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蝉瞪了她半晌才平复火气, 吩咐青釉说:“帮她收拾东西去,明儿个一早送她回家。”
“皇后娘娘?!”那姑娘一下就懵了, 噎了一噎才又说出话,带着哭腔道, “皇后娘娘,臣女不是有意的!臣女以为公主松了手的,娘娘……”
周志才哪能由着她在这儿哭闹?一挥手小臧便上了前,捂着她的嘴把她拖出去了。
妙妙还泪汪汪地趴在叶蝉怀里, 叶蝉一边给她抹眼泪一边让人去传御医来。六个哥哥轮流抱她哄她, 一个个都心疼得不得了。
彼时恰是临近晚膳的时辰, 御医给小公主上完消肿化瘀的药膏时, 谢迟刚好进来。
妙妙这会儿也不哭了,见父亲进来就蹭下床跑了过去。谢迟定睛一看, 吓了一跳:“这怎么弄的?!”他一把将妙妙抱起来, 左看右看,见既没伤了眼睛也没真破相, 才稍松了口气。
几个男孩子还火着,听他一问, 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将刚才的经过说给了谢迟听。
谢迟听得额上青筋直跳:“那女官不长眼,乳母也是不当心。都拖出去杖二十,跪半个时辰。”
“?!”叶蝉稍稍一惊,赶忙道,“那姑娘才十二!”
这一顿板子下去,搞不好要闹出人命。
谢迟这么一听才知合着是召进来给元显元晋备选的女官, 身份也金贵,不能随便打。他便觉一口郁气结在了心里,想了想,改口说:“先把乳母罚了。查清楚那姑娘是哪家的,过两天召她的家人进来问话。”
他打算把人家家里的长辈训一顿?
叶蝉瞧明白了,这口气不让他出一下他过不去。那就随他吧,骂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天家公主因为臣子受了伤,皇帝骂骂人怎么了!
她便点点头示意周志才去照办,周志才当晚就查好了是哪户人家,然后传了话出去。
然则第二天一早,叶蝉却接到了一封帖子,翻开一瞧,她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恪郡王妃?”
她跟恪郡王妃从来没有过走动。那是把元显元晋扫地出门的人家,她可不想往两个孩子心上扎针。而且这一点,恪郡王府应该心里也有数才是,突然递这么封帖子说要觐见,就很有问题。
叶蝉不解地问青釉是怎么回事,青釉压声道:“奴婢问了,恪郡王府说……那位今儿一早送出宫去的白姑娘,是恪郡王妃的远房表妹。”
叶蝉登时懂了,禁不住冷笑:“那就是说,那姑娘也是恪郡王府挑了送来的呗?”
青釉点点头:“大抵是的。所以……估计这白家怕陛下治罪,就将事情推给了恪郡王府,逼着恪郡王府过来说情吧。”
呵,你们恪郡王府可真有意思!
——叶蝉心里冷笑不止。
宫里选人查得再清楚,也不太会去查远房表亲。毕竟这种事查了也没用,洛安城里沾亲的人家可太多了,如果要细查,估计谁跟谁都能沾点边。
但正是因为这样,这件事才更加恶心!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摸准了宫里行事的规矩,想往元显元晋身边塞个自家安排的皇子妃,然后好套套近乎吗?叶蝉一想就火大,心道这恪郡王可真是够可以的,当年把两个弟弟扫地出门,如今见弟弟们飞黄腾达了,还想回来把这缘分续上,日后他们有好处也能分他一杯羹?
做梦!
元显元晋是她五个孩子的哥哥,再也不是他恪郡王的弟弟了!
叶蝉于是冷淡地把那帖子交还给了青釉:“差个人告诉恪郡王妃,是陛下要传白家的人进宫问话,她上我这儿来说情没用。真要解释什么,让恪郡王找陛下去。”
谢迟最近为了河南闹灾的事正心情不好呢。国库缺钱,治灾治得难免不尽人意,他满心的火没处发。
恪郡王府既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非要往上撞,正好让谢迟出口气!
是以翌日晌午,恪郡王谢元景就硬着头皮进了宫。他一进殿,宫人们就都被遣了出来,接着众人就噤若寒蝉地听到陛下在殿里发了好大的火。
“缺乏管教还敢往宫里送!朕的公主就没受过那么大委屈!”
“不满两岁的孩子,摔得半张脸都轻了。亏得没见血,不然朕要她全家的命!”
“她也配做皇子妃?朕选个宫女都比她强!”
兄弟几个到殿外等着被问功课的时候,隔得老远就听到父皇在发火。几个人于是都有点心虚,心道今儿要是被考住可就糟了,父皇不得借着余怒骂死他们啊?
他们各自犯了会儿嘀咕,眼前的殿门开了。恪郡王垂头丧气地出来,一抬眼不禁神色更僵。
六个孩子原都没见过他,初时还以为他是白家的家长。身边的宦官赶忙压声道:“这位是恪郡王……”
气氛登时更不对劲了,恪郡王明显地感觉到面前六个男孩子间洋溢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情绪。
恪郡王窘迫地看看元显和元晋,接着磕巴地开口:“元、元显,元晋……数年不见……”
元显听得一笑:“恪郡王怕是记错了,我们是头回见。”
恪郡王刚堆出来的笑容卡住,元显也懒得再理他,一拽元晋,一行人就从他身边进殿了。
殿里,倒是谢迟看到他们时紧张了一阵,知道他们决计是跟恪郡王碰上了。
所以在元显元晋背书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他们俩看。等到把自己孩子都考完,他又着意把他们两个留下了,然后他睇着元显道:“那个恪郡王……”
“没事,碰上了而已,不理他便是。”元显坦然道。
他现在完全释怀了。他又父皇母后、有弟弟们,还有个小妹妹,何必在意从前那些他根本没有印象的事、何必在意什么恪郡王呢?
谢迟不禁笑了笑:“对,不用理他。他再打什么算盘,也都有父皇替你们挡着,你们就当没他这号人。”
说完他又问:“妙妙怎么样了?”
他今晨上朝时妙妙还没醒,然后他一直忙到这会儿,也没顾上去看她。
元显道:“我们也才刚读完书,还没去长秋宫。不过她应该没什么事,昨天御医看过后说是小伤,只是瞧着可怕。”
谢迟点点头:“那你们多哄哄她,她最喜欢你们几个哥哥。”
妙妙真是最喜欢这几个哥哥,尤其跟大哥亲。谢迟和叶蝉有时都有那么一点点嫉妒——他们难道没把她当块宝贝捧着吗?!
宫外,慧熙公主府在七月末时终于建好了。崔氏下了马车抬眼一瞧,好生惊了一惊。
废太子死后,太上皇给她和谢宜置的宅子在皇城之内。这回谢宜封了公主,皇城里没有合公主府规制的宅子,工部就在洛安城内择了一处风水上佳的老宅进行修整。
当时崔氏听说,朝廷太缺钱了,陛下在关于宗亲的事上,愈发不爱动户部的钱。给阿宜修府的钱款,是陛下拉了几个堂兄弟一起筹的,就为了帮户部省一省。
所以崔氏心里有了准备,觉得这公主府大概也就是凑合住一住。但也不打紧,平日跟她们母女走动的人也不多,没那么多可讲究的。
现下一瞧,这府邸却是气派得很,而且处处精致,一点都不“凑合”。
母女二人便入了府,小歇了两个时辰,宫女来禀说张大人求见。崔氏赶忙叫人把他请进来,自己也去了正厅。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二人多多少少的也更熟悉了。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一边维持着分寸,一边又保留着情愫。
张子适到正厅后直接落了座,看了看四周,颔首笑问:“可还满意么?”
“都很好。”崔氏低头,抿了抿薄唇,“初时听工部说着宅子旧得很,修成这般,辛苦大人盯着了,多谢大人。”
当初陛下一说要给慧熙公主建府,张子适就担下了这差事。府邸修了一年多,张子适就在工部待了一年多,费了不少心。
他却浑不在意地一笑:“别谢我。到底是陛下不肯委屈公主,自己出了不少钱,几位亲王、世子也都个个被威逼利诱着出血。”
崔氏扑哧一声,张子适忽然凝视起她来,盯得她稍稍有点不自在。
“怎么了?”崔氏问。
张子适好似有些局促:“其实……”
他的目光垂到了地上:“其实这地方也是我选的,一是风水好,二是我……”
崔氏满目不解地望着他,他僵了好半晌,才又继续道:“街口的那套宅子,是我的。我们住得近,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都觉得,这辈子大抵也就这样了。
有些注定达不成,那有些事,他们也不能苟且去做。他们都是坦坦荡荡的人,都想清清白白地活着,做不到把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
所以,时常能见见面,便也很好了。他们可以一起喝茶,一起说说话,时常一下午就那么不知不觉地度过了。想来剩下的半辈子,也可以这么不知不觉地度过吧。
厅外,谢宜静静地在窗下听了会儿,就转身走了。思量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跟身边的侍女说:“你一会儿告诉张大人,我想跟他一起用膳,问他愿不愿意!”
她很庆幸,自己才十一岁,还算个小孩子。这样有些母亲想说却不能说的话,她就能替母亲说了!
那些事情,母亲并没有跟她提过,她先前也不懂,但后来她自己摸索出来了一些。她发现自打这位张大人回了洛安之后,母亲笑着的时候就多了,而且那种笑容跟对着她笑时是不一样的。
那种笑,她先前只在皇婶脸上见过,皇婶看皇叔时总是那种神色。可皇叔皇婶又是夫妻,人人都说他们是真心相爱……谢宜是从这一点上,摸索到了母亲和张大人的感情。
其实,她很希望母亲能嫁给张大人。因为她已经渐渐的大了,大概再过几年就要嫁人,可是母亲只有她,她嫁人之后,母亲怎么办呢?
就连退了位的皇爷爷,都还有皇叔皇婶、有一群皇子陪着,现在又添了个小妙妙。母亲难道要在她离家之后自己过完后半生?那也太苦了。
但是,谢宜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废太子,那母亲改嫁……大概会很难。
她便想,那能让母亲和张大人多待一会儿,就多待一会儿吧。至少现在,他们是开心的。
宫中,妙妙又养了几天,脸上的淤青就退了,只剩额角还有点紫印儿。
她于是又活泼了起来,每天不是去找哥哥们玩儿,就是去御花园疯。太上皇还偏在这时送了她一只狮子,说是青团刚生下的,妙妙得了这个大玩具,每天都欢天喜地到处折腾。
那小狮子色泽比较浅,黄澄澄的,叶蝉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炒蛋。妙妙发不出那个“炒”字,就每天声音清脆地管它叫:“蛋!”
她特别爱喂炒蛋吃东西。为了让它性子温顺,平日里喂它吃的都是熟肉。后来不知怎的,妙妙发现了肉是从小厨房端出来的,就日日带着它往小厨房跑。
久而久之,几个当哥哥也都清楚了,在殿里找不着妹妹,就去小厨房找!
这天元显再去找她时,隔得老远就看到她在小厨房的院子里跑来跑去。炒蛋跟着她跑跑跳跳,跑着跑着,却突然调头折向了另一边。
那边有什么,元显在外头就瞧不见了。待得迈过院门,他往那边一瞧,是个小宫女在廊下正拿着碗肉糜一类的东西喂炒蛋,边喂还边招呼妙妙:“公主快来,点心做好啦,趁热吃!”
妙妙一下子笑意满面,刚往那边跑了两步,又冷不丁地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大哥。
“咕咕!”妙妙暂且抛开了点心的诱惑,跑向了元显。那宫女赶忙跪地见礼,元显一把抱住妙妙,举步向她走去。
然后他不禁有点奇怪:“一会儿要用膳了,现在吃什么点心?”
“……”那宫女竟一下子心虚,轻吸了口凉气,一个字都不敢说。
元显又看向妙妙,妙妙懂什么?只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最后,还是妙妙身边的乳母回的话,乳母道:“这姑娘做的牛乳糕好吃,公主前几天来时尝了一次,后来就总是想吃。”
乳母说到这儿,也不敢多说了。虽然能入公主口的东西必定要有人先试毒尝毒,但现下确实不是用点心的时辰。
元显锁眉想了想,跟妙妙说:“一会儿要吃饭了,你得好好吃饭。点心只能吃一块,好不好?”
“呜……”妙妙不太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元显又哄她说:“你好好吃饭,晚上用宵夜时就可以再吃两块。”
“好!”妙妙又高兴了,搂着大哥的脖子咯咯直笑。
那宫女连忙退回厨房里去端点心,皇长子说了公主只能吃一块,但她只端一块出来却不合适,仍旧得端规整好看的一整碟。
可她还是缺了个心眼儿,银匙只拿了一把。所以,她刚把点心搁到廊下,就让元显身边的宦官压着音骂了:“你倒是多拿把勺啊?!”
“啊……”那小宫女顿时不安,元显蹲在妙妙身侧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不吃。”
他说着不吃,妙妙却很乖巧地挖下了半块来喂给他,元显一哂,只好就着吃了。
这么一吃,他发现味道确实还不错?他这么大个人了,不爱吃甜的,也不太喜欢奶味的东西,觉得腻。但这点心吃着倒一点都不腻口,奶香虽然浓郁,口感却清清爽爽的。
元显吃完了这小半块后,觉得有点意犹未尽。略作踌躇,他站起身朝那小宫女笑道:“味道着实不错,只好劳姑娘再帮我拿把勺。”
“……”那宫女本来就紧张,一见他还真要吃,更觉得不安生了。于是她一双水眸怔怔地望了元显半晌都没做出反应,反倒把元显给看得不自在了。
“……那我自己去拿?”元显迟疑地说着,就要自己往里去。小宫女终于回过了神,赶忙转身抢着进去:“奴婢这就去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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