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润卓对冯先生和沈毅说,“我想考寒冬院。”
休息室里的其他先生都抬头看着这个今年风头无限的学生, 冯先生诧异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想考寒冬院。”韩润卓再一次重复说。
冯先生皱着眉,“原因呢?”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这让冯先生的眉头皱的更紧。
“我不想待在阳春院了,我更适合寒冬院。”韩润卓一脸坦然,眉目间有着傲气和自信。
果然是这样!从这孩子考上学首之后他就觉得这孩子怪怪的,平日里本就不太与其他学生亲近,年假回来以后说话做事更是有了些傲气,好好的一个学生,心思怎么就出了偏差呢?
“你先回去吧,我与寒冬院先生商量之后再说。”冯先生下了逐客令。
韩润卓傲然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他一走,休息室里就响起了先生们谈论的声音,冯先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而沈毅看着韩润卓的背影若有所思。
韩润卓转到了后山,漫步乱走着。他心里有些乱,又怕冯先生不答应,又怕冯先生答应。
“韩润卓!”
韩润卓回头一看,是沈毅。他躬身行礼,“沈先生好。”
沈毅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咱们走走吧。”
两个人随意的走在后山的小道上,现在已经下学了,学生们大都回到了暖和的宿舍,后山人特别少。
看着远处连绵的苍山,沈毅负手站着,韩润卓跟在他身后也向远处看去。青山临立,太阳只是一点朦胧的光,照的云雾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一开始把你分到阳春院,你应该很恼我吧。”两人沉默了许久,沈毅开口了。
韩润卓踢了一个小石子,看它轱辘辘滚下山去,“嗯。”他承认他有段时间特别讨厌沈毅,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进凉秋院或者寒冬院,因为沈毅一句话,他就被分到了最差的阳春院,
“能告诉我你读书是为了什么吗?”沈毅没有看他,而是就地坐下,也不管地上还有冰雪未化。
韩润卓看着远方,肯定的回答,“为了考状元,将来做宰相!”
“那你说说,做宰相和做县令有什么区别?”沈毅笑了,考状元、做大官是全天下学子的梦想,曾经也是他的梦想。
韩润卓靠在一块大石上,后背有些冰,他瞟了一眼沈毅身下的冰雪,“当然有区别,宰相治国,县令只能管一方小老百姓。”
“不,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宰相管的人多,县令管的人少。但是本质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臣子,也都是百姓的父母,说到底,宰相和县令,没有任何分别。”
韩润卓哼了一声。沈毅听出了他的不以为然,不过沈毅不在意,他转过头,看着韩润卓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庞。
“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沈毅轻声问。
韩润卓想了会儿,点点头。
沈毅慢慢的讲,讲他年纪轻轻考上秀才,少有才名。讲他苦读五年只为科举。讲他那段牢狱之灾。讲他最终放弃科举......
“这冰雪够冷吧,牢里的地面虽然铺有稻草,却比这还冷。自从那次以后,我常在想,人生可做之事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只能通过科举才能为百姓谋福祉?当年我也如你一般有鸿鹄之志,现如今那志向早成梦里云烟......
官场不清,我无意于此。更不愿我的子孙后辈中也有人像陈大人一般遭受冤屈。所以我来松仁书院,天下以后是你们的,穷我毕生之力,若能在十年或者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以后还这片江山一个清明,我心可慰。
润卓,咱们书院的先生,都是才名满天下的人。可是你眼前的夫子,却连个举人都不是。但是那又如何,我仍然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可见,在哪并不是最重要的,是谁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
还记得入山考试后山长说的话吗?人要坚持本心,无愧天地。润卓,你仔细想想,你是真的觉得阳春院不好,还是被寒冬院的虚名遮蔽了眼睛。”
韩润卓早已经呆滞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先生经历过这些?他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什么陈大人,父亲回家从来不谈政事。他一向以父亲为榜样,父亲当年是最好的先生教授的,他也要寻得最好的先生教授!
帝师成墨他去拜过,但是成墨拒绝了,成墨说他心性已成,难接衣钵。所以他才来到闻名天下的松仁书院,而书院里最好的就是寒冬院,被分到阳春院在他眼里就是一个耻辱!可是听到沈毅的话他有些迟疑。
在哪并不是最重要的,是谁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
真的是这样吗?
当――当――
书院开饭的钟声响了,沈毅站起身,走过去拍拍韩润卓的肩膀,笑着说,“你今晚回去想想,明日若还是想去寒冬院,我自会力保你去寒冬院的。”
韩润卓有些恍惚的回到了阳春院,刚进院里就被拉到饭堂,贺庭一边给他递筷子一边奇怪的问,“你干嘛去了?我们刚刚说找你一起复习呢,一个转身人都不见了。”
新学年来了以后,阳春院整个团结起来,经常抱团一起学习,都鼓着劲想把全院的成绩提上去。
因为常在一起,所以学生们之间的感情也都很好。贺庭也早打开了心结,不过暗地里还是想着怎么考过韩润卓。
韩润卓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他们看着自己的眼光有羡慕,有不服,更多的是自豪。
自豪,多陌生的一个词。在家里父亲永远不会用这种眼光看他,彷佛他做好每一件事都是应该的。
可是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他考过了凉秋院和暖夏院的学首而已,就足以让这些学生自豪了吗?
晚上回到住处,他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一转头发现廖嘉铮也没睡,正担心的望着他,这会儿被他发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觉得你有点...呵呵....没事没事.....”自从分到了阳春院以后,他和廖嘉铮被分在一间住处。
看着廖嘉铮的笑脸,他突然觉得很熟悉,不是长久在一起的熟悉,而是....
“你和山长还有沈先生是亲戚吧.....”韩润卓心思一动,越看越觉得廖嘉铮的眉眼长的像山长和沈毅,他们又同是秀水镇的人。而且廖嘉铮在得知考试成绩时还很沮丧,过了个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变得特别用功和自信,不知怎地,他就是把廖嘉铮这种变化联想到了沈毅。
铮哥儿惊讶的说,“被你看出来了?好吧.....山长和沈先生是我叔叔。”
“亲叔叔吗?可是你姓廖啊。”
铮哥儿双手垫在头下面,看着窗子外隐隐透出的月光说,“我原名沈嘉铮,我娘姓廖。我答应过我三叔,就是山长,我答应过他,绝不说出我的身份。学生该做的事儿我也一样要做,不喊苦不喊累,他才答应让我来考试的。”
韩润卓也学着他把手垫在下面,“那你还不是说了。”
铮哥儿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咱俩住一个屋子,你又这么聪明。你早就看出来了吧,上次我堂弟,就是沈先生的儿子抓阄,我和贺庭回来的时候,他说起我堂弟叫沈嘉铭,你不是就已经奇怪过了。其实说不说都没关系,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而已,我来是为了读书,不是操心这些事儿的。”
“那你读书是为了什么?”韩润卓忍了好久,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铮哥儿有些伤感,“我爹是家里老大,为了沈家,他只念了几年书就开始做生意,我娘大字不识几个。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很底下的,他不像我三叔和四叔,都有功名在身。我读书就是想考功名,日后我若做了官,就不会再让我爹继续开米铺了,还要给我娘挣诰命。贱商奸商,我不想让我爹背负这个名头一辈子!”
韩润卓沉默了。
“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寒冬院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冯先生说?”铮哥儿转移了话题。
韩润卓没有回答,而是和铮哥儿说,“我考中学首大家好像都很高兴啊.....”
一提这个铮哥儿也兴奋,“那可不!六年啦!六年都没有一个阳春院的学首考过其他三院,你这次一次就考过两个!大家都觉得特别骄傲!你没发现现在咱们院里的人出去都特别有底气吗?”
“在哪并不是最重要的,是谁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沈毅的话又回荡在韩润卓耳边。
韩润卓闭着眼睛想了想,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拍了铮哥儿一下,“谁说我要去寒冬院了!等着吧,今年年考,咱们阳春院肯定超过寒冬院!你手缩回去,都冻的冰凉了!”
给铮哥儿掖好被窝,韩润卓也钻进了被窝里。
铮哥儿还不忘翻身对他说,“你可别拆穿我身份啊。”
“知道啦,睡觉!”韩润卓眼睛都没睁,嘴角却挂上了一丝笑。
谁说阳春院就一定比不上寒冬院了!有他韩润卓在,总有一天,松仁书院的排名一定是春当头!
沈晖书房内,只有冯先生和沈毅两个外人在。沈晖捏着一个小纸条,看过了以后靠近烛火烧了。
“冯先生,要劳烦你最近去一趟京城看望下旧友韩丞相了。”沈晖说着。
冯先生点点头,“韩丞相的公子最近学业上出了点问题,老夫与韩丞相是至交好友,韩公子又在老夫门下,是该当面给韩丞相一个交代。”
沈晖又对沈毅说,“阳春院最近你就负责管理起来吧。”
沈毅点点头,想起纸条上的字,忍不住气愤的说,“陈大人的事儿出了之后这才多久的光景,就又死了三个官员,高准到底是要干什么!”
纸条上的内容写着:江南织造、西北总兵、安州盐运司均以贪污之名处死,各地联络,弹劾准。
沈晖叹了口气,“高准越来越放肆了,现在朝中人人自危。安王爷已经在联络各地官员准备联名弹劾高准,至于怎么处置.....还要看皇上的意思啊!”
沈毅的拳头紧紧的捏了起来,安王爷这次看来是要下重手对付高准了,陈大人一家的仇有希望了!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报仇,只要高准和赵千刀能被处决,也算是对陈大人一家在天之灵有所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