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米青说，男人结了婚大多都会变回孩子。

送走了俞含枫和郑然然以后, 方永年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工作还是六亲不认，喜欢做饭, 生活的仍然很认真。

但是在家里, 他开始黏陆一心。

他感情内敛，黏人的方式也很内敛, 话不多, 也没有太多肢体接触, 只是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陆一心一抬头就一定能看到他。

他把自己黏在了陆一心的视线范围内，她一抬头就一定能看得到的位置。

方永年这个样子让陆一心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外公刚刚走，外婆每天黄昏的时候就会坐在小区门口发呆，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的方永年这样，一直黏在她外婆周围，小小的年纪其实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的害怕外婆那样的悲伤罢了。

所以她想，方永年应该也是害怕了。

害怕做了五年成功进入临床的抗默新药失败，害怕救不了俞含枫, 害怕世事终归总是无常。

***

那天是周日，方永年单休，中午吃完饭两人就窝在了书房里，陆一心因为要整理四季度降水数据, 一摞摞的数据霸占了一整张书桌，方永年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膝盖上面放着笔记本，手里拿着书。

他有些心不在焉，书只翻了两页就合上了，看了一圈邮件越看越烦躁，索性把笔记本也合上了，站起来走到书桌边，挪了张凳子坐在她边上，帮陆一心把她散的到处都是的纸一张纸叠起来，根据日期和经纬度排好。

陆一心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当做奖励，记录数据的动作还是没有停。

肥猫被关在书房外，挠了挠门发现门锁了，很郁闷的喵呜一声，脚步声又远了。

方永年还戴着看书的时候戴着的眼镜，穿着灰色的中领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半截仍然有些苍白的手腕，整理纸张的时候动作不快，专注认真。他惯常的风格，慢悠悠的但是很有条理，明明只是在帮她打下手，气势却像是在做科研。

书房里有午后的阳光，有地暖，还有纸张翻动、键盘敲击的声音。

宁谧而美好。

“方年年。”陆一心还在记录数据，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们过完年之后就试试看开始要孩子好不好？”

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了一秒钟，又再一次有条不紊的响起。

“好。”方永年应了一声，动作没变，表情也没变。

陆一心也没看他，她被那堆数据弄得头晕眼花，拿着尺子贴着电脑屏幕一行一行的对过去，皱着眉觉得自己要瞎了。

“这一行，错了两项。”方永年整理好桌上的东西，又凑到陆一心边上开始帮陆一心对表格。

他漫不经心的，手肘撑着下巴，手指点了点电脑屏幕。

他最近经常这样，自己的事情做烦了，就贴着陆一心帮她做她的事换换脑子。

他记忆力惊人效率很高，一张四季度的表格很快就见底了，陆一心点了保存，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了？”方永年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手指还放在她的电脑屏幕边。

方永年的手指很长关节分明，指甲剪得很干净，晚上在被子里的时候，也会变得很有攻击性。

陆一心合上笔记本，把自己的手放在方永年的手背上。

大小差了一大截，像他们的年龄。

“这个上面，如果再放一个小小的手，就好了。”陆一心眯着眼睛，想象着一家三口手叠手的画面，扬起了嘴角。

方永年也扬起了嘴角，站起身和陆一心一起塞到那张新婚当天就被陆一心开发出新用途的办公椅里。

“我还可以再等等的。”现代人普遍晚婚，他这个年纪没做爸爸的人也挺多，他觉得再等几年也不错。

他有些担心陆一心是因为他最近情绪低落想要安慰他，他有些担心他的小妻子其实还没有准备好。

明年她也才二十三，这个年纪做妈妈还太小，他舍不得。

他知道陆一心对生孩子这件事是害怕的。

他们在讨论未来的时候，他会提到孩子，陆一心这样擅长抓住所有机会调戏他的人，唯独对孩子这件事，她几乎没有回应过他。

从订婚到越界到结婚，他每次都会用保护措施，陆一心也从来没有阻止过。

生孩子这件事，他听她的。

所有因为年龄差造成的烦恼，他都不希望强加到陆一心身上。

“一开始我只是怕痛。”陆一心缩在他怀里把手塞进他衣服里面，手心贴着他的肚子，满足的眯眼睛，“到后来，就觉得责任也很大。”

当初她说她想离开父母的庇护自己去闯一闯的时候，方永年担心的也是孩子的教育和陪伴问题。

小孩子不是猫狗，孩子需要培养需要教育，父母的言行、家庭的氛围、甚至陪伴的时间都会对孩子造成深远的影响，这是一条很长的路，生了孩子，他们的人生轨迹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是一个比决定高考志愿还要压力大很多的选择，她知道方永年绝对不会逼她，所以结婚后，她也一直慢悠悠的。

“而且，我舍不得我们现在的二人世界。”陆一心在他怀里颇有些遗憾的撅起了嘴。

她说的都是不想生孩子的话。

“那怎么突然就想要孩子了？”方永年拽出那只在他肚子上作乱的手。

他知道陆一心做这些动作只是因为亲密，她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

但是，他有。

男人和女人构造不同，男人更容易食髓知味，开了荤之后很容易被下|半|身支配。

“聊完再摸。”他把她噘起的嘴压回去，有些无奈。

他身体挺丑的，疤痕密布，车祸伤了内脏，有些地方还有很明显的凹陷，人太瘦，长期锻炼虽然练出一些肌肉线条，但是其实仍然单薄。

他很客观的说，他的身体被任何一个人看到，都绝对不会像陆一心这样，忍都忍不住的又掐又摸。

她是真的喜欢，那表情跟肥猫看到小鱼干似的。

而他因为她这份喜欢，很容易就会被点燃下|半|身的开关。

因为独一无二，因为身为男人多少都会有一些的独占欲，她对他从来都没有同情，她就是喜欢，特别单纯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乖乖坐好，不然今天就开始准备要孩子！”手被拽出来之后陆一心又开始在他身上挪腾，方永年被弄得耳根又开始红。

她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撩拨他，而且每次都管杀不管埋。

“为什么突然就想要孩子了？”他坚强的把话题拉回来，生怕这样聊下去他可能真的脑子一热就陪她疯了。

“因为我担心的那些事情，都是没办法解决的。”陆一心看着方永年，“生孩子身体肯定会变得不一样，肯定会痛；养孩子的责任也一定会很大，我这种个性估计孩子哭我就会跟着一起哭；生了孩子，我们的二人世界也肯定就完蛋了。”

这种抱在一起窝在书房椅子上一下午的亲密，估计得等到孩子读书了才能重温。

这些都没有办法解决，选择了要孩子，这些就会变成夫妻必须要经历的必经路。

“嗯。”方永年没有否认。

她真的已经长大了，再也不用他把所有的困难都列出来吓唬她，她自己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大一点的陆一心比小一点的陆一心还要惹人疼。

“我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不是纠结过很长时间么。”陆一心的脑袋在方永年的手掌下小小的一颗，晃头晃脑的一本正经，“我妈妈那时候让我慢慢想，一定要想一个真的喜欢的。”

“她说人活着做每一件事都需要付出代价，所以只有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才会觉得这些代价是值得的。”

“我喜欢活着，喜欢你，也肯定会喜欢像我又像你的孩子。”陆一心笑了，提到孩子，小圆脸变得有些温柔，“所以我就觉得，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都是她真正喜欢的东西，所以那些代价也都是值得的。

人生本来就无常，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是不能因为人生无常，就不敢再往下走。

未知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所以，我想要孩子了。”她说的认真。

她想和他一起，去经历那些代价。

她想和他一起，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内脏被孩子挤开，变得尿频，变得身材走样。

她想和他一起，半夜被孩子啼哭声弄得夜不能寐，生活被孩子的纸尿裤和奶粉包围，累到不想说话的时候，互相抱一抱。

“我肯定还是会害怕。”她不是个勇敢的人，她也没那么伟大，“如果害怕了累了，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抱一抱好不好？”

他们要经历的不仅仅只有孩子，他们的父母会变老，他们身边的朋友会离开，他们这一生，可能得经历很多很多的无常，很多很多的生老病死。

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抱在一起，亲密无间的让肌肤传递彼此的热量。

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彼此，剩下的，都是活着必经的代价。

“老了以后，我们得站着抱。”方永年把那颗小小的脑袋带到怀里，笑着想象，“你老了以后这样坐会扭了腰。”

陆一心在他怀里嘻嘻笑。

“还有……”方永年停顿了半秒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咱妈真好。”

真的只有刘米青这样的人，才能教出陆一心这样的孩子。

“咱爸呢？”陆一心抬头，眯眼。

方永年喉结又动了动。

“咱爸不行。”他很郁闷，“两个都不太行。”

她爸爸和他爸爸，都不怎么靠谱。

“你这样慢慢的做心理建设，说不定等婚礼的时候就能叫出来了。”陆一心笑。

方永年在称呼这件事情上，真的执拗到可爱。

方永年亲了亲她的鼻尖，当作默认。

“你这段时间如果心情不好，可以一直抱着我，到哪里都给你抱。”陆一心又把头埋进他怀里，手臂收拢，抱得很紧。

不用担心会把负能量传染给她。

不用只是站在她视线看得到的地方。

因为抱得太用力，她声音都有点闷闷的。

他的就是她的。

“好。”方永年声音哑哑的，嘴角却是扬着的。

他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人生大起大落，跌到谷底的时候，其实并不是靠着他自己站起来的。

他身边有个陆一心，他用街头巷尾的小吃美食养大的姑娘，胸很平，胸怀却能装得下汪洋大海。

“我一直抱着你。”他承诺，闭上眼睛，鼻尖都是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