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提斯走出凯瑟琳的房间,左右观望了一下,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找到了最里面的一扇门,轻轻地敲了敲。
“船长先生?”
“进来。”
蓝提斯推开门走进去,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安德烈的桌面上,“这是凯瑟琳小姐让我交给您的东西。”
安德烈没有立刻理会他。他看着手里的文件,表情专注而认真。
蓝提斯见他低着头,应该注意不到自己,所以就放心大胆地开始观察。不得不承认,安德烈长了一张十分英俊的脸,这一点根据美丽漂亮的凯瑟琳小姐也可以看出来――这一定是来自于他们父母的恩赐。虽然蓝提斯从小就听着各种对他五官的赞美长大,但他还是觉得安德烈和凯瑟琳的容貌十分出众。
这让蓝提斯想起他那曾经漂亮动人的母亲,尽管现在她已经不再年轻,但还能看得出来岁月划过之前的痕迹。也不知道那张还残留着年轻时美丽荣华的脸,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逐渐变得黯然失色。
蓝提斯发着呆,胡思乱想着,他的眼角已经变得湿润,眼睛里充满了愧疚与心痛。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安德烈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于是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将账本推到安德烈的面前,“就是这个,先生。”
安德烈将账本打开,翻看了几页,点了下头,“放在这里吧,我看完了再给凯瑟琳。”
“那您先做您的工作吧,”蓝提斯顺手将散落到地上的几张纸捡起来在桌上摆好,“一会儿我再过来拿。”
“你先坐一会儿,”安德烈朝旁边的椅子摆了下手,“我现在看,很快。”
“哦,好吧。”蓝提斯知道他不会再搭理自己,所以就很知趣的在椅子上坐好,再偷偷地斜着眼看安德烈在账本上的批注。
他注意到安德烈并不是每一页都会看,而是直接翻到每一个周期的总结,然后在页脚写上一些新的调整和安排。他把蓝提斯放在后面的那一叠算好了的账目拿在手里,一个一个地核对。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帮我整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安德烈说,“纸张的上方有归类,放在一起就行。”他晃了晃手上的资料,“我看完了就给你。”
蓝提斯回过神,尴尬的发现他在专注地盯着安德烈手上的账本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越靠越近,几乎已经近到要和安德烈一起坐在这张桌子后面的距离了。
“抱歉,先生。”他很快站起来,绕到桌子的边上。
“你整理的时候要是看见了一张写着‘马圣德庄园’的纸,拿出来给我。”
“好的。”蓝提斯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整理那些其实并没有放得很杂乱的纸张。
一般情况下来讲,商队都会和一些酒窖,庄园,磨坊之类的生产地合作,或者有一些商队会直接拥有自己的生产地,有一些商队也会像安德烈一样,在自己拥有生产地的同时,还会与一些其他产业的生产地交涉,这对于商队和商业的运转来讲,是一件十分复杂但是反映良好的事情。国家也会默许这些私人的生产地存在,例如地契,税款这些问题,如果这些产业并不直属于安德烈,则就跟生产地的拥有者和管理者有关。除了出海航行的这三十艘船和船上的船员之外,还有另外的商队人员在商队的管理处,会详细的记录所有的事情。每一次航行记录,也都会在回程之后交给管理处,统一归入资料。
摆放在安德烈桌上的这一大堆的资料,就有一小部分是这一次的航行记录,落款和负责人是航海员亚文。还有一小部分是记录的船员情况,蓝提斯惊讶的发现就连他手臂受伤的事情都有记载。写这一份资料的字体很秀气,落笔也有刻意的收敛,看得出来是一位女士的字。
身为大副,竟然连每一名船员的情况都要详细说明。蓝提斯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份工作还真是繁琐复杂。
“船员的健康情况是船医在记载,记载完后再交给凯瑟琳。”
蓝提斯从文件中抬起头,发现安德烈依旧低着头,并没有看着他。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然后继续整理着文件。
除了这些与生产有关的资料之外,就是一大堆的账目内容,这对于刚刚处理完一整本账目的蓝提斯来说,连看着都觉得有些头痛。其中有一部分是凯瑟琳的字迹,也有一部分是安德烈的字迹,但蓝提斯发现无论是谁算的账,上面都会有船长的亲笔批注。
蓝提斯闭了闭眼睛,然后将那张关于马圣德庄园的纸和还没处理过的账本叠在一起,放在安德烈的桌角,将处理完的账本和那一叠资料摞在一起,放在墙角的书架上用木板卡好后,发现安德烈已经将手里的账本看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没再盯着安德烈和他手里的东西看,但还是有些坐不住。房间里除了安德烈偶尔翻阅纸张和书写文字的轻响之外,连钟表走动的声音都听不见――后来蓝提斯才知道安德烈不喜欢那种滴滴答答的琐碎声音,所以船长室里根本就没有钟表。
安德烈看完后,将账本和纸张一起递还给他,“让凯瑟琳记好后,再拿回来给我。”
其实蓝提斯觉得这个程序十分繁琐,或者说,既然很多事情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处理的,为什么不让两个人干脆就在同一个房间里工作呢?
当然他没敢这么向安德烈发问,因为他打心底里的认为,安德烈绝对不会回答他这个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问题。
他拿着账本去找了凯瑟琳,很快就又转了回来。
“已经记好了,先生。”蓝提斯说,“您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安德烈放下手里的文件,仰起头揉了几下脑侧,“你回去吧。”
“好吧,船长。”蓝提斯说,“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蓝提斯一直都在两个船舱之间闲晃,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躺着睡觉,或者去帮凯瑟琳处理些简单的事务。但因为他手臂的伤势,罗福斯再没有让他在晚上出去过,他也就再没有见到过站在甲板上,用那种难以言说的眼神,静静眺望着沉浸在夜色里的海洋的安德烈。
不过偶尔在帮凯瑟琳递交文件的时候,也能在船长室里见到他。他垂着眼睛,翻阅着手里的文书,有时候甚至连听见蓝提斯进来的声音都不会抬头。
这让蓝提斯觉得十分奇怪――比如说在船长室和工作室之间走来走去,再比如说晚上不再能出去吹风。或许是因为忽然没有了晚上和那位船长先生算得上是舒适的交流,也或许是因为他似乎和这些船上的大人物们走得更近了些。
他也在这段时间里弄清楚了航海室的位置,除了主掌舵手和几个负责观象的船员之外,亚文也一直都待在那里,观察风向和天气。
快要到达萨阿德的时候,蓝提斯感觉手臂上的伤似乎也好了很多。按照凯瑟琳的吩咐,在这一段时间里,他隔一天就会去找丹德里换一次药,现在已经基本上能够自由活动了。晚上温度降下来的时候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一抽一抽的疼。他也以这个为理由,跟凯瑟琳要求重新开始了工作。
那位善良的小姐一开始完全不同意,于是蓝提斯在默默地思考了一段时间后,去船长室找了安德烈,结果如他所料――这位狠心的,或者说严厉的船长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他。
知道安德烈竟然答应了他的要求的时候,凯瑟琳还瞪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教训了他好一会儿,告诉他要是伤口不养好,第二次治疗的时候会更加困难。蓝提斯耐心的跟她辩论了很久,后来这位女士才终于不怎么情愿的让他去了。
这种被人关心照顾着的感觉,另蓝提斯觉得心脏一阵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心底溢出来的,那种无法克制的感动。
同样给他这种感觉的,还有一直以来都在照顾着他的罗福斯,他对蓝提斯来说,就像是兄弟一样的存在。蓝提斯想,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的话,那罗福斯给予他的帮助和温暖,就是上帝所赠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预计着明天下午就能抵达萨阿德,蓝提斯的伤口也都结了痂。今天去了丹德里那里后,医生告诉他不需要再换药了,注意着不要让伤口崩裂,慢慢让它们长好就行。这对于蓝提斯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毕竟他可一点都不希望在到达萨阿德这片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土地时,还要因为手臂有伤被勒令留守看船。在到达之前的那个中午,蓝提斯照例跟着罗福斯听了一段时间老汤姆那讨厌的嗓音讲出来的教训话。
这一次的交易,所有的船员都被禁止自有出行,理由之一就是蓝提斯所担心的战争问题,西班牙和萨阿德之间的关系十分恶劣,虽说他们并不一定会做出过分的行为,但无论怎么说,都需要先保证安全。另一个原因是语言不通。
所以在到达以后,船员们都被要求留在了船上,只有安德烈和凯瑟琳下了船,去与对方的商会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