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开始变得光亮了起来，在大海与天空的交界线那里，能看得见点点白光正缓慢的从夜色里升起。蓝提斯在走进安德烈房间之前，回过头扫了一眼那仿佛开始了新生的，逐渐充满了光明的海面。

“安德烈先生，您找我吗？”

安德烈并没有像蓝提斯想象的那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处理文件，而是站在正打开着的窗边，闭着眼尽情感受着温柔吹拂过来的清新海风。他的衣角和他被帽子压服下来的碎发随风晃动着，衣领也被轻轻地吹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十分疲惫，甚至充满了厌倦。

“先生，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是，”蓝提斯观察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果您不想麻烦丹德里医生的话，还是不要再吹风了比较好，最近海上的温度还是有些寒冷，特别是在清晨的时候。”

安德烈抬起手扶着额头按了按太阳穴，手臂挡住了他的表情，“桌上有个盒子，打开它。”

蓝提斯顺着他的话往桌上看去。桌上除了一堆再次被风吹散的文件之外，摆放着一个书本大小的盒子。他叹了口气，先将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的文件全部捡起来放好，用有重量的东西压住，才开始拿起盒子观察，“这是什么？”

“从萨阿德带出来的。”

“......我想我应该没有从行为上影响到您才对。”蓝提斯表情古怪的说，“虽然我几个小时前才刚刚撬开过一把锁。”

“和合约一起交给我的，”安德烈说，“一直放在房间里。”

蓝提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东西吗？只是个普通的锁而已，很快就能打开。”

见安德烈点头，蓝提斯将盒子平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两个图钉，把其中一个插进锁里固定住，再用另外一根伸进去换着角度轻轻拨弄着。

安德烈关上窗户，坐到桌后的椅子上，背靠着椅背，沉默的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说真的，您这样会让我觉得很紧张。”蓝提斯停下手里的动作，摊开手让他可以看见自己手里的汗。

“为什么？”

“这种行为向来见不得人。”蓝提斯解释道，“我是说，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人注视着做过这种事。”

安德烈小幅度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后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蓝提斯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过分的任性。他低下头认真地捣鼓着手里的盒子，很快就解决了它。撬开了上面的锁以后，他没有直接打开它，而是将盒子推到了安德烈的面前，然后安静地看着这位船长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尽管他的眼睛里已经盛上了满满的好奇。

“萨阿德国王的邀请函。”幸运的是安德烈并没有刻意折磨他那点藏不住的心思。他简单地看了两眼手里的信件，然后就递给了蓝提斯。

“邀请函？有什么理由要把这种东西锁起来？”蓝提斯疑惑的接过来看了看，发现上面除了一些精致的花纹和基本的信息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他们的国家成立没有多久，国王手上的权力也并不集中，”安德烈解释道，“除了一些必要的情况之外，他们也在尽量避免国王和其他人的接触。”

“这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蓝提斯将信件重新放回盒子里，“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邀请您去参加呢？”

“不是邀请我，是邀请他们的商会。”安德烈说，“只不过那个商会除了想和我们进行长期远距离交易之外，还希望得到更多的东西。”

“我不觉得他们有那个能力这么做。”蓝提斯摊了摊手，“愚蠢的人，他们绝对想不到您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雷瑟先生，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德烈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

蓝提斯听他这么说，瞬间觉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他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尝试着问安德烈：“先生，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您能允许我在这里多待一小段时间吗？”

“就算你在这里一直待到回西班牙，下船之后也还是得面对他。”安德烈瞟了一眼他那看起来痛苦万分的表情，“行了，允许你待到今天晚上。”

“您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蓝提斯从心底里发出感谢。

但就像安德烈说的那样，就算他在船长室里闲晃了一整天，最后还是得回到他那小小的房间里去，面对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的罗福斯。

“其实我做事向来都是很有把握的。”蓝提斯对搓着双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罗福斯脸上的神情。

“哦，是吗？”罗福斯挑眉。

“是的，是的，一定是的。”蓝提斯推搡着他坐在床上，“所以我亲爱的兄弟罗福斯，你是时候该睡觉了。”

“你是用哪只眼睛看见我困了的？”罗福斯拍开他的手，眉头皱得紧紧的，“蓝提斯，我是说认真的，我认识你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蓝提斯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来，“罗福斯，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但我刚刚也是说认真的，我一向会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所以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出些什么事――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甚至儿子在看待，所以我真的......上帝！我很抱歉。”

“你知道就好。”罗福斯翻身躺下，“你得知道，我和索菲已经把你当成是我们的家人了，千万别让艾米感到伤心。”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狠心伤害那么可爱的小艾米呢？”蓝提斯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相信我，我一定不会的。”

“那样最好。”罗福斯说，“我记得我早就告诉过你，不用太过于担心安德烈船长，他绝对不会有事。”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蓝提斯摇头反驳道，“就像你和凯瑟琳小姐担心我一样，我也只是想确认一下船长的安全而已。”

罗福斯转过头看着他笑，“我还真不太懂，连凯瑟琳小姐和亚文先生这些跟船长最亲近的人都没有说什么，你倒是急得不得了。”

“这很正常不是吗？除了你之外，他可是我最大的恩人了。”蓝提斯说。

“随便你怎么说吧，上帝，我不想再跟你争论这个话题了。”罗福斯把头埋进了被褥里，“无论在萨阿德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我们的食物和淡水充足，现在直接往葡萄牙行驶就行了。”

“当然。”

等罗福斯睡着了以后，蓝提斯感觉自己失眠了。他莫名其妙的思考了很多事情，比如小时候住在他隔壁的，满脸胡茬但善良可爱的杂货店老板。他潜入进法兰西城堡时看见的那位美丽绝伦的公爵夫人。他从小就很少见面的父亲和那和春天的风一样温柔的母亲。这些人在他的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旋转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他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墙努力平静下来。

这真是该死的糟糕。他想。

然后他想到了刚上船的那一天，罗福斯给他带来的第一份食物。再后来慢慢熟悉的大副凯瑟琳小姐，和这艘船的主人，他们敬爱的船长安德烈。

他忽然想到自己其实已经在船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或许他已经适应了。

如果事情一直这样发展下去，蓝提斯觉得自己宁愿永远都不要下船，永远留在这片安详的，温柔的包围着自己的大海。

蓝提斯再次确认自己适应了船上生活的时候，已经是离开葡萄牙之后的事情了。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西班牙，停留一天后，就直接朝着更靠近北边的地方进发。

“嘿，兄弟，你猜怎么着？我刚刚遇见了凯瑟琳小姐，她说这次航行结束，老汤姆就要回家去了。”晚上的时候，罗福斯冲进门来，明显格外兴奋地说，“上帝！你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我当然为你感到高兴，”蓝提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未来的水手长。”

“嘿！我喜欢这个称呼，不过要把‘未来’这个词去掉才行。”罗福斯整理了一下手里的一叠纸张，“话说回来，我们今天点过货了吗？”

“我想你是兴奋过头了，罗福斯，”蓝提斯对于他这眉飞色舞的表情十分无奈，“兄弟，你的脑筋出问题了吗？我们今天绝对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十分顺利的。”

“别这么说，蓝提斯。”罗福斯继续碎碎的念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以后的工钱会上涨一大截！说不定可以给我的小艾米多买几本新书，然后给我太太买几件漂亮的衣服，或者干脆再多攒一些，重新休整一下我们的家，这多不错！”

蓝提斯微笑着听他说着，打心里的理解他这种高兴地心情，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不过他还是说：“无论你再怎么兴奋，现在都得先睡下了，罗福斯。我想你一定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睡眠质量问题耽误明天的工作吧？”

“哦，当然，你说得对。”罗福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好吧，先睡下――不过我觉得我今晚一定睡不安稳。”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蓝提斯躺在床上说，“祝你有个好梦。”

“你这样真不够意思。”罗福斯摇摇头，翻个身也躺了下来，“不过算了，我今天实在是高兴，不跟你计较。”

蓝提斯闭着眼睛，弯着嘴角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