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后开学第二天, 叶梦舟终于戴着个口罩回来上课了, 他并还未好全,看上去精神不振。
在叶梦舟主动和他搭话之前, 晏白没敢去骚扰他,现在想想当初他敢死缠烂打无非是觉得叶梦舟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以为能够重新开始, 这样三番两次地害叶梦舟发烧生病也让他很过意不去。
近来遇见的旧人一个接一个,晏白回想那时刚转进军校,训练非常严苛,每日除了体能训练, 还有文化课,课程颇难,又一丝都不能偷懒, 旁的学艺不精至多少挣几个钱,开飞机的学艺不精,只害死自己已算是好结果了。日程安排得满, 无暇顾及其他,时局也一日一日变得更加动荡, 每天都有坏消息。
同校舍的同学多和他家境相仿,细一打听,还有不少显赫名门子弟, 有时休假,大家凑在一起,演奏音乐, 跳舞喝酒,关于救国进行一番高谈阔论。大概是在第一次从战场下来之后,和之前夸下的海口不同,当时在高空时没有感觉,直到下来了,才发觉脚仍在发抖,如灵魂僾然浮在空中,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或许可以稍微有那么一点价值。
晏白写了张小纸条,递给叶梦舟: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事情坦白,先告诉你下一段。
叶梦舟回复他:你以为是小说连载吗?
晏白正在写下一张纸条,叶梦舟又递过来一张:我都记起来了。你结婚的事。
晏白:你记起到哪段了?
叶梦舟:我已经记起到我回国之前的事了,你从后面开始讲吧。
艾正青不解地说:“你们为什么下课时间交流还要传纸条啊?”
宋哲跟他一唱一和:“傻子,你别打搅他们,他们装吵架呢。”
艾正青:“哦,哎,哎,快看我转笔,是不是很帅?”
叶梦舟:“……”
晏白:“……”
然后上课了,他再想交流,叶梦舟不想理他,埋头写作业,六亲不认,写一张纸条的时间他又能多做一道题了。这发了一通烧,睡了一天一夜,早上起来退了烧,格外神清气爽,脑袋也特别清晰,倒没有之前那么苦恼了。
吃中饭的时候,他就捎上晏白一起去食堂了。
宋哲捋了下不存在的胡子,对艾正青说:“我就说不出一天这两个人就会和好吧?”
叶梦舟说:“好了,别这样了,把眉头松开,先去吃饱肚子吧。”
吃完饭,两人又一起往操场去了,绕着圈子走,叶梦舟看一眼手表:“说个十分钟吧,然后我就要回去写作业了。昨天旷了一天课,得补回来啊。”
晏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梦舟的脸色,比起先前旅游时满面阴云的神情来,现在看来,确实像是已经云销雨霁了。
晏白想了想,问:“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我被我母亲关在家里的时候,你找过来,是怎么说服母亲放你进门的?”
叶梦舟说:“哦,那件事啊。一开始她确实不肯放我进门,然后我让门房转告,如果我不让我进去见你,就把我们俩的事直接当众抖出来。大太太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她肯定不能让自己沦为镇上的人的笑柄,而且我说我只是来见你,她就放我进门了。”
晏白微微一震,没想到小石头还有这么黑的一面,而且他本人好像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黑。但对这件事心里有点疙瘩:“你那时进门前就是准备看我一眼就走的吗?我想了三年,到我死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我很后悔小时候做得太过火,因为一开始是我强迫,所以就算后来我再按照正常的方式追求你,你也不会喜欢上我。本来这次我打算从开头就好好来……”
听到这里,叶梦舟忍不住吐槽:“你那能叫正常和好好来吗?那也是威逼利诱吧?”
晏白毫无自觉地说:“我觉得只是稍微有点粘人?你这种别人近一步,你退一步的性格,我不近两步,怎么抓到你?”
叶梦舟有理有据地反驳说:“我哪有那么孤僻?我很活泼的好吗?你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我整天跟着你玩,你去哪我去哪,那时候我特别喜欢跟小少爷待在一起,玩什么都很开心。小少爷不叫我,我都要黏在小少爷身边的。”
晏白酸溜溜地说:“那不是因为想吃我给的水果巧克力牛奶吗?还有想偷看我的书本……后来不需要了,就懒得理我了。”
叶梦舟摸摸鼻子,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能否认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以前我真的很喜欢和小少爷在一起。再说了,我又没问你讨那些,是你自己非要给我吃的。”
他们曾经确实是无话不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渐行渐远了,晏白回想着说:“那会儿你整天像小狗摇尾巴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眼睛亮亮的,真的好可爱啊,我就忍不住想给你好吃的。”
叶梦舟说:“那会儿的小少爷也很可爱啊,长大以后就不太可爱了。”
晏白还真想不起小石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好像……是从他带小石头去学校读书那时候?他们在学校就不怎么说话了。
叶梦舟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第一次带我去学校那天,本来我们在一块儿玩,但他们笑话你只知道和下人混在一起玩,你就不理我了,我和你说话,你还嫌我吵,让我在学校别和你说话。起初我老是憋不住,你说过我好多次。”
晏白还真不记得了:“……有这回事吗?”
叶梦舟:“当然有啊!”
晏白憋了好半晌,耿耿于怀地问:“还有一件事,我知道我年少轻狂做错很多事,你生我的气都是我活该,不管我后来补偿什么,也不是理所应当你就该原谅我。这个道理,是我死了以后才明白的。但你真的没喜欢过我吗?后来我再去找你,你也从不给我一个好脸色。”
叶梦舟因他认真郑重的表情而怔了一怔,说:“那个时候如果我说了是,你就毫不犹豫地扯着我逃跑了吧?如果只是丢脸也就罢了。那年头,真的会逼死人的。我实在没有那个硬心肠背着一条甚至几条人命,只管自己,自私地活着。你也是。”
“不,说到底,那也是一种自私吧。但起码谁都能好好活着,至多大家都活得不大开心,可那时候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吧?”
晏白:“……你还是没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叶梦舟:“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非要我再说一遍吗?我那时候把你拉去老宅以后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晏白:“那不是你还没记起后来的事所以被误导了吗?然后、然后我将错就错了……”
叶梦舟:“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既定之后不管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初发生了的事,我打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就算后来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也还是喜欢,所以才会那么痛苦啊。”
心情仿似拨云见月。胸口像被柔软地撞了一下,酸涩的滋味溢满而出。晏白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叶梦舟又看了一眼手表:“还说只说十分钟的,已经十五分钟了,我们赶紧回去了。我今天要做三张考卷。”
晏白笑起来,跟上他的脚步:“我陪你。”
叶梦舟微微抬起头,加快脚步,清风拂面而来,他的发梢和衣角飞扬起来般,眼眸明亮:“现在真是个好时代,是吧?”
晏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