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司恩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幔帐和画梁,心中微微一哂,眼睛和嘴角同时挂了一丝嘲讽的笑。他缓缓坐起身走下床,由于这具身体长期卧病在床,他的步伐虚浮无力,走那么几步路都有些踉踉跄跄的。
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本该在他房内服侍的人此刻全部偷懒去了,所以他的动静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韩司恩走到一张桌子前停下,桌子旁摆放的是一张有些破旧的百蝶飞舞的屏风,桌子上放着破旧的盒子等物品,盒子半开着,隐隐可以看到里面几块碎银子,其余东西摆放的有些凌乱。其中有一个空置的药碗格外显眼,碗里还残留了一许药渣,散发着药剂特有的苦味,药碗旁边放了一块比手掌大的镜子,镜子上蒙了一层灰尘。
从这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服侍这具身体的下人有多么的散漫无礼不尽心了。
韩司恩看着镜子中熟悉的面容,这张本是很好看的脸颊,此刻由于过于苍白浮青枯瘦而显得格外的阴郁诡异。
此时他的脸颊在外人眼里,就好似在用几根树杈在支撑着一张脸皮,格外的吓人。
韩司恩轻笑一声,抚摸了下自己的脸,即便不是第一次了,还是觉得有些奇妙。
辗辗转转还是这张脸,还是这个叫韩司恩的人。
说起来,铜镜中这人的样貌、名字和他以前的并无不同,但这铜镜中的人并不是他本人。
他是新世纪跨时代的现代人,而这张脸是大周王朝韩国公府中的病弱世子。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但他却是第三次成为这国公府的世子。
想到这里,韩司恩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笑意。只是那双格眼眸格外冷清阴沉,此刻里面即便里面是笑意绵绵,看上去也是让人觉得冷嗖嗖的。
韩司恩缓缓靠在桌子边沿,心想既然这是自己第三次穿成这国公府的世子了,那这次自己就好好活一场,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住自己的灵魂了,死了三次都不让他的魂魄进入轮回。
他倒是很想喝上一碗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淌过忘川水,忘记一切。
是的,韩司恩死过三次,三次都是主动的,或者说第一次的死影响到了后面两次。
新世纪跨年代中,韩司恩本身是个孤儿,他在被送往孤儿院之前,隐隐只记得自己的父亲,他父亲当时很慌乱,一直在叮嘱他以后千万不要用那种能力,一辈子也不要被人找到。
然后,他被一个陌生人带走,走了很远,藏了很多地方,每天都吃不饱,所以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最终他被人扔到了这家福利院。
那是他对自己家人最后也最模糊的记忆。
大一点后他便发现自己能听到人心声,儿时因为不懂控制这种能力,越是不想听越精神集中,每次都会精神虚脱晕倒,而后大病一场。
福利院是个有竞争能看世间百态的地方,他因为自小便知道的太多人的秘而不敢和人接触,变得生性孤僻阴沉。
也曾经有人要收养他,他不愿意,福利院的其他孤儿都不喜欢他,排挤孤立他,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直到云舟的到来。
云舟同其他不记得亲人模样的孤儿不一样,云舟记得自己的亲人,他是被人拐卖后被打断了一条腿,被警察解救后送到福利院的。
他记得父母的名字、面容还有住址,但是警察按照他说的找到那处别墅,别墅早就卖了,他父母也已经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所以云舟成了孤儿。
云舟来福利院时已经六岁了,但他的心非常纯净,一心想要找回自己的家人。而他并不害怕阴沉的韩司恩,相反他本人非常喜欢韩司恩,喜欢瘸着一条腿和他玩,每天都要和他说话。只不过韩司恩自己性格怪癖已形成,一直不愿意搭理云舟就是了。
在有次他被院长习惯性惩罚不能吃饭,云舟为了他偷了一个馒头被打,心中还在沾沾自喜的想着挨一顿打,至少不会饿着韩司恩后,韩司恩终于把他放在了心底。
后来相互依靠的两人大学毕业,这期间两人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毕业后云舟因为那条治疗过晚,走路走着坡的腿在工作中受了不少白眼和侮辱最终还被辞退。
很长一段时间,云舟只能干体力活,又因为腿笨拙的缘故,天天被人骂。
看着艰辛工作的云舟,本来对平静生活很满意的韩司恩心疼了,他决定让云舟去创业。
创业本来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由于韩司恩能听到人心底的想法而变得简单许多。
韩司恩在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后曾经发誓,生活再怎么艰辛也不会使用这份能力,他这辈子就想成为一个普通人,想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这些年他本来一直隐藏封闭着自己这份能力,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需要毅力的事情。但因为不忍心看到云舟劳碌奔波无数次求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听人心声,需要集中精力,每天其实用不了几次,他的头就会泛疼,精神没办法集中。但即便这样,只要能抓住人心底几个重点信息,那就是绝对的成功。
在云舟创业成功的同时,他的家人也找到了他。他的父母告诉他,当年由于家里破产,没精力照顾他,才让人钻了空子把他拐走。这些年家里一直过的不如意,欠了一笔庞大的债务,便隐姓埋名的生活去了,更不用说有钱去找云舟,对此说法云舟没有信也没有不信。
而韩司恩自此不再见云舟的家人,太过于自私的缘故。
在韩司恩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两人进行庆祝,当晚两人格外舒心,烛光美酒下,他只记得云舟笑起来的面容格外好看。
只是等他醒来后,他已经躺在一个地下研究所的病床上了,听着研究所里的人心里说,自己是被云舟送来的。
从此他日日夜夜被人抽血做研究,他身上至此没有完整过的皮肤。
研究所里的灯常年开着,他每日在疼痛中度过,一开始这些都比不上他心疼的一分,后来他对这些疼痛习惯了。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无穷的。
研究所的人惧怕他听人心声的能力,日日用药让他神志不清,同时又给他滴着营养液喂着少许的食物不至于饿死他。
他在这里呆了十年,那十年,他身上每一寸肉都有伤口,日日有新伤。每隔一段日子,研究人员还会对他进行各种刑罚,刺激他的神智。
那十年他觉得自己鼻子里时时刻刻能闻到鲜血和消毒水的味道,开始还会觉得恶心反胃,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这些味道了。
就如同开始他想起云舟,心里就抽筋似的疼痛、恶心,后来也麻木了。
只是药物用的多了,他的体内也就有了抗体,慢慢的他的脑子不在整日昏沉,变得灵活起来。他的能力也提高了,不再是只能听几个片段,而是只要他集中精神便能听很久,而他每天都会尽量使用这所谓的读心术。
不知道是过度使用这种能力的代价,还是那些在他身上的药物太多起了作用,他渐渐开始变得衰老起来,身体的各种机能不断下降。
研究所对他的看管非常严格,他四周全部都是摄像头,他和某个研究员多说一句话,第二天那个研究员就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
但他每天还是能听到人心底最害怕的东西,然后躺在病床上说出来,恐吓蛊惑着这些研究员,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惊慌失措的叫嚣着让自己闭嘴,他便哈哈大笑。
最终,研究所的人对他不耐烦了,那时的他已经老了,身体活跃的细胞不多,身体检查结果显示,他活不了多长时间的。
在他活着时,研究所决定对他进行最后的价值利用,对他进行一次开颅实验。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些期待,他早就活腻歪了。
他的脑袋虽然灵活,身体却仍旧不受控制,没办法早点解脱罢了,现在终于能摆脱这一切,他心里是兴奋的。
不过,在进行开颅实验那天,研究所突然发生了爆炸。有个陌生的研究员急匆匆的趁乱带走了他,他听出这个研究员急促的心声,是云舟派他来的,要救他出去。
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自由,他一点都不想走。
这个陌生的研究员对研究所的地形也不是非常熟悉,他带着自己尽量朝爆炸相对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很多人为他们引路,那些人心中嘈杂的充斥着一个人的名字云舟,而韩司恩心中毫无波澜。
陌生人把他带出研究所后悄悄离开,他站在研究所门口看到了云舟。云舟看着他眼中是震惊和不敢相信,还有心疼后悔。
种种情绪后云舟踉踉跄跄的伸手朝他走来,而他则不断后退,最后在云舟惊恐中,他步入研究所,和研究所一起爆炸而亡。
十年前他不属于这里,十年中他一直被困这里,十年后他终于死在这里。死在了云舟的后悔中,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恨的,他曾经把自己仅有的东西双手奉上,而后得到的是十年困兽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生活。
当他死时,他满目恨意,脑中想的却是,云舟,你之所以能轻易背叛我,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信任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吗?现在我不喜欢了,不信任了,也不想见你了,我死在这里,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死在火海爆炸声中后,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这莫名朝代韩国公府刚刚病亡的世子韩司恩。
这世子自幼身体虚弱,常年吃药,卧病在床,好不容易下床,结果落去水中,身子骨更加不好,没过几天便病逝了。
正好让韩司恩穿来了,只不过对活下去不感兴趣,不过借了这人身体活了一遭,他不想欠人人情,在知道是谁杀了这世子后,他直接给凶手一刀为这悲催的世子报仇了,自己很痛快的喝下了剧毒孔雀胆。
只是死后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还是这个韩国公的世子。
韩司恩看到这种情况,认真的想了下,觉得这世子可能是嫌弃他报仇报的太利索,不够彻底,没有杀掉真正的凶手。
于是他在这里呆了一年,随意调养了下身体,当了一个嚣张到了极点的纨绔,同时把害死这人的直接间接的凶手都折腾一把。
他找准每个人的弱点,对这国公府的男丁下药,半夜装鬼,把他们从身体到精神上狠狠折磨了一番,吓得都不举了,整天疑神疑鬼的。而后,国公府里便出现了年轻一辈儿的媳妇和家丁偷情的事情。
在国公府的名声差到被人羞于提起后,他觉得分外没意思,便留下一堆烂摊子又喝下孔雀胆自尽而亡。
现在,刚刚喝下孔雀胆第二次的他又醒了,还是这个韩国公府身体虚弱的世子。
这次韩司恩本人终于对这个诡异的情况提起了一丝兴趣。
他决定好好活着,看看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大周,到底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留下自己。
想到这里,韩司恩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挑了下眉,他上辈子活的太受罪,这辈子他愿意活着,但他可是要好好的随心所欲的活着的。
既然死他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正当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女子娇笑声和交谈声,韩司恩顿了下,看着桌子上镜子眯了眯眼睛,然后抬手把镜子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