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林,花静飞,赵应承藏青色袍底乘风逆卷,缓缓地飘落。
他的嗓子里仿佛含了一根刺,语声尖利颤抖,在风中忽上忽下。“杨晚,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盛炽的杀气一消,宇文小白从凝神对敌的天然戒备中松弛下来,白衫子迎着风,温和地轻舞。
“赵世子,你是在说我吗?”小白环视静默如林的旁人,语声止不住地惊奇,“杨晚是谁?我是宇文小白啊!”
他的双眼晶莹如玉,眸色深处如一汪静湖,不起丝毫波澜。
赵应承紧盯住他的脸,一步一步走近,碧草丛中立时镌刻出一个又一个深沉的脚印。
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会看错,你的双腿轻盈如风,你的步法我一辈子就不会忘记。”
阳光拂照着大地,光线透过云层落在赵应承面容上时,将他英俊的脸划为两边影子,一侧微微颤动,一侧沉入黑暗,正如他长久以来灰蒙蒙黯淡的心。
可他知道自己的心情,眼见白衣翩翩的“少年郎”侧首无语,他担忧脸上泄露的表情吓坏了宇文小白,不禁悄然伸出手指,触额,遮住了自己的颜面。“雪公子,烦劳你将卫士带走,我怕吓着她了。”
身后禁卫均系赵应承嫡亲,察觉世子微异时,正踌躇着不知动作,但赵应承平素督训军队纪律严明,此番听闻他下得命令,都微微鞠躬列队离去。
喻雪一动未动地立于林侧,神情冷漠,淡看世间发生的一切。
宇文小白看看零乱的草丛,看看眸色深深的赵应承,眼里有些慌乱:“赵世子,小白不是有意冒犯贵处,只是探访到一些踪迹,跟来此处寻找一名亲人……”
“不要紧。”赵应承将手落于袖中,紧贴在丝袍身侧,抑制不了指尖的轻颤。他极快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宇文小白依然紧拽着衣角,神情里带着一种防备。
赵应承不禁说道:“我找了你很久。”他的语声变得深沉而压抑,双眸绯红不退,一缕一缕的晦涩之情蔓延开来,如同红花在雨后绽放了残蕊。
尽管他已小心翼翼,但仍是惊吓了宇文小白。小白倏地一下急退身形,靠向了荷苑那侧,衣衫不住地翩飞。“你别过来,我不认得你……你一靠近我,不知为何我就很害怕……还别过来啊!”
赵应承再次见到了杨晚的身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果真停了下来。
宇文小白偶尔回眸看到赵应承痛苦的脸,心里一直很慌乱。
这个人的脸在梦中曾出现过,隐隐约约仿似隔了层雾,一双眸子看不分明,如同此时带了些隐藏的苦涩。
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毕竟他没有糊涂到无知的地步。
她有时候也会好奇地想,为什么我记得一些模糊的影子呢?难道是刻在了脑子深处,不是爷爷所说的“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尽管这个人把她当做了另外一个人,看起来很痛苦,她还是决定要澄清一切,让他免生期待。最好早点找到爷爷或是冷双成,这样也有个熟人做帮衬。
宇文小白一手捏了捏衣襟,一手拂开零散飞舞的发丝,十分认真地说:“公子,你肯定认错了人,我一直住在岭南罗浮山下,不曾踏足中原……不知公子祖籍何方?是否去过岭南?或者公子的那位朋友也住在岭南,面貌和我生得有些相象?”说完还矜持地笑了一笑。
小白的笑容纯洁如白莲,开在碧碧荷苑的顶端,瞬间有了阳光的温暖。
这是一种毫无心机的笑容,天真烂漫,不喑世事。
赵应承看见她的微笑,越发地痛苦难抑,身子摇晃。“我不知道你变成这样,忘记了我……就当我们初次见面吧,容我自报家门……我叫赵应承,祖籍平州……是杨晚的……杨晚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几遍,最后睁着眼睛,茫然说道:“未婚夫。”
“那就对了!”宇文小白拍手盈盈一笑,笑靥胜过漫天云彩,“除了江湖中的传闻,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们一定没见过面!”
她心里窃喜不已,既然赵应承此刻未追究她夜盗金轮的罪过,想必是秋叶那边出了什么纰漏?没将消息传递给他?
宇文小白不愿多考虑令她头疼的问题,见场地里的两人都静止不动,悄悄地朝荷池走去。赵应承一看,心中大急,不容思索伸手向她抓去。
风声掠过,白衣一晃,宇文小白熟练地使出心法,微微一避躲开了赵应承的抓击。
赵应承连身追上。
荷浪滚滚,绿叶连身,如同万千涌起的碧波。宇文小白心里发急,跃身荷叶之上,轻灵灵地伫立在叶尖。“冷双成……冷双成……你在哪里?出来见我啊!”
语声随风一圈一圈飞散,荡漾着她心底的慌乱。
赵应承盼了日日夜夜,如今杨晚真的在他面前,他再也无法冷静下来,纵身又扑向了荷苑。宇文小白大惊,容颜褪色,久唤不见冷双成后,闪身掠向了府外。
两道人影迅如流星,刹那划过府院檐角,消失在冷冷伫立的喻雪眼前。
“如何?”林间绿色深处,缓缓走出一个冷漠身影,打破了扶林落花的寂静,白衣在翠叶中深稠发亮。
来人正是秋叶,紧掐了喻雪软肋的秋叶,目前林青羽还在他手上,喻雪不敢动弹。
“世子没猜错,这人绝对不是岭南宇文的传人。”喻雪回想方才对敌数招,冷漠说道,“我一招刺向他双眼,他的脚法倒踏八卦宫星倒是不错,但是宇文家族以气驭力,他却无法嫁接剑招,只能躲避,所以我当时就留意变招。”
“四剑过后,我运劲十成发出杀招,迫使他接连躲避不及,常人面临危险时,大多摒弃故意遮掩的身法,身体会自然反映最熟悉的套数,我看他一共出招十二式,攻多守少,除了脚法熟稔外,招式上没有一丝宇文家族的影子。”
喻雪一口气说完,闭上了嘴巴。秋叶瞧了瞧两人离去的角落,道:“好运气。”转身走向了林子里。
冷双成紧握袖口,笔直伫立在森森绿叶下,脸色甚至比叶子更深。她像个木头人一样,被秋叶搬到了这里,偏偏还不能吐露气息。
秋叶悄无声息走近,看了眼她的神色,先解开了她的哑穴,道:“看清楚了?听明白了?”
冷双成冷冷道:“放开我。”
“听我说完,我自然解开你穴道。”秋叶摸摸她的脸颊,替她拂下满身的木叶,“几月前宇文小白和你联手对阵我一人,他的剑招古怪凝涩,仿似有些生疏不连贯,不过当时被你逼得紧,不容我细想,事后我唤吴算查了他的来历,资料显示他的确是岭南宇文第三子,宇文小白。”
冷双成嗤笑:“你都知道了,还不放了我!”
“不急。”秋叶立于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宇文小白的运气的确不错,出道以来没遇见过劲敌,普通对手仅以脚法他就能取胜,所以很难逼出他的武功来历。今日喻雪在此,刚好试出了他的身份,杨晚。”
他的眸色退了清冷,渐渐温热如阳光。
冷双成还是冷淡地盯着他。秋叶伸手抚了下她的眉目,想抹去那道冷漠的色泽,她微微一撇脸颊,才堪堪滑落他的手指,道:“你故意在赵应承面前试探杨晚?”
“不是。”秋叶极快地接了口,笑道,“我没骗你,你那是什么眼色……我将你留下来,有件事要交代你。”
“说!”冷双成语气急促,极为不耐。
秋叶又慢悠悠地摸摸她脸颊,碰碰她唇角:“你得不生我气,我才说。”
冷双成转视林间,沉默看着绿叶飞舞,脸庞在光线里映衬着微亮,线条流畅而漠然。看了片刻,她突然淡淡说道:“秋叶,我说到做到,下次你再胡作非为,我真的不想见到你。”
秋叶冷漠的脸微微松动,像是打碎了浮冰,迎着光摇晃星星点点的水纹。他凝视冷双成面庞一会,弓指揩了揩,道:“记得了。”
冷双成回过脸细瞧了他面目,忍不住轻嗤:“真是难得,这次没有左耳进右耳出……”想起杨晚不断呼唤她的样子,心里又担忧起来,连声说:“快放了我。”
“我知道你要去阻止赵应承。”秋叶抱住她,吻了吻她黑发,“赵家□□极多,我希望你不要插手他的事情,如果你要去找杨晚,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不要干预。”
冷双成想起药王前辈的心意,极快思索后回道:“我知道你与他一向各不相干,但是杨晚不同,她身上带了剧毒。如果赵应承一味逼迫她,她一定会毒发身亡。再者,杨晚现在失去了记忆,不断地唤我出现,我再不去,她很有可能会错手杀死赵世子。言至于此,如果你还要阻拦我,陪我站在这里拢呛冒眨沂悄芄欢嗟绕痰模潮阆胂肽愀詹抛龉幕凳隆!
秋叶对她看了又看,最后,拍开她的穴道,淡淡道:“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