去。”她身上睡衣都没换，就披了个外套，仙碧豪庭里安全得不行，所以也没人会怀疑她其实是出来幽会男友的。

“透透气，结果肿着眼睛回去？嗯？”苏延捏着她的脸：“你要怎么解释？”

“我怎么解释都——”洛棠被他一说，突然想到自己每天回家都不能超过九点，去他家住还得偷偷摸摸的这档子事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出个门见男朋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不了回家告诉他们真相！我没透气，我就是出来约会了！！！”

苏延看着她撅着嘴不服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嗯，那就告诉吧。”

洛棠说完那一通话，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她说的话已经不自觉地恢复到跟平日里聊天时候一样的语调，除了哭腔明显，情绪都好像被调动起来一点儿。

他是怕她难过，故意说这些转移话题吗？

他是在安慰她吗？

洛棠没想到，听完他回忆了一遍那种过去，自己反而是被安慰的那一个。

她看着苏延嘴角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笑意，看起来温暖又好看，突然间鼻端一酸，一下子又忍不住了。

“苏延，你都不难过的吗？”

“……”

苏延一愣，看着刚才好不容易情绪有所好转的小姑娘，眼睛里又迅速聚集起晶莹水珠，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地往下滑。

他松开她的下巴，“嗯？”

“可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好难过啊……”小姑娘嘴唇微抖，声音也抖得厉害，“其实那年找到你的家，听完你邻居说的话，我当时 就猜到你可能是家里出事，父母出事，跟别的亲戚去别的地方住了……他们说你走得很急什么的，但我没想到……”

她说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好讨厌，太讨厌了，你那个爸——不，那个人渣。”洛棠一边哭一边骂：“他要是还活着，我要把我这辈子听到过的脏话全都骂给他听，他打过你哪里，我要加倍还给他……真的，这种人竟然也配做爸爸，简直，简直……”

她还没说完，没能说下去，就被搂进一个怀抱里，脑袋被摁在他的肩上，眼泪顺着淌进他的衣服里，湿漉漉的一片。

洛棠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了一会儿，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等她的呼吸渐渐平复，才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最多让我憎恨他。可他还在做伤天害理、危害无数人的事情。”苏延说，“我不难过，现在想来，我也不后悔。再重来多少次，我依然会告发他。”

“如果他去坐牢，被判刑，我都觉得理所应当。我会生这一场病，会受这么大的影响，只是因为……”

苏延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的确从来没想过……他会当着我的面跳楼，选择自杀。”

而且还留下了那样一番话。

苏延也不是完全忘了小时候的时光，那段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光，那段苏明炜对他很好的时光。

再怎么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他是罪有应得的，但也的的确确是他送他去死的。

当时被噩梦缠身的时候，苏明炜日日夜夜在他脑海里说，你杀了我，你该偿命。

苏延有了自杀倾向，不是因为他觉得他该偿命。

他不后悔，但真的太累了。

他只是太累了，只要一想到将来要背负这样的过去活着，他就觉得，倒不如一了百了。

怀里的人微动，苏延垂眸，一下子对上洛棠睁大的眼睛。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正视着他：“你之前也说了，你在家里找出来的量都够他后半辈子都在里面呆着，谁知道他已经弄的又多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她的鼻音很重，但没有哭，“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怕坐牢，怕量刑，所以才畏罪自杀。”

洛棠顿了顿，像他刚才做的一样，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苏延，他的死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违了法，害了人，他该死，你做得对。”

“……”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藏着这件事，也就只有当年几个人知道。

除了最开始帮他治疗的心理医生，他在回国之后，就算在面对心理医生也从来没有把事情始末说出来过。

更别提，会有人跟他将讲，“跟你无关，你做得对。”

苏延喉结滚了滚，感受着她指尖的温软，莫名有些哽咽。

他眨了眨眼，眨掉酸涩，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红肿的眼皮，哑声道：“嗯，我知道。”

顿了一下，他又凑过去吻住她的唇，带着眼泪的咸味。

唇齿相贴，他近乎呢喃地说了一遍，“我知道的，宝贝。”

像是说给现在的自己，也像是说给曾经的自己。

他做的选择，他选择活着，他为了这个女孩坚持下来的这些年。

他知道，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