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苏的声音不疾不慢,话毕也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看了他一眼,却教祁风杵在门口良久都忘了说话。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向来清冷,片叶沾身都要皱个眉头的祁苏么。
当真计较起来今日楚娆穿的,其实很是朴素,就是比起他的妾侍,质地款式都要差上不少,颜色更是不怎么鲜艳,按理他应当是不会注意才是。
然而这衣衫普通,可身姿绰约啊,再配上那隐约可见的明媚侧颜,真真是夭桃李。他去的青楼酒栈数不胜数,也没见过哪个女子能不靠着衣饰妆点,偏偏他的堂嫂就这般不俗,让他方才无端生出了亲近的心思,一时不小心露出了平日作态。
没想到这一根发丝儿都还没碰到,祁苏就不高兴了?要真那么喜欢这个娘子,怎么连个像样的衣裳都不给准备。
祁风左思右想都觉得矛盾,想不通只得掩饰住情绪。
他忍不住复又偷偷瞥了眼躲在祁苏后面,似乎还红着脸的楚娆,随后干笑着向后退离了两步,“呵呵,堂兄你可真是说笑了,这门口地方颇小,实在是周转不开身啊。”
“时候不早,还请堂兄堂嫂快进正院。”
说完,祁风就解了围似的,提起脚转身先进了穿堂。
祁苏走前一步,没听到后头跟上的脚步声,一回头,正好对上盯着他看的楚娆。
虽然不知道祁苏怎么看出来她厌烦祁风,但楚娆还是想谢谢他的解围。可惜那番话搅的她心里乱跳的厉害,开口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个字,便只能盯着他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的眸子。
“我――我――”楚娆难得的结结巴巴,心里忖度着该怎么说才好,一双杏眼却是无畏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忽闪忽闪。
稍过了一会儿,祁苏似是没有更多的耐心再等,面无表情地转身快步,“走吧,迟了。”
“噢。”
楚娆泄了气似的低头赶上,所以她没看到,祁苏侧身时,耳廓内侧浅浅的粉色,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明显非常。
***
祁宅的几个进院是老□□一道翻新的,布局相同,富丽名堂的正厅里除了少许摆饰,其余皆是大同小异。
厅东北处布置着一张甚为宽敞的梨花木八仙桌,祁广耀和他的夫人此时就坐在正东的主位,见到祁苏和楚娆走进来,都不自觉将视线放在楚娆的身上。
楚娆跟着祁苏的步子进厅,心思还因着刚才没完全收起来,直到听到一旁祁苏清润的嗓音,
“大伯,大伯母。”
楚娆回过神来,站在祁苏身后跟着浅浅施了个礼,“大伯,大伯母好。”
声音婉转,步履窈窕,瑰姿艳逸,肌肤皙白而柔光若腻,眉梢眼角瞧着一股子清丽,同时又隐隐藏着艳色,怕是不消两年,定能出落的愈加动人。
祁风在一旁看的呆楞,在屋外只望见了身段和一点侧颜就觉得比他屋里的人好看,这细瞧下来,更是教人移不开目光,这可真是便宜了他这个病弱堂兄!
“苏儿,来了啊。”祁广耀坐着慢悠悠地啜了口茶,方脸浓眉,抬头时脸上笑呵呵的。
“是我耽搁了,还请伯父伯母见谅。”祁苏面色不变地按着常礼弯腰施礼,语调不疾不徐。
楚娆偷瞄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愧疚,明明是自己起晚了。
“你身子不好,行路自然是慢一点的。”一旁的祁大夫人一手把着珠串,一边低声开口。她凤眼上挑,端容肃目,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美丽容貌。
楚娆前世也很少见这个祁家大房的正夫人,祁广耀有一妻三妾,但正房夫人不怎么管事,所以握着实权的反倒是二姨娘。
二姨娘姓柳,娘家是广陵城叫得出名字的富户,是以常有人暗说她只等着祁夫人走了,被抬成继妻呢。
楚娆正在用心回忆前世的记忆,突然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差点吓一跳。
“你叫楚娆。” 祁大夫人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在看到楚娆的衣衫时皱起了眉头。
“嗯。”
楚娆余光感受到了浓浓的视线,那逡巡在自己衣饰上的眼神,俨然好似在说:既然是当家主母,平日还是该注重衣饰妆容。
可是她今日穿成这般,还不是怕被她儿子看上。
回忆起前世,楚娆喜欢红绿,每一次出门都穿的鲜艳不已,也不知是哪次被祁风惦记了,她这一世便决定穿的能多简朴就多简朴。
想来按祁苏的性子应该不会在意她的穿着,可她疏忽了,还有祁苏的大伯和伯母呢。
大夫人的目光灼灼,看的楚娆额发犹如火烧,忽然,一阵带着玲珑环佩的脚步声从侧门传来,把原本静谧的厅堂带的顿时热闹起来,自然也‘解救’了她。
楚娆闻声侧头望向门口,进来的粉衣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出落的亭亭玉立,秀气可人。
虽说前世她见大房的次数都不多,但人还是能认出来,正是祁风同母的嫡姐,祁玉婉,皆为大夫人所出。
“爹爹,娘亲,女儿来晚了,还请恕罪。”祁玉婉走到众人跟前,作势夸张的拜了个礼,一副古灵精怪的活泼模样。
祁广耀笑着嗔怪,“让爹等着倒是罢了,让你的堂兄等了该如何。”
“爹爹,堂兄才不会怪我呢。”祁玉婉笑嘻嘻地边说边看向祁苏。
祁苏容色平淡,不置可否,祁玉婉也不觉难堪,嫣然一笑地绕过祁苏,走到了祁夫人的身边,不得不说,祁玉婉最为活泼,长得也出众,难怪前世的时候,祁苏的大伯虽然更疼爱二房的柳氏,但儿女之中,还是颇为疼爱祁玉婉。
“这个是嫂子么,嫂子长得真是标致,和芙雁姐姐一样好看,难怪堂兄喜欢呢。”
“好了好了,就你话多。”祁夫人脸上难得地露出笑脸,转头对着楚娆道:“芙雁是我娘家的侄女,以后若是得了空,你们最好也都见见。”
楚娆口头应下,心里却说不出觉得闷,听祁玉婉的意思,好像祁苏和那个芙雁也认识似的,她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祁苏一眼,只见他脸上表情还是淡的跟清泉水一样。
“既然人来齐了,大家都落座吧。”祁广耀瞥了眼站着的众人,开口道。
“是。”
虽说祁风是极想与楚娆坐在一侧,但碍于众人在场,他当然不能这般明显。
最后,主座还是是祁广耀和大夫人,左侧是祁风,顺次是祁苏,楚娆,右侧则是玉婉,中间还隔了几个空座。
多了祁玉婉,席间最不缺的就是热闹,然而祁苏从来没什么回应,就仿佛是来参加别人的家宴。
祁苏不说话,楚娆当然乐的一道省的开口,她低头夹筷,心中则暗暗奇怪,这大房的人到底来找祁苏来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想和他们吃顿饭,看看他们的天伦之乐?可若只是这样,几个姨娘又没来,明明是要讲些正事的模样。
她记得前世,祁苏和大房没那么好的关系,除了过节逢年,也没几次同桌啊。
席间过半,还是祁风开了口,只见他笑呵呵道:“堂兄,听说城北的几间米铺出了点事。”
“那些穷酸也真是多事,你大喜日子送米是好事,就算是陈米又如何,发霉了剔掉就好,至于这么大吵大嚷的麽。”
祁苏本就不怎么夹筷,此时闻言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楚娆咬了一口的菜心停了下来,祁家那日送的米?前世送米,她记得没出什么岔啊。
而且云珠那日外头回来讲过,都是上好的香米,哪里有陈米,更不消说发霉的。
“堂兄才不会做这种事,那些铺子的人准是欺负哥哥身子弱,造出些事情来。”祁玉秀的声音婉转如莺,带着关切地看向这边。
“如今堂兄成了亲,怕是愈加力有不逮了。”祁风意有所指地朝着楚娆那处看了一眼。
...
两人你来我往,听起来甚是关切,可楚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们到底是想说什么。
终于,坐在主座的祁广耀施施然开了口,“玉婉,你也知道你堂兄素来身子不康健,哪有空管那么多事,这过了季等秋收事情更多,那可就更难管了。”
“祁苏,你爹娘走的早,你有什么要大伯帮忙的,可千万要直说。”
楚娆闻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也是生在商贾之家,这点眉目还是听得出来,这祁广耀难道是想....
祁苏放下木筷,缓缓抬头看向祁广耀,“是,还请伯父照拂。”
祁苏说的话模棱两可,语气如常,楚娆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至于席间其他人,其实见祁苏的面也不多,谈不上了解,自然是当他的冷淡为可欺之态。
祁广耀笑道:“我也不是想扣下该你的份属,不过你现在管二成,已如此之累,作为大伯,趁着还有力气,的确该帮你照看照看,到年末,再分你些红利,你看如何。”
话音一落,楚娆心下便冷,她性子直,脸上登时就有些不好看了,吃了半天,这顿饭压根就是为了在祁苏身上讨便宜的!
说是红利,谁知道会分多少,账面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不就是仗着大房人多欺负人少么,还说秋收,这才春日呢。
楚娆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祁苏,莫名觉得心疼,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气,平常闷葫芦也就罢了,之前被分走了三成,现在俨然是连剩下两成都要拿走,哪有这种道理!
楚娆心头一动就忍不住想开口,桌底下的左手突然被轻轻捉起,她看向祁苏,低头咬了唇,硬是忍着没说话。
“谢谢伯父。”
...
一顿饭,从一开始楚娆还只带着对祁风的厌恶,到最后,她是看谁都不顺眼,好在正事说完,祁广耀也没有多留他们的意思,走的倒是轻松。
染了碎花的乌黑石子路上,楚娆走在后头,祁苏在前,偶尔轻咳几声。
楚娆想起方才的事,不自觉地秀眉蹙起,上前了一步,垫脚拍了拍他的肩。
“祁苏,你方才可是当着我的面,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