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之夜, 红烛燃了半支, 寂静无声的喜房里, 祁苏偶尔也会看向床边那抹穿着娇艳的女子。
他孩提时曾随爹娘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尚在襁褓。
不知如今, 长成什么了样子。
窗外宾客声渐弱,祁苏素来冷淡的神色难得的起了一丝新奇,他放下手中棋谱,起身时, 宽大的红色袖摆带起一阵弱风。
他脚步很轻, 床沿上的新娘动也不动,似是未觉。
清冷的容颜染上淡淡的绯红, 祁苏轻抿着薄唇,修长的食指在喜帕外一寸的地方顿了顿,而后才轻轻掀开。
帕子下的新娘长得很美,云发丰艳, 雪肤花貌, 没想到的是, 她好像睡着了。
祁苏不由得轻笑一声, 那笑意很浅,浅到他自己发觉时还微愣了愣。
拂掉心头无端横生的涟漪,祁苏蹲下身子, 颀长的身影单膝半跪在木榻上,褪下女子的绣鞋,屈身半抱着将她放进软被。
“云珠, 别闹我。”
女子殷红的唇嘟囔了一句,翻个身却往被子里钻了钻,手上还揪着一个被角。
祁苏的视线落在她的薄被上有一会儿,直到屋外传来四九的声音。
“公子,子时了。”
四九是不得不喊,每过子时,公子的咳疾就会加重,是以祁苏很早就吩咐哪怕是大喜之日,他也不会留宿。
他答应过娘亲会对这个女子好,便一定会做到。
初春的晚风夹裹着凉意,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宅内林荫小道上。
想起走之前女子那句娇嗔的“别闹我”,祁苏不知为觉得有些闷热。
四九在身后没有觉察到主子的心情,自顾说道:“公子,小的听说新夫人是双姝之一。”
“公子有没有看到呀。”
四九问完没准备有回答,毕竟他伺候祁苏那么久,十分了解祁苏的脾性。
谁知,风里轻飘飘地送来了一个字。
“嗯。”
四九一下子来劲了,凑上前道:“啊,公子,那夫人是不是很好看的?”
祁苏回忆了下看到的女子容颜,耳廓微不可见地红了一下。
再也没有回应,路上只剩下脚步踩在树叶的吱吱声。
...
日子过的云淡风轻,他喜静,独住在三院,他的新夫人是个闹腾的性子,但离得远,半分不影响他。
那段日子,他时常去四院的避风亭下棋,那处与后院离得近,还能听到她院子里传出的笑声,明明最怕烦扰的人,祁苏却不觉得刺耳。
“诶,你一个人下棋呢。”
闲来无事,楚娆去门房送书信,回来就见祁苏在亭子里下棋,她随口搭了一句,站在亭檐下没走。
祁苏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应了声。
她是他的夫人,他不想刻意冷落她,但也确实不擅长搭话,尤其是对女子。
不过,她应该会说接着些什么吧,毕竟是那么能喧吵的人...
站对面的楚娆原本还想问这棋盘怎么只有一色棋子,在看到祁苏清傲孤冷的神色之后,原原本本的把话头咽了下去。
“哦。”她转身离开。
祁苏看着渐远蹦跳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
...
每年桃花初开,祁苏都要去福源寺,今年也不例外。
“公子,这次要不要带夫人一道去?”四九挣扎许久,好不容易问出口,他要备马车和所需用品,一个人的规制和两个人还是差了许多的。
“嗯。”
祁苏没有犹豫得应了一声,既已成亲,他是该带她去的。
“那公子不如亲自去告诉夫人好消息吧,小的去做些准备。”
四九有些激动,不管如何,他总是希望公子和夫人多些日子相处,早些生下小少爷才好呢!
祁苏微怔了一下,放下书,“好。”
半响后,他在后院的门口站着。
一张俊颜冰冰冷冷,不知道的会以为他在生气,其实,他心里只是在忖度第一句该如何说,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对于楚娆,他有比寻常更多的耐心。
酝酿之间,里头忽然传出几句。
“小姐,奴婢听说,姑爷要去山上寺庙呢,您说会不会带您去呀。”
楚娆心里是想去的很,但祁苏现在还没派人来找她,想来是没她的份,于是楚娆只能傲娇道:“不去,他喊我我都不想去,和他在一起多无聊,比以前家中的表哥差多了。”
云珠一脸愁容,“小姐,您怎么又说这话了,被姑爷听到还以为您喜欢表少爷。”
“那表哥是比他好玩儿嘛,祁苏这么闷....”
再说了,楚娆心底也委屈,嫁进来这些日子,祁苏根本不理她,连他的面都是她寻机会才偷偷见了两次。
总不能教她开口求他带出去一道玩儿吧。
祁苏听完,眸色冷上半分,既然于她是强人所难之事,不提也罢。
他退后几步,利落地转身就要离开,却忽然听得女子酥软的语调继续道,
“不过,云珠啊,祁苏长得是真的很好看,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男子,我觉得我以后喜欢他也说不定呢”
“小姐,您....羞不羞人。”
楚娆无所谓地摆摆手,“这里又没其他人,再说了,我嫁给祁苏,以后不是也只能喜欢他的嘛,自己的夫君还说不得啊。”
门外的男子脚步一滞,‘喜欢’,‘夫君’,他的心尖上好像被羽毛刷了一下。
不知顿住多久,久到,祁苏都忘了自己要来说什么...
...
中秋佳节,不可避免的,祁家一大家子要在一桌用顿膳。
这是老太爷定的规矩,祁苏不想打破,所以每年也就这么一次,他会穿过花苑去往大房。
以前是一个人,现在他要带上楚娆。
“祁苏,我们要去多久呀?”说话的女子身着盘金彩绣的锦缎绉裙,外罩着一件褚色纱袍,衬的容貌愈发明艳,侧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眸映着月色,闪闪发着润泽光芒。
祁苏收回视线,“用完膳就回来。”
“不知道有什么吃的。”楚娆嘀咕。
祁苏下意识回了一句,“想吃什么。”
楚娆想了想,“唔.....四喜圆子,八宝野鸭,挂炉山鸡.....”
祁苏皱眉,何时待薄她了,怎么都是肉。
楚娆继续自言自语,“虽然昨天才吃过,但我今天原是准备再吃一顿的,哪知还要去大房....”
祁苏:“...”
一顿饭吃的并不怎么愉快,大房的祁风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过来,搅的楚娆没什么食欲。
这在祁苏看来,便是少了那几样菜色的缘故。
回到后院,楚娆还没来得及沐浴,门外突然一阵敲门声,云珠应声开门。
“林姆妈,这么晚了有事么。”
“云珠,今日膳房正巧做了几个菜,老奴看夫人房里烛火未熄,就来问问,夫人要不要吃。”
楚娆其实不怎么饿,但的确晚上没吃什么,随口朝外问了声,“姆妈,做了哪些菜?”
“额,四喜圆子,八宝野鸭,挂炉山鸡.....”
林姆妈也不明白,大晚上的,公子喊她送肉过来干嘛,夫人怎么会睡前吃那么多。
果然。
“谢谢姆妈,我还是不吃了。”
楚娆其实也想吃,但都快歇下再吃肉,可不是得胖么,算了算了,还是应该忍住。
但是好奇怪,这些菜她好像刚刚才和祁苏说过...难道是他特意准备?
不会不会,楚娆想起祁苏的那张冷脸,顿觉得自己想多了。
站在四进院门口的祁苏认真听完后院的对话,眉头拢的很深,她不是是想吃么,如今又不想了。
女子的心思,果然是无法揣测啊。
...
不知不觉,祁苏成婚也有半年,这期间大房的动静不断,徐老已然寄了许多次书简与祁苏。
祁苏并不觉得难办,祁广耀的手段对他来说都算不上新鲜了。
只是明日就要出发去晋城,比起以往的每一年,他这次竟然有些不舍。
不舍得什么呢。
“公子,屈大夫这次又寄了好些药回来,咱们去晋城也带上。”四九在一旁喋喋不休,公子的身子比起前两年不知要好了多少,虽然外头传言不断,但四九知道,这不过是公子懒得解释罢了。
“公子,等这次回来,要不就和夫人住一起吧。”四九小声补了句,“小的看您晚上咳疾也不那么厉害了。”
“嗯。”夫妻同住,本就是应当。
话是这么说,祁苏的背脊还是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和楚娆同住,回来之后么。
*****
广陵城的冬日湿冷,寒气丝丝地能钻进骨头缝里,不比北边的冰冷彻骨,但一样折磨人。
凌晨官道上一架暗褚色的马车,从祁宅门口启程,往泉州方向行去。
马车上的男子正襟危坐,白皙俊美,雪衣素袍。
他的手上执着一本书册,视线却是时不时落在柳桉木厢椅上,那里格格不入的摆着一块黑色的灵位牌。
祁苏反扣下书,看着牌位有些愣神,半年,她走了有半年。
不顾徐老的劝阻,舍下了商会大半,才和应天府的那位达成协议,将楚绥从大牢里彻底换出来。
他没有后悔,楚绥只是替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最重要的,他是她唯一的哥哥。
祁苏到现在,都还记得洞房那晚第一看到她的模样。
他的手有些微颤地伸向那个牌匾,情绪来的很突然,时隔半年,他开始难过了。
这么久,他以为他对楚娆的只有愧疚,然而就在方才,他忽尔才明白。
他对她,也曾动心过。
【我觉得我以后喜欢他也说不定呢。】
可惜啊,没有以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爱情的萌芽没来得及发展呀,不然也会喜欢的,毕竟注定是一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