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官职比着韩卓不算高,为正五品太医院使,但他的手是治病的,人是皇帝专用的。
所以在他到来后,韩卓和韩殊便亲自引他前去老夫人的院子里。一路上韩卓更是温声细语的把老夫人的身体的表面状况向他说明了下。
周太医捋着发白的胡子,面带微笑,一直点头。
周太医的个头不高,现在已经到了耳顺之年,本来早该退休的,但是皇帝看中他,又向来依赖他,所以他便一直留在太医院专门伺候皇帝。
不过别看周太医年纪这么大了,但向来精神抖擞,眼睛有神,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如果不是那发白的胡子,倒是会被人认为是一个正值风华的中年之人。
一行人不多时就到了老夫人的梧桐苑,老夫人房内的女眷在接到消息后都已经避开了。
周太医来到老夫人房内,老夫人正歪在软榻之上时,看上去精神头有些不好,她看到周太医后,有些病恹恹的说:“劳烦周太医你跑一趟了。”
韩老夫人是当朝一品诰命,这里又是一等国公府,周太医忙道:“老夫人客气,这是下官该做的。”说罢这话,他上前便给老夫人把脉。
他把脉用了不长不短的时间,既不会让人觉得他敷衍,也不会让病人觉得自己身体病重,心里有压力。
见周太医收起手,韩卓忙上前问道:“周太医,我母亲的状况如何?”
周太医微笑着看着他又看了看老夫人道:“我观老夫人脉象是心疾犯了,以往吃的要继续吃着,还有便是心肝有些郁结不畅,我一会儿开几副药,拿去给老夫人煎熬了服下,要多多休息,以免过于劳思。”
这个心疾是个富贵病,一般官宦家里的老太太、夫人见了不喜欢的人听了不喜欢的话或者被儿媳妇气到,便会有个什么不舒服。
请御医或者大夫一看,差不多都是心疾犯了。平常人家倒是没有这个病的,这是上层社会都明白的理儿。
不管韩卓心里明白不明白,反正他一听周太医说老夫人几副药就没事这话,面色立刻大喜。他十分郑重的谢过周太医,而后又引周太医到一旁屏风一旁写下了药方,立刻派了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小厮前去去抓药。
老夫人这边的事彻底处理好了之后,因为说了老夫人要多多休养,韩卓等人和老夫人请安后便都出去了。
走出老夫人的房门,韩卓看着周太医道:“周太医,你也知道,犬子封了世子后,向来体弱。以前以为是他出生早,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现在才知道是被人害了。虽然有些不符合规定,但还是劳烦周太医给瞧瞧如何补救,我在这里感激不尽。”
周太医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韩卓道:“公国爷这话客气了,看病乃是医者本分,那请国公爷找人带路吧。”
韩卓对着他摆了个请字,意思自己亲自带路前去。而一旁的韩殊在听到韩卓的话时脸色非常难看,等韩卓和周太医离开后,他转身朝老夫人屋里走去,抱怨道:“母亲,你看大哥他怎么让周太医给他看病去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老夫人用阴沉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打断他要说的话,说了一个蠢字。韩殊听闻这个字,心中既羞怒又委屈,他恼羞成怒道:“母亲教训的是,我自幼便不如大哥和三弟聪慧,母亲心中偏爱他们两个也是应该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心口又疼起来,她抓着榻上的一个金丝抱枕扔在了韩殊头上,道:“你给我滚出去。”
韩殊气呼呼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夫人看着王妈直抹泪,道:“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呢?”
除了韩殊,她另外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哪个不是心思玲珑,人前拔尖的,凡事做三分看七分不说,心思都机敏的紧。
唯独韩殊,天生愚笨,儿时读书都比别人笨拙。
他留在京城帮不上韩卓的忙也就罢了,向来还是个只会拉后腿的。要是今天自己的三儿子韩平在,怎么可能放任韩卓和周太医两个人去看韩司恩,怎么也会跟上的,以表示自己对这个侄子平和的态度。
她这个二儿子也不用脑子想想,那周太医是谁?皇帝身边最看重的,今天这国公府内发生的一切,他回去肯定是要和皇帝细说的,他的态度,皇帝也就知道了……想到这里,老夫人连带头都疼起来了。
王妈知道老夫人的性子,她自己说可以说自己的儿子蠢,别人是不能说一分的,于是她一边给老夫人递手帕擦眼泪一边温声道:“老夫人,二爷是性情中人,他回去心里就会想明白,您这是为他好的。”
听罢这话,韩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两分,她接过手帕抹了抹眼角,叹了口气道:“也是因为他肠子直,我才没让他出京,一直看在眼皮子底下。想的就是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国公府也还有几分脸面能保全他,要是出京在外,不知道他能惹出什么篓子呢。”
一说到外放,老夫人又想起来自己这些年一直在江南任职的三儿子韩平,心里慢慢有了些其他念头。
这次她生辰,韩平没有皇帝的圣旨不能离开官职所在地,但一直随他在任上服侍的文氏带着一个儿子两个丫头和韩平准备的贺礼回来了。想起韩平那三个水灵的孩子,老夫人心里决定这次把文氏和几个孩子都留在帝京,以便相看人家。
王妈最是了解老夫人的人,她自然知道老夫人心中所想,但此刻她只能装作不知,继续笑言道:“都是您生的,二爷要是心里真没有墨水,也生不出大小姐这个三分像你的闺女了。”一句话恭维了韩青雪又着重恭维了老夫人。
韩青雪在老夫人心中地位非常,这个时候提起正合适。果然听闻这话,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放开了,她笑着说:“幸好那丫头不像他爹娘。”要不然也不能被宫中的娴妃看中。
想到自家府上未来的富贵,老夫人又想起了韩司恩这个搅屎棍,她脸色一沉道:“沉香,去把太太请来。”
沉香福了福身子,忙去了。
这老夫人口中的太太,自然指的是柳氏。
这厢不如意,那厢韩司恩倒是惬意的紧。他今天听了一天董妈的嚎叫声,心中十分腻歪,便让安草把董妈的嘴随便用臭布绑住了。
董妈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存了害韩司恩的心思,当初她来到国公府后也是尽心尽力的伺候韩司恩的。只是靖国侯府管事的人离的太远了,时间长了没人管教,人心就变了。
在董妈的儿子被人刻意带着染上了赌后,董妈就开始在韩司恩药里下毒了。一开始她也是不敢害怕的,但是儿子的一根手指被砍断送到她眼前后,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后来她做的这些就变得理所当然了,她儿子被砍断手指后成了一个门面的管事。董妈也看开了,她觉得自己不做别人也会做的,她又没有想要杀韩司恩,只是给他下点让身体不断虚弱的药,这样换回自己儿子的平安和富贵,挺划算的。
再者,国公府上的人给她保证过,要是靖国侯府的人回来,就为她隐姓埋名,给她一大笔银子,让她带着一家老小离开帝京。
人心里一旦认定了,胆子也就大了,做事也就麻木了。
当时梅兰竹菊四人倒是忠心的,只是梅娘长得好看,被董妈的儿子看上了,董妈便把人骗到了家里,梅娘便被侮辱了,梅娘不愿意嫁给董妈的儿子,投河自尽了。
兰玉发现了董妈下毒的事,她告诉了竹溪,两人抱着韩司恩不敢请柳氏做主,只能去找韩卓。
但还没有见到人,两人便被董妈抓住了,董妈直接用药把人都毒哑。
随即兰玉被送到了春风楼,在那里没活过三个月。竹溪被砍断了一只手,董妈以她盗窃主家东西为由,把她卖给了人贩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帝京。
当时韩司恩身边只剩下菊幽一人,菊幽心里明白事情不受她控制了,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她只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平日里还大骂梅兰竹三人,而后半个月后又故意让府上的一个喂马的独眼龙看上了。
然后她自己拿了块石头,咬牙的砸断了自己的一条腿。
那独眼龙姓马,名为忠,天生好酒,酒醉便打人,他本来有个媳妇,这个媳妇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开始他知道菊幽是出自靖国侯府,是韩司恩身边服侍的,向来被韩卓看重,他还不敢怎么样。
后来一听闻菊幽的腿断了,便找人联系上了董妈,说出了想娶菊幽的事。
董妈本来也想把菊幽卖了,一了百了的,听了独眼龙的话,想到菊日后会一直过着被折磨的日子,心里便活泛了起来,于是便同意了。
不过,独眼龙想娶菊幽,必须菊幽自己同意,日后侯府来人了也好有个说辞。
菊幽听闻这事,面上自然是大哭不愿意,说是自己宁愿死,但最后还是被独眼龙拉走了,当晚他喝了酒就实在实的打了菊幽一顿,然后菊幽就老实了,同意了。
倒不是菊幽想嫁给这人,只是她知道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越是丑陋不堪,身有恶习之人,董妈才会动心让她嫁过去。
菊幽想的是,只要能活着,等靖国侯府的人回来,自己还是个人证。
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现在董妈也算是体会到了。同样是哑巴,断手断脚,挺符合因果的。
周太医和韩卓到了方兰院,周太医看了一眼董妈。
他见过的事比较多,天子一怒,死伤是常有的事,对于董妈如今的状态,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倒是韩卓面色有些复杂,像是惭愧又像是叹息。
韩司恩见了周太医和韩卓后,只是伸出手并未起身。
韩卓忙在一旁道:“犬子无状了。只是他向来身体虚弱,不宜走动,又不认识周太医,周太医你别放在心上。”这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韩卓是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
周太医对韩司恩的无礼并未放在心上,他坐下为韩司恩细细的把了一番脉。
只是这脉把的有些长,周太医的神色也有些严肃。
许久后,周太医收回手,沉默不语。
韩卓忙问结果,周太医沉默许久看着韩司恩轻声道:“世子的身体底子太弱,以后要好生吃药调理着。”
韩卓自然听明白了周太医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只见他立刻一脸悲伤和愤怒。
韩司恩像是没有听出问题,他微微歪头看着周太医,轻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呢,周太医可以为我开些药,让我能好生出去走走看看吗?”
周太医动了动嘴,最终叹息一声道:“世子放心,我尽力而为。”
韩司恩听了这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的脸仍旧枯黄不好看,这个笑入了眼却显得很暖,表情很清冷,衬的那双眼睛很灵动。
周太医看着韩司恩,目光沉了沉,最后他写下方子离开了方兰院。
等周太医离开后,韩司恩闭上眼睛,他心想,自己的这个笑应该能让皇帝想起故人了。
韩卓和周太医一起从方兰院走到前厅,韩卓的嘴动了几动,最终还是问出声了:“周太医,你实话告诉我,犬子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周太医摇了摇头叹息道:“世子所中之□□性不明显,即便是每日为世子请脉,也瞧不出什么的。现在时间久了,世子体弱,即便精心养着,怕也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韩卓听了这话双目失神,不等周太医说其他的话,他猛然走到前厅旁的耳房,把墙上挂着的剑拿下,而后提着这把剑一边朝方兰院走,一边咬牙切齿道:“该死的老奴才,竟然害我儿如此这般,今日我便亲自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