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变幻犹如催风入关,暗沉天幕急掠千军万马之景,云块瞬间来了又去,俨然拼凑出战场上的悲欢离合。
秋叶一袭白衣尽染,飞跃层林,流风回影哲哲有声。反向行了一阵后,飘落如羽稳稳触地,环视四周,抿唇呼啸一声。
他在等赵应承的侍卫。如同往日一样,他并未向赵应承隐瞒计划,为了不露出任何马脚,他甚至还舍弃了让暗夜跟随。
秋叶盯着前方的空气,长身笔直林立,污秽的衫子在昏暗林木间沾湿水气,大片大片盛开氤氲红花。过了一会,底下山道上传来达达马蹄声。
白马冲破昼夜交替的熹辉,矫健似游龙,两蹄笃笃一敲,稳当停驻,马背之人翻身落马,动作干净利落,匍匐于草叶间行了伏礼:“雪公子有何吩咐?”
“将柴进才带回行辕,自有人替他医治。”秋叶冷漠说完,及地的袍角掠过伏拜人手畔,划出一阵晓晨寒意。
跪拜者本是赵应承影卫中一人,见白衣公子转身欲行,豁命地跪行过去:“公子,公子,世子传回八百里加急快报,催行公子赶至燕云,公子是否即刻启程?”
秋叶遽尔回身,云袖微张,修韧手指在空中侧削垂下,一股冷冷的杀气已无张无形凝集而起。“没有人能催我。”他冷冷说道。伏拜者见着草叶的簇动,张皇应道:“公子息怒!并非是小人触犯公子,而是世子连下三道谕令,一定要请动公子……”
秋叶注视一眼天色,双手漠然背负,道:“你倒是忠心,拼了命也要为自家主子说话。”
卫士更加惶恐,低头顿首:“不敢。”
秋叶冷冷一笑,复又转身,却是朝着青龙镇来路方向,那卫士偷偷抬头,察觉他的意图后,急声说道:“公子可是要去青龙镇么?世子妃已经不在那里了。”
面前疾风劲起,斑斓衣衫一晃来到卫士眼前,已经有个人影提起他的衣襟冷冷一喝:“说!谁带走了冷双成?”
卫士看着秋叶冷漠的脸,怔忡一下马上应变,利索说道:“青龙镇独孤公子带走了她,据说是赶往七星山庄。公子先前吩咐我们守在暗处,独孤公子又无恶意,所以我们并未插手。”
秋叶紧抿双唇,右掌蓄力扬起,面前之人瑟然一抖,惊呼“雪公子,你……”,他猛然清醒,悄然撤了掌势。
轻轻一跃,马匹嘶鸣一声,秋叶一手松扣缰绳,晨风卷起了他的衣襟,浅浅飞扬似流云。
“你们先动身,我随即赶来。”
卫士见他说得果断肯定,立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七星山庄和所有的山庄一样,朱栏绣阁,金琉碧瓦,鳞次屋舍俨然铺开,远远看着像是一幅画。它的阳刚之气体现在天地四合的回廊庭院上,而烟渚柳色又展现了它的秀雅之美。
独孤凯旋骑马奔至山庄,先银光一行退进七星。早有哨探向他禀告西侧山麓一战始末,听后他微微一笑,语意令下人不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依他那性子能扮成他人实属不易,定是有万不得以的隐情……”
他的眉宇开阔,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又清润一笑,显得有些缥缈离尘:“居然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很好,很好。”
众人随后退来,褐白混色,潮浪般涌进七星大门。细点人数后,他发觉尚有两千余人,其余之人不知被冲散到哪里,即使如此,和老金的五千大军倒可舍命一拼。
众队列散成枝匹席地而坐,独孤凯旋徐徐环视一张张疲惫青涩的脸,心底的热浪一阵又一阵袭过全身。这些少年或许年轻,或许血气方刚,但真正需要他们时,个个磨剑备弓,群起霍霍,正是一批用刀光劈开前路、快意江湖的人。
独孤凯旋立于中庭,一边淡淡咳嗽,一边躬身向四周频频施礼:“诸位英雄请先整装休息,东瀛人远渡而来冲杀一宿,此刻天亮气力想必早已不济,若不出意料,他们夜间才会发动攻击。”
如丛倒落的人群中传来一句疑问:“独孤公子,怎地不见七星中任何一人?”
独孤凯旋暗叹,朗声回答:“诸位有所不知,七星凋落各自分散他方,安颉师傅给东瀛掳去,估计今夜会用他督促头阵……我受洞庭水家委托,愿意代水姑娘担当此战重任。”
话音刚落,人群里嗡嗡回旋议论起来:“独孤公子先前退出空城诱使敌人,到底有何目的?”
“你脑袋真是榆木疙瘩!公子的计划哪能这么轻易泄露,如果被敌人听去了怎么办?”
“不错不错,我们清城派毫发无损,别的派系死伤也不多,看来公子已将损失降至最低,听他指挥绝对错不了!”
众声纷杂错落,一扫夜战的紧张疲软,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独孤凯旋青衣儒雅,面带平静默默伫立,第一缕阳光洒落庭木,他的周身晨辉绚丽,再无一丝阴霾,清俊当风一如身后秀竹。
银光一直尾随进入房间,见独孤凯旋转过面目,忙抬手说道:“独孤公子神采丰仪,仅青龙一战就聚集天下豪杰之心,在下深感钦佩。”恭贺完后,他又极快地面露忧戚,道:“这战乱打得紧,就是苦坏了黎民百姓,刚才来时街道上一片混乱,只看得见路人纷纷逃窜……”
独孤凯旋看着他,淡淡咳嗽:“银光公子,到底怎么了?”
银光再也不遮掩,爽快托出:“雪公子负责照顾夫人安全,但在撤离中一直是他压住阵尾,落在后面阻断了东瀛进攻,刚才我见他最后一个走进山庄,衣衫染血,满身杀气,身旁却没有任何人影。独孤公子,你看见我家夫人了吗?”
“公子勿忧。”独孤凯旋嘴角一弯,形如弦月,笑得无限含蓄典雅,“你家夫人正在偏僻之处静养,首战耗费了她太多体力,她需要好好地休息。”
银光踌躇,独孤凯旋见了,又是一笑:“公子若是不放心,可自行去后院探视。”
银光面窘,微笑施礼告辞:“去看看也好,省得我一直担忧。探完后,我立即回来镇守岗位。”
梦里黄沙染血、火光冲天,梦里青铜开口、雪豹肆虐,梦里唇深吻浅,和着泪水一起温柔缠绵,冷双成在梦境里似水浮沉,最后脑海中浮现一张冷漠的脸,看着她冷冷说道:“冷双成,下山后没人能帮你,记住,任何事都得靠自己。”
“师傅……”冷双成叹息一声,一股强大的意志力迫使她睁开了眼睛,“师傅,不应该如此,其实有很多人都值得信任和尊敬。”
从窗格中渗入些微光,外面隐隐传来树枝沙沙拂动之声,苍凉的空气充斥着暗室。她紧攥着手掌起身,掌中拉伸伤口,一丝疼痛蜿蜒上手臂,她想起了什么,忙低头审视自己衣衫。
白领紫衣,云袖羽衫,里罩雪白辟邪中衣,外着淡雅嫔妃宫装,就像往日,她从睡梦中清醒时,秋叶已替她换了妆扮。
细细摩挲身子,手指尖透过薄荷清凉,衣衫内散发淡淡清香,那些伤痕竟然已涂上了厚厚的药膏。
冷双成扑到门前,拉开门猛地朝外一冲,眼前掠过一大片明光,刺得她闭上眼睛,迸发了酸涩泪意:“秋叶!”她大喊一声,语声穿透檐外,直上悠悠白云:“秋叶,是你吗?”
门外本来站着一个灰衣少年,十几岁年纪,面容清秀,未曾提防室内冲出了冷双成,身形之快,超乎他的想象。“冷姑娘。”他落及她身后,长身微微一躬,稳稳说道:“我叫戚尘梨,是青龙镇弟子,听公子吩咐特地守候于此。”
冷双成木然注视远空,侧耳倾听绵绵回音,却捕捉不到一丝秋叶的气息,她稍稍冷静了下来,扪心自问:如果真是秋叶,他隐身不现,难道又有什么目的?
戚尘梨躬身又道:“姑娘身体可有大碍,是否需要公子医治?”
东瀛人……青龙镇……公子……
冷双成呆滞一会,彻底地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回礼,道:“原来是独孤公子高足,失敬失敬……看这别院绿草萋萋、荒凉偏僻,不知此处是哪里?”
戚尘梨微微一笑,平静说道:“七星山庄荒废的后院,公子见这里清净,以为姑娘得几天后转醒,所以将姑娘安置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
此语一出,提醒了冷双成,她暗骂自己糊涂,忙追问目前所有形势,却不大在意自身一些问题,戚尘梨一一替她作答,听完后,她面色忧戚,说道:“看来战局紧迫刻不容缓,你别拦我,我想面见独孤公子,有要事相商。”
戚尘梨沉默不语,冷双成又急道:“我和公子早已商议好,由他协助诱敌至此,我抓紧时间去做剩下的事情,你再三阻拦是何意思?”
戚尘梨心里替师傅惋惜,面上仍是淡笑:“姑娘误会了。是公子顾惜姑娘身子,希望姑娘多歇息歇息……既然有正事相商,我这就替姑娘带路。”
阁子掩映在浓木绿荫下,满室的清凉。窗外影影绰绰立着几株鹿仔树,白色躯干,红果树冠,传来郁郁花香。
独孤凯旋正和手下商议,目光扫过窗外,初露惊异,仅是一瞬,又恢复如常,他起身找了处避风的角落坐下,淡淡咳嗽两声。冷双成满身清辉地走进房内,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独孤公子,我已知晓所有局势,眼下战局紧张,我还想求公子再帮忙做一件事情。”
说完,紫衫翩然,对着他深深地鞠躬行礼。
众人见公子有客来访,均是作揖告辞,只余下室内三人。
独孤凯旋本待开口,似是气息不继,一叠声地咳嗽,微风入帘幕,卷起青袍簌簌拂动,飘扬的长发落在雪白的面容上,犹如琼枝散玉,突生一种清和俊逸之美。
那双反射琥珀之色的眸子流离闪光,戚尘梨一直尾随冷双成进阁,此刻突然走前两步,惶然唤道:“公子,公子,身子还好么?”
独孤凯旋看了他一眼,笑道:“梨哥不必惊慌,我这身子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笑容未完,清咳一声,唇角却是渗出淡淡血丝。
冷双成面色一痛,眼睛里已蓄满了深潭涟漪,仿似那种怜惜要透过深幽瞳仁,随波震荡传达她满满的歉意。戚尘梨看了两人面容一眼,又感慨说道:“公子别瞒我了,底下人传来消息,说公子每日苦饮药草补身,损伤了脾胃,根本就吃不下一口饭菜,身子骨怕是早就熬不住了……现在又一天一夜不休息,这叫我如何不担心?”
说罢,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梨哥!”独孤凯旋淡喝一声,以示制止。戚尘梨连忙躬身一礼,退至一旁垂手伺候。
冷双成几欲启齿,终究阖上了嘴唇,沉默伫立。她低敛着眉目,修长双眉平熨在参差碎发下,合着隐隐波澜的双瞳,显得既无快乐亦无哀伤。秀雅紫衣衬得她皮肤苍白如雪,双颊消瘦,惊悚凸现咳血后的病态残影。
独孤凯旋瞧着她沉默的脸,心痛难抑:“初一,你即使站着不动,我都能察觉到你的坚决,你是打定主意要去抓荒玉梳雪吧?每次看到你这种样子,都让我感慨不已。这就是你,初一,认准了方向绝不回头,哪怕是被引发寒毒,哪怕时刻得忍受着疼痛,你都在所不惜!碰上这样的你,我别无所求,只求你多顾虑下身子,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冷双成抬起眼眸,哑然失笑:“公子为何认为我命不长久?”
独孤凯旋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嘴里越发地苦涩:“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我,你能大方明朗地站在这里,完全是靠一股意志力在支撑,一旦荒玉被抓被杀,你的意志力就会松懈下来,到时候就想长睡不醒。”
风入构树,树叶哗哗抖动,冷双成听了一阵风声,笑着回应:“你们都不了解我,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更何况我服了百花露,都能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不正是我意志坚强的反映吗?”
孤独剧咳,戚尘梨替他轻缓后背,顺了一阵后说道:“公子,我去帮你拿药。”然后疾步走了出去。
冷双成双掌缓缓蜷起,犹豫了下,慢慢走近独孤凯旋,见他肌肤苍白宛如冰枝玉树,没有一丝血色,低叹一声,怜惜地轻抚他后背:“公子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前后两番累你操劳,见你消瘦如此,初一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独孤凯旋咳嗽得更加厉害,间断说道:“不碍事,没了你,这些事我也得照做不误。只是一咳嗽起来牵动了胸腔,会生出一股闷痛,有时候真令我吃不消……”语声未毕,青霭锦袍上渗落两滴咳出的血滴,血珠钻进了丝绵,晕开一缕淡淡的水迹。
冷双成面色骇然,不住地说道:“快,快让我看看。”
独孤凯旋笑了起来,眉眼墨黑如画,双唇薄韧含风,神情中透着一股温柔,舒展的面容宛如兰花般秀雅,他微笑着凝视面前人惶恐的眸子,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腕。
冷双成未曾扭捏,直接搭上他的脉络,细细颦眉,开始专心诊断。
房阁里出奇的静,两人隔得如此之近,都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瞧得见对方眼底的温润细流,冷双成微微躬身诊脉,淡色的衫子飞扬在青衣上方,两人衣襟连成一片,宛如并蒂而生的清水紫莲。
窗格盛开,对着室外清清夏意,那几株鹿伏树悄然守护,不闻一丝虫鸟鸣叫的声音。
夏木茵茵,远处黄鹂轻啭,疏淡啾啾,传至树下之人耳中时,他仍是一动不动矗立。
院子里透着雅静。
累累红果娇艳欲滴,像极了白衣上的斑斓血痕,随风扶动,焕发深沉的色泽,遮掩了人身的色泽。秋叶寂静地站了很久,双眸冷漠,瞳仁幽清,似那寒山瘦湖,绽放了一地皑皑雪梅。
他并不知道,很多年时,从水晶壁前看绚丽多彩的海底世界,他就是这样的表情。
走出去,很简单;忍受住,才是最为艰难。
身旁传来小少年梨哥触动草丛的沙沙声,他的身后还闪动着一些影子。
只一瞬间,秋叶就明白了独孤凯旋的用意,他在心底冷笑一声,抽出后负的手掌,伸手在树干上捏了一捏,尔后轻轻一跃,不着一丝痕迹地离开。
戚尘梨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迈步走进房间。
独孤凯旋仍然静寂地坐着,嘴带浅笑,双眸清亮,仿佛沉浸在甜蜜回忆的气息里。戚尘梨瞧了一眼,不禁也笑了起来:“镇主,瞧你笑得这么开心,老谋深算的样子真像只狐狸。啧啧,我自小到大跟着你,很少见到你真心地笑,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开心笑笑。”
独孤凯旋紧盯他一眼,笑容渐止:“没大没小的,简直是越来越没规矩。”
戚尘梨笑笑:“别这样盯着我,冷姑娘走了么?”
独孤凯旋点头:“先替我诊治了一番,离开前又许诺道,日后若是有空,一定再替我针灸驱寒。”
“这不正好吗?”戚尘梨一笑,说道,“冷姑娘要想替你医治,一定得去飞云山庄,到时候你们又可以单独在一起……”
独孤凯旋叹息:“哪有你说得这么开心,我一直记挂她的伤痛,怕她被我说中了,紧张过后就此疲软不醒。”
戚尘梨也沉默了会,突然又说道:“镇主,你为何前番两次暗示我?”
“梨哥当真反应灵敏,不愧是下一任青龙镇镇主的人选。”独孤凯旋慢悠悠开了口,笑道,“第一次看你是希望你配合我演一出戏,你马上看出来了,虽不大明白但表现得很好。第二次是暗示你离开,替我细细查看四周构树,因为我猜想,树后应该有人。”
戚尘梨默然,独孤凯旋看他疑惑的面容,续接道:“初一只要一显身,秋叶迟早会来,我一直注意着窗外的动静……果真,我们聊了几句后,窗外构树叶子一闪,有人来了。”
“你这样做……”戚尘梨叹息着,似乎有些明了苦恋的酸涩,后面的话住了口。
“一见到初一,我就发现控制不了自己……只要能和她多待在一起,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独孤凯旋眼光涣散起来,迷离朦胧正如窗外柔辉花木,“两年前,我接受了护送龙纹剑的任务,第一次碰到了初一……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是第一个想到我,保护我……有一天下大雨,我叫她进帐歇息,她摇摇头,就这样站在河边,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守着大家,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身上,她动都没动,任雨水顺着发丝流淌……我看得心酸,叫阮四去替换她,她并没有回来,还是陪阮四淋了一夜雨……至此之后,我心里完全是她的影子。”
戚尘梨跟着独孤凯旋多年,明白他隐忍成疾的性子,当下见他沉入了回忆,不再阻断他,只盼着他一直这样高高兴兴活下去。
阳光透过窗格,折射出琉璃瓦的青光,一团模糊的影子摇摇晃晃地印在地面,独孤凯旋盯着阴影,俊容上凝聚一层淡淡的光:“从小到大,我一直忍耐,不敢过多地去喜欢一个东西,怕有一天舍不得离开它……这样压制着心性活了二十年……后来出现的初一打开了我心结,再后来秋叶逼我进了死角,迫我签下婚书,让我毫无退路……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我却等不了十年,我的身子也不允许我去等初一十年,我不想再忍了,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引诱初一答应了我的要求,也顺势拿秋叶开开心。”他慢慢地站起,走到窗畔停止,阳光瞬间又洒满了他周身:“只是没料到,他居然能忍得住,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不。”戚尘梨极快接口,“我查看过那棵构树,外皮看起来完好无损,但是树脉都被掌法捏得粉碎,叶子已经枯萎,树身底还有两个深深的脚印,可以盛得起斗深的水……”
独孤凯旋微微一笑:“看来气得不轻,既然不敢出手劈我,依他性子一定会忍成内伤,搞不好还要吐血。”
戚尘梨看着他面容,叹息:“还好我没得罪你……”
独孤凯旋又朝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只是试试而已,结果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又何乐而不为。”
独孤凯旋说得笃定,戚尘梨马上听懂了他的意思:听闻秋叶为人骄横无礼,上次当着冷姑娘的面,羞辱过公子,今日若是忍不住出了手,想必会令冷姑娘越来越痛恨他,同时他苦心经营的计划也得泡汤;若是忍住了不出手,只能说明他计划的事情非常重要,让他不得不有所收敛,这样又遂了公子的意愿。
戚尘梨仍是叹息:“你那肠子转得弯,多亏冷姑娘一心念着正事,才没察觉你的苦肉计。”
独孤凯旋回道:“我这也是正事,不是插科打诨的玩笑。”
戚尘梨见他俊容肃然,赔笑道:“冷姑娘先前说有事相求,你可是应允了?”
“她那是说得客气,抵抗外敌入侵,本就是习武之人不可推卸的责任。”独孤凯旋提及到冷双成,面色柔和,唇齿带笑,“她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她要你做什么?”
“顶住密宗两天的进攻,让她安心地去白石山。”
“她去哪里做什么?”戚尘梨又奇道。
独孤凯旋盯着他,回道:“如果荒玉梳雪首战失利,被削减了大部分兵力,她是不是会很恨对方?如果此时,她的对手又将她苦苦钻研的地下采矿场给炸了,那她是不是气得快要发疯?”
戚尘梨眼睛一亮,笑着说:“我明白你们的计划了,原来是要将东瀛人引到白石山一网打尽。”想了想,他又接道:“那山上一定有古怪,她没跟你交代什么吗?”
“初一走得急,只发誓有方法破除密宗,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但我大致能猜出她的心思,所以才放心大胆地让她走。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住老金,去面对这场迟早要来的大战。”
夜正浓,星正黯,月正明。
茂叶风声瑟瑟,紧枝月影重重,稀稀落落的林木点缀七星庄外,一片沉寂,落叶松的针尖正挂满清辉银霜,柔亮欲泻。独孤凯旋缓缓拉开青色剑鞘,白泽立现,剑影寒光凛冽,映亮了一道松霭沉沉的夜景。
剑身宽厚如君子,状如兰叶,修长古朴。
戚尘梨看着他如水眉目,动容道:“这剑瞧着很应景的,有文人传说‘朝海渐生,曾是东华暗天色,回首苍茫无际’……说的便是这把剑,老爷子沉海十年的‘东华’吧?”
独孤凯旋弃掉剑鞘,一手轻抚冰凉锋刃,嗡嗡龙鸣之声回转。他面色凝重地抚摸铁剑,宛如在鉴赏稀世珍品,全身温和盛光,竟是带有一种虔诚的意蕴。
“十年前我来到青龙镇,听从父亲的安排,沉东华于海底,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商人。然而每夜自梦中转醒,我一直听见海岸传回的剑鸣,终于明白心意难平。”独孤凯旋手腕微动,莹白剑芒流泻成长河月影,穿透出一股凌厉剑气,“我应当好好地活一次,伴着海潮起落,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无忧公子。”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独孤凯旋紧执铁剑,衣衫盛风大步走进正院。
庄子里燃满了透亮的火把,火光下一张张年轻的脸面色肃然。
“诸位少年英雄!”独孤凯旋利落一抱拳,东华剑尖朝下,寒光传朔虎啸龙吟,“据闻今晚东瀛增兵至六千,其中有擅长自杀爆破的水饮忍者,而我们只有两千武力,相比较之下实力悬殊较大……”
“我们不怕!”人群中已有人响亮地吼了出来,霎时回声滚滚应和,一潮盖过一潮,有如轰鸣。
“多谢……独孤凯旋在此多谢各位!”他身形稳住不动,朗声说道,“大敌当前时间紧迫,我只恳请各位记住一句话:不逞匹夫之勇,千人一心同进同退!”
树节冷峻,阴翳浓郁,浓墨夜色中翻滚着银白身影,数百名水饮结成三圈阵行,缓缓朝山庄大门潜近。银亮波纹后,是重重复复的黑潮武士,散开如翼尾随掩杀。
山庄前坡地宛如筛子,抖动着繁密人影。大门悬挂两盏灯笼,吱吱呀呀飘荡在风中,发出单调的噪音。
死寂。
一只山鸦惊起,磔磔飞向远方天空。声音拖着抖颤的尾巴,还未消逝,突然长华映空,天降霞光,自黑夜中劈来一道强烈剑气。
声势浩大,有如海浪排空而来,毫无偏差地冲击前岸。众人识得这一剑的犀利,纷纷朝两侧闪避,银色水靠稍稍离得慢了,嗤嗤几声,已经拉伸开伤痕。
独孤凯旋提剑走了出来,面朝庄外微微一笑,道:“承蒙左使看得起,不舍不弃,一路自青龙镇追来,今日独孤再开府门,庭前洒扫延请各位!”
老金立于人后,眯眼看着长剑光华,微微动容:“铁剑之一的东华,传闻独孤公子剑艺超群,亲得铁剑老祖真传,跻身剑术行家前三……今日看来,应是不假。”
夜风拂起独孤凯旋带上缨络,上上下下地起伏,他的身形朗如乾坤,却是不生一丝松动:“谬赞了!”话音未落,青衣一晃,他突又长身暴起,长剑寒霜凛冽,当空冷冷劈下!
与此同时,庄内飕飕风声不断,一道又一道身影跃起,标枪般投向水饮!
水纹波动,呜呜低鸣。
月色昏暗,众人混战一团。
七星山庄正门前,林木零落间,一个个年轻的生命浴血争战,点染萧萧夜色,呈现生杀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