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涵当初赠给原原的符纸混的不是普通的鲜血, 是当初剔骨换血时应涵留下的心头血, 修士的心头血不容小觑,那符纸也不再是简单定位,使用上限是三次,在深入潮海涯试炼之地的原原就能够通过符纸对师尊的现状有稍许感应。
比如现在, 他感应到师尊出关了。
在黑暗中默念剑诀, 抵御幢幢黑影袭击的二十来岁的青年, 忽然睁开了幽静的双眼。
他眉峰一厉,以手为刃, 飞快使出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招, 那围着他虎视眈眈, 这数以千计的黑影就此灰飞烟灭。
[主人真厉害!]他体内的蕴毒珠在他晋级筑基期时,里面沉睡的器灵就苏醒过来,没有具体的模样, 只有雌雄莫辨带着鬼魅的声音不时在他脑海里响起。
[闭嘴!]原原的声音冰凉凉的,器灵顺从地不再出声。
原原从器灵口中知道了蕴毒珠的来历, 也知道了这是魔修的宝物,但这东西能使他强大,多亏了这珠子提供的灵力,让他早在三年前就晋级旋照期, 通过试炼了,但传承之地他还不是正式的天剑宗弟子,只能勉力通过一半,便无法再进一步。
也该到出去的时候了, 再者,他想他的师尊了。
十年从练气期修炼到旋照期,这修炼速度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不想多惹麻烦,原原将修为控制到筑基期的样子,然后轻松地出去了。
他从潮海涯甫一出现,便在整个天剑宗都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原想继续完成剑仙传承,他想要变得强大的心思一刻也没停止过,而为此,他需要得到天剑宗的承认。
他的天赋为他准备好了资本,因为急于去见应涵,原原和天剑宗几位长老商议得干脆果断。
最后出来的结果还是比较让他满意的,天剑宗的人答应他,让应涵成为他唯一的师尊,条件是让应涵也加入天剑宗成为客卿长老,然后他就顺理成章成为天剑宗正式弟子,同内门弟子享受同样待遇,天剑宗的心法宝物也都不会吝啬于他,最重要的是,他就可以继续完成剑仙传承。
常柏末了吹胡子瞪眼有些不甘地又提了个小要求,说他得改名叫北涯,原原这个名字不符合天剑宗气派。
一个名字而已。
原原点点头,从现在起,他就是天剑宗的北涯。
他换上天剑宗弟子服,云罗暗纹的飘逸白衣,玉冠将乌发高高束起,光洁的额头下,长成青年的男子容貌俊逸得过分,凛冽剑眉下,眼中星光摄人,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就是锋利无匹,强大莫测的模样。
商议好之后,北涯也不再耽搁,因为还没有本命法器,他随意要了个木剑,朝着无忧山下御剑飞行。
*****
顺着符纸的感应,北涯顺利成章地找到了应涵的大概方位。
虽然修行中十年过得实在太快,但毕竟是十年未见,北涯在即将要抵达的时候,放弃了御剑飞行。
下落的地方是个小树林,周围都是浓密的灌木丛,遮挡了全部视线,北涯站在原地僵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师尊大抵在哪个方位,但他就是突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的变化有多大,那师尊呢……师尊……有没有变化?
他现在的样子不能在像以往一样撒娇了,师尊……可还会喜欢他?
他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好一会儿,却终于还是抵挡不住想要见见师尊的渴望。
于是他朝着一个准确的方位慢慢走着,在快要走出丛林时,他听到了熟悉的歌声隐隐的水声,在往前几步,视野陡然开阔明亮起来。
所以面前的情景也就此被他尽收眼底。
水流和缓的小瀑布下,一汪清澈的泉水里,一个清瘦赤/裸的背影,无拘无束地享受这沐浴时光,一会儿在水中懒散游弋着,一会儿又孩子气地在瀑布前尽情冲刷着身体,许是洗的高兴,山野无人,那人还轻轻唱起歌来,听不出歌词,就是很悠扬简单的调子,却由他唇瓣吐出来之后,多了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
像是哪里冒出来来的山野精怪。
北涯本要喊出口的那句“师尊”鬼使神差地又被咽了回去,跟着连呼吸也放轻了,他倚在树干后正想着自己打扰了师尊沐浴应该立刻离开,可脚仿佛生根了一样,怎么也迈不动。
听着好像近在咫尺的水声和歌声,北涯本来低垂着、端正自持的目光不知何时偏了,他不知何时无意识一般抬起了眼睛,视线牢牢地跟住那水妖一般的身影,不偏不倚,一眨不眨。
他无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他觉得额头有些发烫,胸口那里砰砰跳得很剧烈,可除此之外,他能感觉到自己非常冷静清醒,他能清楚记住目光所及那具美玉般的躯体每一寸曲线。
连同瘦削的肩胛骨,精致玲珑的锁骨,两点沾水的红缨,腰线下移处那比之瘦削身体显得有些过于挺翘的臀部,那双修长如竹的腿……每一个地方都让他觉得精致美丽得恰到好处。
……让他想亲吻,想细细描摹。
这个念头一出来让北涯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北涯喉结上下急剧攒动着,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额头上的发热蔓延到全身,他觉得身上每个地方都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他想默念清心决来平复奇怪的感觉,但是那飘渺的歌声却打乱了他的思绪,他脑中走马观花着,闪现的还是他师尊的模样,从相遇起他就牢牢记住的所有样子。
从第一次见面,他凭着天生的好视力判断出那人在戾气十足表情下的怪异的心软,顺利赖上这个人,到一路上那人对他无微不至的体贴宠溺。
越是回忆奇怪的感觉越是强烈,他开始强迫自己回忆更深的过去来使滚烫的心冷却。
他没有家,没有名字,他生来就是村民口中“歹毒没人性的怪物”“作孽的天煞孤星”,他起初不懂,最后也渐渐在闲言碎语中明白了他的身世,一位独身的孕妇难产而死,被丢入了乱葬岗,两个月后误闯的村民却看见了本该同孕妇一同死去的胎儿竟然从母亲肚子里爬了出来,无知无觉靠着吸食母亲血液存活了下来。
多么不详,多么离奇,又多么令人恶心的降生,没有人收养他,但就是奇迹般地,他仿佛死不了,他聪慧得仿佛生而知之,靠着微弱的意识活了下来,还硬生生地长到了十三岁,成为了全村人又恨又怕,盼望会立即死去的小怪物。
在被村里人辱骂虐打时,他真的憎恶过全天下所有活着的生命。
他心心念念的愿望是变得强大,站到巅峰去,变得不受任何人欺侮,变得可以欺侮任何人。
在应涵来到之前,他一直居住在黑泉洞,那天灭村,他也在场,但他躲进了山林里,在山野里长大的他完全不惧怕被揪出来,他可以伪装任何一种动物,他冷眼看着那些曾战战兢兢也要恶意欺侮于他,恨不得能杀掉他的村民们被一群人屠戮,他并不开心,他想自己解决。
然后应涵出现了,他藏在灌木丛里默不作声窥探着,他对人的情绪天生敏感,他自然感觉到了这个一身红衣模样比他见过所有人都要好看的男子,在悲悯,村子毁了,黑泉洞被先前那一行人占领了,他决定给自己博一条后路。
他假装成了村子里的人,他哭诉着想让应涵觉得对不起他,他成功了。
他跟着这个人得到了黑泉洞最大的秘密——蕴毒珠,这个能让他更加快速地强大起来的东西,这个带给他一切不幸的东西。
蕴毒珠为什么认他为主,孕妇被扔去的乱葬岗就在黑泉洞旁边,而蕴毒珠每过百年灵气就会散逸出去一次,就是这一天,恰好有一个快要死去的天生剑胎体,两相一拍即合,只剩一口气的婴孩儿吃饱了灵气,重新活了过来,然后无意识地吸食尽了母亲的血液。
这个事实并没有安慰到他,应涵的拯救也并没有改变他的愿望。
他是对这个把他带出原家村的人心生好感,他是贪恋这个人怀抱中的温度,他是喜欢这个人轻轻念着他随口起的名字,唇瓣微微撅起的温柔模样。
但他并不觉得他心中的灰暗就此被全部抚平。
他的伤痕就是存在过,这个世界就是对他不公。
他就是一个生而不详,靠吸食母亲鲜血而活下来的怪物。
他没有被人接纳过,但如果有人接纳了他,那么就要永永远远接纳他,他不允许这个人抛弃他。
他会在应涵面前永远是应涵喜欢看到的样子。应涵也会是他唯一的师尊。任何人都不可取代。
这是他接纳一个生而不详的怪物的福利。
北涯靠在树干后,那股奇怪的感觉渐渐褪去,他再次偏头,视野里那人已经上了岸,正在弯腰擦拭自己湿淋淋的身体,那块白色的布一寸一寸地擦干净了每一处地方,北涯的视线也跟着那块布游走,从脖颈到脚踝,无一遗漏。
那股刚刚被压下的感觉又更加猛烈地在全身燃烧起来。
下腹沉睡的欲/望被唤醒,涨得他发痛。他终于明白全身燃烧的渴望是什么。
北涯模模糊糊想起来那一路上两人独处,他几次三番地装睡,然后半夜起来偷偷亲吻应涵的脸颊,他当时并无杂念,他只是在村里看到过孩子这样亲吻父亲母亲,兄弟姊妹。
他当时只是笨拙地朝应涵索要亲情。
但现在……喉咙里溢出低低的闷哼。
既然决定了永远要同这人在一起,那么干脆……亲情、友情、爱情……这个人所有的一切,他统统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