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众卉新, 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丁壮俱在野, 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 饮犊西涧水。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仓禀无宿储, 徭役犹未已。
不管是哪朝那代, 徭役一直都是老百姓们最为恐惧的事情,故而才有徭役少则民安, 民安则下无重权, 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
即使大部分徭役都是为了修撰水道之类的设施而行, 但人人都知道徭役其实是比苦力更苦的差事, 每家每户按年来摊派,也拿不到任何的银钱, 有一些甚至还要自己往里头搭钱才能吃饱肚子, 若是没钱没粮食的, 光是这种高强度的苦力活就能要了人命。
大周朝已经算是风调雨顺的国家了,但也不是每个地区都能吃饱喝足的, 类似陈家村这般还算是富裕的地区,百姓们每隔几天能吃一顿肉,已经算是十分不错的日子。
但若是一些穷困偏远的地方, 光是吃饱已经不容易, 更别提吃肉了, 从小这般长大的百姓, 身体原本就是亏空的,大量的体力活足以送他们去死。
百姓们渴望永远不兴徭役,但一旦当了官之后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官道不修理,那么这个地方通行就不便,若是堤坝不修整,来年一次水祸就能要了人命。
而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之类的徭役事儿,大部分都是工部在管理的,这些事情都是出钱出力还吃力不讨好的,一旦出了问题却又事关重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周朝的百姓显得不那么害怕徭役了,苦力活确实是苦力活,但若是干这活儿能拿到银钱,能吃饱喝足,花一些力气似乎也没啥大不了的。
更别提如今但凡是有兴徭役的地方,必定得有一位大夫驻扎,只为了这些服役的百姓们看病,这一年年的下来,死于徭役的人少之又少。
张大牛还是第一次服徭役,虽然叫大牛,但他其实是家中的幼子,自小备受父母的宠爱,以前但凡是有摊派到徭役的,都是家中大哥二哥顶着,此次他爹却一口咬定让他来。
在来的路上,张大牛心里头是抱怨的,虽说如今服徭役都死不了人了,但到底是苦力活,他哪里吃得消这个苦头,心中忍不住埋怨亲爹不疼他了。
谁知道等他愁眉苦脸的到了地方,却见一块儿服役的人都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来服役的,而是来赶集的。
张大牛蹲在一边不乐意说话,倒是有一个跟他打过照面的乡亲靠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张大牛,你怎么也来了,也是,这种好事儿你爹可不就想着你了。”
张大牛撇了撇嘴,骂道:“我可听说这次服役是要挖水渠,这大冬天的下水还不得冻死,你居然还觉得是好事儿?”
那人一听却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哎呦,我说你整天跟个小姐似的藏在家里头,外头的消息都不知道啦,挖水渠是挖水渠,但也不需要咱们跳到水里头去啊!”
张大牛不大相信这话,他也是下过地的,毕竟农家的孩子就算是受宠也不可能不干活,挖渠这事儿哪有不下水的,那冷的滋味他可不想尝试。
那人见他闷不吭声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嗤笑道:“哎,我说你别愁眉苦脸的,待会儿惹怒了大人把你赶回去,这种好事儿以后可就没有了。”
张大牛听着这话似乎不对,开口问道:“大山哥,这事儿到底哪里好?”
那叫大山的汉子奇怪的看着他,无奈说道:“你出门前也不问问你爹啊,你爹也是的,他就不怕你傻小子一个坏了事儿。”
张大牛嘿嘿一笑不说话,其实自从他爹说让他来服役之后,他就躲在放里头不肯出来,也不肯跟他爹说话,原本以为能拗脾气让亲爹改主意,谁知道今天饭还没吃就让人赶出来了。
大山大约是纯粹想要找个人说说话,看他没见识倒是还挺高兴,不然怎么能显出他那份能:“你道为何,咱们这次的徭役是辛苦,但服役之后每个人就能拿到一两银子的工钱。”
“一两银子?这么多!”张大牛惊讶的喊了一句,要知道他们这边物价低,农家人一年累死累活的种地,能盈余个三两银子就十分不错了,他们这次徭役的时间可只有一个月。
“可不就是一两银子,那官府贴出来的告示上都写明白了。”大山乐呵呵的说道,“就为了这个,不少人找关系就想要进来服役呢,只可惜这次要的人不多。”
张大牛心思浮动,要是有一两银子的话,他娶隔壁黄花的聘金都够了,之前一直不乐意的心思淡了,张大牛追着问道:“干完真的能给我们吗,不会给官老爷贪了吧?”
早知道能有一两银子的话,就算是吃苦他也愿意来啊,爹也真是的,也不把话说说清楚,这会儿张大牛倒是忘记自己一门心思生气不乐意听爹娘说话的场景了。
大山更是得意,继续说道:“怎么可能 ,如今陛下最恨贪官污吏,若是他们敢贪了这份钱,咱们往上头一告,那县太爷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张大牛两眼冒光,环顾四周无人又压低声音说道:“不是都说官官相护吗?”
大山大声笑起来,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才继续说道:“那是早年,现在可没有这么大胆的狗官,你们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咱们隔壁县城那位王县令被砍了脑袋!”
古代传信不便,在场的大部分人其实是不知道的,但也有一两人听说过消息,插嘴说道:“大山,你说的是不是那个铁头王,就是把隔壁县当成自己个儿的那个。”
“可不就是他,仗着自己出生大家族上头有人,在那边为非作歹无所不为,听说还霸占了一个民女,后来那姑娘的家人不服上告,直接把这事儿捅到了知府那边,那铁头王可不就倒霉了。”大山对自己能知道这些消息十分得意。
“哎,那铁头王不是说有个在京城当官的舅舅吗?”有人似乎也知道一些,奇怪问道。
大山却道:“圣上最厌恶贪官,别说是舅舅,就是亲爹是尚书也不行,这铁头王自己吃了挂落,估计还得牵连到他那位舅舅,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倒霉。”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说皇帝英明神武,又有人说这些年好官确实是越来越多,即使有些官员贪婪,也不敢做的太过了,谁都知道皇帝恨贪官。
大山跟着感慨了一会儿,才对张大牛说道:“所以啊,刚发生这样的事情,咱们的这位县令哪里敢贪污这个钱,再说了,别的地方都可能出现贪官,但咱们戴河镇不可能。”
“这里头有什么说头?”这一次服役的地方其实是在戴河镇外围,与周边临县交接的地方,这些百姓显然也消息不那么灵通。
大山终于等到他们问这句话,笑着说道:“你们可知道戴河镇上最大的官儿是谁?”
“那当然是知县大人,还能有谁?”有人笑着说道。
也有人猛地想起了一事儿,摇头说道:“大山兄弟,你想说的是不是陈家村那边的大官,我有个姑姑的女儿嫁进了陈家村,回家来说起过一嘴,据说那位大人已经是正二品的尚书了。”
“正二品有多大?”
“反正比知县知府都大,咱们一辈子都别想碰到的大官。”
“哎呀,你们说的是不是赵大人,我们家就住在大青山后头,也曾听过赵大人的名声,不说别的,这些年咱们服役能拿到工钱,能吃饱喝足,可不就是托了这位赵大人的福……”
一提起赵大人,在场的人倒是纷纷能说出一两句话来,实在是这些年下来赵九福为了百姓们做的事情不少,水稻的事情且不提,光是服役一事就足以让老百姓们心生感激了。
更别提赵九福入主工部之后,总是能捣鼓出不少奇怪的东西来,这些东西看似无用,却能实实在在的用到日常生活中,让老百姓的日子也越发的便利。
大山见话题越扯越远,连忙喊道:“可不就是赵大人,他可是工部尚书,也跟圣人一样最恨贪官污吏,这老赵家就在陈家村杵着,咱们戴河镇的知县除非是不要命了,不然绝对不敢在戴河镇的地界上犯事儿,不然赵家人往京城送了信,他岂不是自毁前途?”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倒是方才提起姑姑女儿的那位笑嘻嘻的说道:“大山兄弟,你的消息落后啦,我那表侄女说了,赵大人每年开春都会回家一趟,算算时间再有一个月左右可不就得回到陈家村,他一回来,那知县大人见了也只有伏地跪拜的道理。”
大山不乐意服输,梗着脖子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还没说到这儿呢。”
于是两人像是比试一般纷纷说起赵大人来,倒像是同他多么熟稔似的,周围的人都挤过来听一个乐趣,但其实也知道他们跟那位大人肯定是不相识的,不然怎么可能还来服役呢。
张大牛不关心那位赵大人有没有回来,他只惦记着自己的工钱能不能拿到,但等劳役一开始,张大牛反倒是不想赶紧结束了,因为这次的徭役辛苦,所以县衙准备的餐食里头居然还有肉,要知道他们家不算富裕,一年到头也只能吃到几次肉。
还有一个就是,果真跟大山说得一样他们不用下水,也不是不用下水,而是下水之前衙门会发一套奇怪的衣裳,摸起来十分滑溜,从头到尾都包裹住身体。
穿上之后就算是跳进了水中也不会浸湿,这般一来徭役的辛苦都去了大半,张大牛算是知道,他爹是真的偏心他,不然这种好差事怎么就给了他呢。
只是再好的差事也有结束的一天,衙门虽然不敢逼着他们赶工期耗人命,但也监督的严格,距离一个月还有五天的时候就把工程给做完了。
张大牛拿着一两银子回家的时候,还是对每餐有肉的饭依依不舍,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徭役,要是有的话他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