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说,蓝提斯还是有点小紧张――这位船长可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相处。
罗福斯说那位安德烈先生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酒馆里,这家酒馆在整个西班牙都很有名,以至于不少其他城市的人一路游历来这个城镇的时候,都一定会来光临这家酒馆。
进入酒馆之后,他们被告知在里面的一间小隔间里等候――得知安德烈还没有来的时候,罗福斯注意到蓝提斯明显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你应该还没有见过我们的船长,不是吗?”罗福斯问,“可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
事实上我已经见过他两面了。但这话蓝提斯是一定不敢说出来的,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可是在试图寻找一份难得的工作,当然紧张。”
“放心吧,相信我的口才。”罗福斯拍拍他的背,跟他在同一边坐下来,“自从认识你以来,我就一直在不停地安慰你,蓝提斯,我们是不是该换一种相处模式了?”
“我想是的。”蓝提斯点头表示赞同,“也许我的确有点担心过头了。”
“你愿意这么想就对了。”罗福斯道。
蓝提斯一直观察着这家小小的酒馆。每一面的墙上都挂着美妙的画作,或者猎人们赠与的动物头颅,桌子上铺着安静的桌布,细致精巧的花纹密密地缝在桌布上,看起来使人平静舒心。酒馆里的客人也都从不大声说话,他们交头接耳,克制着音量与朋友交谈,彼此间保持着不大不小的距离,也同时维持着不用明说的默契。
他们并没有等待很久,安德烈很快就踏进了这个酒馆,他那双厚重精致的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撩开那间小隔间的挂帘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取下他象征着身份的船长帽。
“下午好,安德烈先生。”罗福斯在他进入隔间的时候就站起了身,恭恭敬敬的打了个招呼。
“坐下吧,罗福斯。”船长一边说着,一边在他们两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坐下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蓝提斯,“你说的就是他?”
“是的,先生。”这次还没等罗福斯说话,蓝提斯就抢着回答了他的问题。
让他觉得万分感激的是,这位伟大的船长没有直接揭穿他。
“我发自内心的觉得您需要考虑一下他,先生。”罗福斯道。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性格顽强的人。”罗福斯笑着说,“我相信无论什么样的工作,他都能够接受。而且他还是个法国人,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加入我们之后,就会成为我们船上唯一一个会讲法语的船员――我是指,除了您和大副之外。这对于您的生意来讲可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蓝提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之前可不知道这位年轻的船长还会讲法语。
安德烈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慢慢地喝着面前酒精度数极低的清酒,状似思考。在这期间蓝提斯几乎都快坐不住了,连罗福斯的额头上都溢出了汗珠。
“詹姆被我调去了另一艘船上,”所幸,他终于缓慢地开了口,“就让他跟你住一间房吧。”
“上帝保佑!船长,我由衷地感谢您明智的决定。”罗福斯松了口气。蓝提斯甚至一时激动,将面前水杯里的水不小心泼洒了一些出来。
“过几天要去一趟英格兰,”安德烈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迅速转变的表情,“先让他在船上工作一段时间,如果他可以接受你们工作的进度的话,就留下来吧。”
“十分感谢您,船长大人!”蓝提斯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上帝,只要能留在船上,怎样都好。
安德烈离开之后,蓝提斯忍不住给了罗福斯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的老伙计。”
“或许你以后有机会可以请我尝尝法国美妙的甜点?”罗福斯拍了拍他的背,玩笑着说道,“你知道的,法国那些精致的点心价格总是贵得吓人。”
“当然!”蓝提斯道,“等我有了足够的资金,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放心吧,只要你干得好,船长是不会介意船上多一个人的。”罗福斯道,“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航海是多么有趣――我们甚至可以去遥远的东方国看看。不过你现在还不是正式船员,第一次出海的时候可是没有薪水的。”
“这并不重要。”蓝提斯笑着说,“重要的是我可以在船上留下来了,这才是最令人兴奋的。”
至于想在船上留下来的原因,罗福斯没有问,蓝提斯当然也不会说。
他在罗福斯的家里安安静静的度过了一个星期,白天的时候帮着索菲修理房子,比如那些破损了的桌角,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洞,和艾米陈旧了的玩具――他甚至替他们的屋顶打了几个补丁,使他们在下雨天的时候不用担心漏水的可能性。
“你真是太棒了,蓝提斯。”索菲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我从小就爱这么干。”蓝提斯刚刚修理完屋顶上最后一个漏洞,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在我家房子旁边自己造了一个小屋,那可是我童年中最美好的秘密。”
“真的?说不定我有机会可以去看看。”索菲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修房子的费用问题,没想到就这么被解决了。蓝提斯,晚上我一定要好好款待你,这几天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这没什么,夫人。”蓝提斯回答了一句,然后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正朝他扑过来的艾米,“我亲爱的小姐,原谅我现在不能接受你的拥抱,如你所见,我现在脏得很,说不定你可以去找你爸爸,他一定不会像我一样吝啬一个小小的怀抱。”
“艾米也很喜欢你。”索菲说,“事实上,我们一家都很喜欢你。”
“那是我的荣幸。”蓝提斯说,“罗福斯在家的时候,不会替你们修理房屋么?”
“他会。”索菲说,“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船上辛苦劳作,我可舍不得让他回家后还做些体力活儿,他该在这几天里好好休息才是。”
“你是个好妻子。”蓝提斯感叹道,“罗福斯真幸福。”
“我也很幸福,有一个在商船上工作的丈夫,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我现在真的很幸福。”索菲偏过头,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她所说的话。
“真希望我以后也能拥有这样的一个家庭。”蓝提斯叹了口气,眼睛里闪着光,表情悲戚的说。
“你一定会的。”
“我们明天就又要启程了,你该去多陪陪你的丈夫才对。”蓝提斯将手里的工具放好,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转转好了。西班牙是个好地方。”
“好的,请随意,不过一定要记得回来吃晚饭。”索菲说,“我说过了一定要好好款待你的,期待我准备的大餐吧。”
“我很期待。”蓝提斯笑了笑,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这几天一直都待在罗福斯的家里,都没怎么好好出来转转,当然,也有他根本不愿意出来的原因。不过都快要离开了,也该出来到处看看。
蓝提斯一路转悠着,来到了西街的一处商铺,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他对这处商铺有什么兴趣,而是他再次偶遇到了那位船长。安德烈正穿着一身便服,在商铺间审查着什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上前打个招呼,“日安,先生。”
安德烈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胆子出来?”
蓝提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得一脸的尴尬,“呃,先生,原来您都知道了......”他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事做的话,就好好在家里呆着,在之前,别给我惹事。”安德烈道。
“一定如您所愿,先生。”蓝提斯急忙说道。
安德烈转身继续与商铺老板交谈,没再理他。
蓝提斯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在光天化日下随意行走的危险程度,既然这位精明的船长能认出他来,那也一定会有其他精明的人认出他来――所幸他碰上了一位还算善良的船长。
但他又实在不想就这么回去。于是他轻轻地走到了安德烈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的行为。
事实上他的船长什么都没做,审查了一番商铺之后,就走了出去――他完全没有理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蓝提斯。
蓝提斯也淡定得很,默不作声的一路跟着他。
令蓝提斯感到惊讶的是,这条街上几乎所有人都认识这位年轻的船长,走个几步就有人跟他打招呼,而安德烈也一一点头示意,表情动作极为随意。
他似乎受到了一位伟人的恩典。等到蓝提斯恍然大悟的时候,已经跟随着安德烈来到了一个面积极大的庄园。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是您家的房子?”
安德烈点了下头,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精致的大门,然后回头看着蓝提斯,“还有事?”
“呃......”蓝提斯一窒,才反应过来他跟着这位船长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了,先生,祝您有个愉快的下午。”
安德烈很快走进了这个大庄园,消失在田园的深处,留下蓝提斯一个人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上帝,我怎么能这么无所事事?
蓝提斯唾弃了一下自己,一路从人少的巷子里穿梭,来到了海边。
这个时候的港口一般都没什么人,出海的船会在清晨的时候出发,黄昏时分才会回来,除了一些进行贸易的商船会进港之外,基本没有什么人。
下午的海风稍稍温暖一些,扑打在人的脸上,不像早晨那样冰冷刺骨。蓝提斯选了个位置坐在码头上,默默地观望着大海。他享受着这种仿佛置身天堂的感觉,恨不得与这篇美丽绝伦的大海融为一体。
“我愿葬身海底,只为乘风破浪。”
他听见身边有人在高歌着这首熟悉的诗,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那是另一个平凡的水手。蓝提斯想,他一定在心里承载着大海的梦想。
等到黄昏时分降临,蓝提斯才从码头的高台上跳下来,顺着小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