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没有回答萧言缄的问题,但萧言缄转化的态度让她有些心软。她能拒绝得了所有人,她拒绝不了心里的那抹影子。或许,是因为两者都同样处于内心深处的缘故。她转身,在椅子上坐下,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说,“萧总,每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追求都不同。有人追求的是名利财富,有人追求的是爱情,有人没有追求只有责任,还有人碌碌无为地只为活着而活着。”她轻轻扯了扯嘴角,偏着头,柔顺的秀发从肩头滑到胸前,贴在颊边。“某些方面,你的确说对了,我骄傲自负,我不相信任何人,我怕再受伤害,这点我承认。我喜欢做一个人生的看客,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冷眼看着周遭的人去演绎他们的人生舞台,但这不代表我喜欢参与到他们中间去。老祖宗有句古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李经理都希望我拿出工作的热情,都希望我能够八面玲珑地与同事打成一片,戴着面具做人,我不是不会,只是不屑,只是觉得没那个累和必要。”她扭头看向萧言缄,问,“萧总,你觉得一个人毫不掩饰地活着是错吗?你觉得一个人要得到很多财富、名利,在工作中表现得完美,在生活中让人人都夸赞才是成功才算是优秀吗?”她又问,“你觉得一个人去拒绝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是错吗?”
“你继续说。”萧言缄轻声说,她在很认真地听。她想了解一个真实的纪安。而不仅仅是从不同侧面观察到的不同的纪安。
“老天爷是公平的,他给你每一样东西都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我们在追求的时候,应该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要自己去决定取舍。人只有一辈子,不能追求了一辈子到老才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得到的东西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到那时,就晚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人家告诉他什么样叫做好,要做到什么样才算是成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别人的认同,于是,他们就按照别人说的去做了。付出很大的努力,时间、生命,甚至是健康,更有甚者,付出了爱情、亲情,可得到后呢?幸福吗?满足吗?电视剧《乔家大院》里面,乔致庸是一个书生,他的哥哥死了,乔家落败了,他挑起哥哥的担子,丢下书本去经商,起起落落折腾了大半辈子,赚了金银满锰,家里堆满金山银山。可是当他满头白发的时候,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骂自己,骂自己是一个守着金山银山的土财主,骂镜子里的自己把自己误了,误了自己一辈子。乔致庸想要什么?他读书的时候,想要考取功名忠君报国,他挑起家族责任担子的时候想要货通天下。某些方面,他成功了,他想要的货通天下他做到了,他经商也成功了,家里面堆满了金银财宝。可是临老了,他为什么要坐在镜子前骂自己?”纪安凝视萧言缄,“他走了一辈子的人生,那么精彩的一辈子,走的却不是内心深处真正想走的路,所以到老了才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不能说他后悔,但能不说他没有遗憾吗?”纪安把视线从萧言缄的身上转向窗外,说,“我读书的时候,父母总是给我找出很多榜样,给我指了一条所有人都认为是对的道路。于是,我努力地读书,我的各项成绩都是最好的,永远的第一名。大家都夸赞我说我是天才少女,我也很自豪的觉得自己好了不起,我好得意。直到小学毕业了,同学们坐在一起回忆童年,我坐在旁边听着,才发现自己的童年除了那一堆第一名外没有任何可说的,身边同学的世界我融不进去,我说不上任何话。除了学习上的事情,我没有一件可标榜的。我不会说脏话,不会跳绳踢鸡毛毽子,不会下河摸鱼,不会爬树掏鸟窝,我没有做过一件顽皮小孩子该做的事情,我没有闹过一件笑话,我没有干过一件能值得回忆的‘傻事’,翻开记忆,一句话就能概括完,无趣的‘好学生’。”她窝在椅子上,回忆起童年,她也不能说后悔,但不得不说有遗憾。
萧言缄静静地走到一边坐下,她等着听纪安说下去,说纪安的故事,说纪安的世界。她垂下头,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她以为她看透了纪安,却没想到纪安是看透了这人生。二十四岁的少女,能真正看透这红尘人生吗?冷漠地坐在自己的世界里,冷眼俯瞰人世浮华,能算是在经历人生吗?十年二十年之后,她回忆起现在,能为自己冷眼坐在世界外,而不踏入红尘中去经历这一遭再次留有遗憾吗?但纪安的话也的的确确地触动到了她,人只有一辈子,在追求某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会舍去某些东西,人应该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以免到老临了时再遗憾。纪安在说乔致庸,在说她的童年,说的又何偿不是她萧言缄。“纪安,那你现在的追求是什么?”她怕纪安有顾虑,轻轻笑了笑,说,“现在我不是你的老板,只是一个陪你聊天的朋友。”
纪安扭头看向萧言缄,轻轻抿了抿嘴,偏着头,说:“刚才说那番话时就没有当你是老板。”员工是不该跟老板说自己的童年故事的。
萧言缄学着纪安的样子抿了抿嘴,问,“那你现在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纪安看了看萧言缄,又看向窗外,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工作呢?生活呢?”萧言缄试探着询问,“就没有一个目标?”
“工作?工作只是为了维持生活,而生活,舒适便好。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餐餐山珍海味,能捧着一杯咖啡,细细地品尝生活的芳醇,看看日出日落就好。”
“那凤凰花呢?”萧言缄问出一个疑虑,“为什么你会那么迷凤凰花?”问出来,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又说,“如果不方便,可以不答。”
纪安抬头看向萧言缄,萧言缄的眼神告诉她很想知道这个答案。纪安轻轻扯了扯嘴角,望向窗外,轻缓的话嘴从她的唇间逸出,“凤凰花,火凤凰树的花,五月开花,花开两季,花五瓣,花大美丽,呈鲜红色带黄晕;花开时满树结花,火红一片,因其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故取名凤凰。花语是离别、思念。”纪安轻声慢慢诉说,眼眸中又透出一种朦胧,“花开的时候,满树嫣红,如火如荼,炫灿夺目,如同燃烧的火焰、腾飞的火凤凰,热烈奔放。”她轻轻扯了扯嘴角,眸光中透出一股痴迷色,“朵朵怒放,满树满枝,璀灿张扬,毫无顾忌地绽放它的美丽,到一季过了,花落也不枯萎,落在地上仍是一片火红。我喜欢它的美丽,更羡慕它能那么张扬地绽放。”还有清晨花树下的那一道独特的靓丽风景。她回头望向萧言缄,萧言缄的身影又与花树下的那抹影子重叠,那朦胧的身影又显得轻晰起来,心蓦地动了,紧紧地被揪着,似又回到六年前,看到这风景的悸动。她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收回自己的视线,深吸口气,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跳,手压从额头向脑后拂去,压过头发,被自己刚才失神的想法吓得不轻。她知道那人不可能是萧言缄,但最近把她和记忆重叠的次数一次多过一次,一次清晰过一次,再这样下去她怕连记忆都会发生紊乱。
萧言缄笑了,她望着纪安忍不住笑了,脸上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却没有发出笑声。这孩子太可爱了,真的,可爱到想让人抱在怀里再逗上几回。问她为什么那么迷凤凰花,她说凤凰花时的神情能百转千回,精彩得像演了一出话剧。而最后看到自己狼狈转身时的那种惊吓,更让她觉得有趣。她是老虎还是野兽啊?能把人吓成这样子。还有萧言缄觉得苏贝儿说纪安有一样说对了,“小大人”。明明是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子,非得在这里装沧桑扮老人。不错,纪安有些见解的确有她的道理,有她独到的地方。但人活在这个世界里,谁都是俗人一个,没有谁能逃出这个社会的生活,没有谁能清高到哪里去。例如空气,里面有细菌、病毒、灰尘也有氧气,总不能因为拒绝病毒灰尘就不呼吸了吧?或者是每天戴着氧气罩到处跑?保持自身的本真,适量的接受就好。不需要改变,但有时候也不能太抗拒不是?不过,萧言缄这回没有再去指责纪安不对,她觉得纪安能这样坚持自己也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而且纪安这样的坚持除了在人际关系有点差外别的也无伤大雅,而且挺可爱的不是吗?她含笑凝视纪安,把面前这个沉浸在懊恼世界里的身影收入眼底,她觉得如果谁能得到纪安的爱一定会很幸福,这样的一个人,她的爱一定是全心全意没有丝毫杂质。想到苏贝儿和纪安之间,她觉得有些可惜了。如果苏贝儿当时不是一念之差做了那错事,现在和纪安应该很幸福,当然,这幸福的前提是两人能战胜周围的压力。萧言缄回过神来,见到纪安还在那里出神的想事情,那张俏脸哦,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萧言缄又想笑了,这人演川剧变脸都不需要道具和化妆的。“呵呵呵呵……”这一回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呃,萧……萧总……”纪安被萧言缄的笑声惊动,有些慌张地望向她。
萧言缄抿嘴压下笑意,但嘴角忍然浮起一抹轻浅的笑意,她很认真地说,“不在公司,你就叫我言缄或缄缄吧,嗯,我比你大,叫缄姐姐吧。”
纪安的脸一黑,打了个哆嗦,缄姐姐?疯了都,让她叫大老板缄姐姐?她想说,“大老板,请您给我一招降龙十八掌拍死我吧。”呃,再一想,降龙十八掌貌似萧峰这类男同胞练的,女孩子应该练什么?九阴白骨爪?她偷偷瞄了眼萧言缄的手,修长细嫩的手跟葱似的,一看就只能绣花,哪里能“咔”地一声插进头骨中留五个洞出来?嗯,九阴白骨爪不适合大老板。那还有什么女孩子的武功?峨眉剑法?颦眉,也不好,这年代都流行用剑了。蓦地,纪安突然惊觉到自己走神,赶紧收回心神抬眼朝萧言缄望去,就见到萧言缄正用一双饶有趣味的眼神打量她。“呃,萧总……”
“叫缄姐姐。”萧言缄马上纠正,声音温温柔柔的但透着不容人置疑的霸道。
纪安这次不仅脸黑,连眼睛都黑了,她很想挥着手臂告诉大老板,“大老板大老板,嫩是大老板好伐,我是小职员不敢这样子高攀。”缄姐姐?雷s老娘了。要是换一个人来,她肯定拖下鞋子用鞋底子pia飞,丫的占我便宜是吧,还让我叫你姐姐。可人家是大老板,呃,她不敢。
萧言缄双手交叉叠于胸前,用眼神杀向纪安。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不乐意,你看你那眼神你看你那表情,都明明白白地写上:“萧言缄,你再让我叫你缄姐姐,老娘擂死你”。不过她也知道纪安不敢,瞧纪安缩脖子心虚的小样儿,就一个只敢偷偷yy的主。这让萧言缄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番纪安,心想,“你不乐意就过来拍我啊,你要敢拍我,我马上叫你安姐姐。”
手机铃耳突然很不适宜地响起,打断了正在用神念天人交战的两人。萧言缄回过神来,一听,是自己的铃声,赶紧翻出包找出自己的手机,一看,苏贝儿打来的。她瞄了纪安一眼,走到窗边按下接听键,说了声,“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