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何三郎就吩咐所有人去了刘氏的屋子,一下子进去了这么多人,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就显得更小。
耀哥儿一进屋就喊着娘想往刘氏身上扑,刘氏忙喊着,“顺哥儿,拉着他,别让耀哥儿过来,我这一股子药味,别冲了耀哥儿。”
“我晓得,婶子。”顺安一把搂住耀哥儿,在他耳边低低的安抚,耀哥儿就噙着眼泪安分下来。
刘氏一看见耀哥儿眼泪就出来了,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自己的命都搭了半条,现在却连抱他一下都做不到。
何三郎一进屋就坐在刘氏的床边,看见刘氏哭了,接过贞娘递过去的帕子,细细的给刘氏擦眼角,刘氏就握了何三郎的手,千言万语再说不出一句,只喊了声,“相公....”就哽咽了喉头,一时间夫妻的恩爱尽显无疑。
刘大柱和刘妈妈看到这个情景,一个垂了头,一个撇过脸去低低的啜泣,长安拉着平安,贞娘也红了眼眶,眼泪一滴一滴就落了下来,桃花捏了捏她的手,彭氏将手搭在贞娘的肩膀上,低低叹了声。
刘氏抹了眼泪,看着屋子里气氛越来越低,勉强勾了个笑,“都坐,别站着,来,都找地方坐。”
何三郎也跟着点点头,招呼着坐。大家都顺着坐下,耀哥儿被顺安抱在怀里。刘氏就看向何三郎。
何三郎等了会,清了清嗓子,“咱们两家,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今天叫来,是有些事要跟大家说,这头一件,就是贞娘的婚事。”
贞娘吃了一惊,她才十二岁,都还没有及笄,弟弟这么小,娘又病着,她还不想嫁人。她刚想开口说,有个声音已经比她还快了。
“何叔,贞娘还小,她还不....”是顺安。他怀里抱着耀哥儿,眼里有震惊,有期盼,有着贞娘不懂的坚持。
“顺安!”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是刘妈妈,她定定的看着顺安,摇了摇头,“听老爷说完。”
何三郎有些不忍,顺安的话虽然被打断了,可是眼里的期盼照亮了他的脸。顺安已经十五岁了,对男女之间已经有些明白了,他在心里叹息一声。
何三郎看着贞娘,眼里有着疼惜,他的女儿,还这么小,刘氏的手覆上了何三郎的手。他定了心神,“第一桩事,就是贞娘的婚事。这件事情,我一直没说过,贞娘和沈记米铺的四小子沈毅,小时候就已经有了婚约。这是沈家两老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互相还有定书为凭,现在沈家两老虽然不在了,但是这桩婚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顺安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他的头低了下去,贞娘有婚约的事他不知道,他娘曾经和刘氏开玩笑说过两家结亲的话,大哥年纪大,平安年纪太小,他一直以为,他和贞娘是顺理成章的,他一直在铺子帮忙就是为了娶了贞娘然后帮她照顾着一家.....贞娘呢?贞娘是不是也知道?
他抬头看贞娘,却发现贞娘眼里,只有对这个消息的震惊,没有反对,没有怒气,也没有对他的感觉....
“.....沈家四小子前些日子考了秀才,提亲的人也多了,我想着,四小子年纪也差不多了,去提一提,这婚事不如就办了。”
刘妈妈担忧的看了儿子一眼,她知道顺安对贞娘的心思,她也希望他俩能成一对,可是...虽然贞娘做不了儿媳,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何家对她的恩太大,她看中贞娘甚至超过了桃花。
“老爷.....”刘妈妈迟疑了下,“沈秀才今年都十七岁了,咱们贞娘才十二岁,连及笄都没...是不是太快了...反正婚约在,也不怕他们悔婚。”
刘氏黯然带些涩哑的声音响起,“小翠,我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刘妈妈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夫人....”两个人多年来一直相伴,现在听到这些话,都忍不住了。刘氏话刚落,屋里就响起了一阵强忍的哭声,贞娘的眼泪更是滴滴的落下来。
刘氏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别哭了,就着何三郎服侍着喝了水之后,喘了气,缓缓看过屋里的人,看了耀哥儿好一会,生怕就这样看不够似的。
“我十八岁嫁给三郎,那会公公婆婆还在,大伯二伯也没有闹着分家,我十年无所出,正因为如此,在公公婆婆过世后三郎才只分了这么一个院子和两间铺子,后来得了贞娘,乖巧伶俐,这两年才受了我的拖累....”
贞娘已经泣不成声了,听到这,上去握住刘氏的手,哭着摇头.,“娘,不是的,贞娘愿意伺候您,您不要这么说....”
刘氏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别哭。娘这一生有你爹,有你,有耀哥儿,已经非常幸福了。”
何三郎这一生也没听过妻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感慨万千,红着眼眶,只是紧紧的握了妻子的手。
刘氏接着说下去,“我得了贞娘,身子就越显不好,当年分了家,可我无子,大嫂和二嫂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想起了当年大嫂二嫂指着她骂她是个不祥的,说三房是个老绝户,刘氏眼泪就落了下来。何三郎听到这些也想起了那些日子,面目也有些赤红。对于当年他大嫂二嫂对妻子说的话,他也一样耿耿于怀。
“......说我们是老绝户...我忍着这些话过了二十一年,二十一年才得了耀哥儿....”刘氏眼中含泪看着耀哥儿,耀哥儿这会正睁着大大的泪眼看着她,刘氏温柔的笑了。
“我现在有了儿子,我拼了命才得了这个儿子,我的耀哥儿....这下,谁也不能再说何家三房是个老绝户了!只可惜...我这身子..再拖不久了....”刘氏语气里透着骄傲,透着长久的压抑被释放后的痛快,也透着遗憾....
“娘.....”贞娘已经哽咽的再不能出声了。
刘氏看着女儿,女儿脸圆圆的,大大的眼睛红红的,有着水润的光彩,一脸稚气已经被哀伤替代,她必须在死前,为女儿做这件事,“贞娘,你虽然还没有及笄,但是娘这身子,眼看着就不行了,沈毅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娘一走,你守孝三年,那时候他就二十岁了,所以今年必须把你俩的婚事办了....”
刘氏缓了口气,伸手细细摩挲着贞娘如瓷般细腻的脸庞,“沈毅有秀才的功名,沈家两老去的早,家里只有几个哥哥和嫂子,你嫁过去,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贞娘哭着点头,“娘,我听您的,我都听您的。”
刘氏抹了眼泪,又看向刘大柱和刘妈妈,“柱子,小翠...”她轻声唤着以前的称呼,刘大柱和刘妈妈都赶紧哎了一声,两夫妻的眼泪都直直的落了下来。
刘氏看着刘妈妈,笑的极温柔,“小翠,贞娘嫁出去了,但是耀哥儿还小,你们多帮衬点....我在这,谢谢你们夫妻...”
刘大柱两口子自是一口应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刘氏的气已是不顺,连连咳嗽起来,屋里一种女眷都忙着喂药,擦脸,忙活了好一阵子,倒是把屋子里悲伤的气氛冲淡了些。
又都坐定后,刘氏已经闭了眼休息,何三郎清了清嗓子,接着刘氏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明日便请人去问消息。第二件事,就是我准备把两间铺子全给贞娘做陪嫁,这个院子,还有镇子外面的三十亩地留给耀哥儿。”
贞娘一听急了,“爹,不行,这铺子给了我,你和娘,还有刘叔一家,你们怎么办?”要知道,这一大家子日常嚼用一多半都是来自这两间铺子。
何三郎叹了口气,“沈家的米铺是老大在经营,老二多年在外经商,他们虽然没分家,但是父母已不在,现在看着日子过得好,可是全靠着两个哥哥,沈毅只是秀才,这两间铺子留给你,他日要是他们兄弟分家了,有了这两间铺子,你们也不用受苦。”
贞娘刚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爹和娘费尽心思,都是为了让他们过好。
“......铺子我们先经营着,每年我们抽两成利当你们给的工钱,剩下的全给你们,这点我会亲自跟姑爷说清楚。镇外的三十亩田每年的收成都不错,再说我和你刘叔他们都还得住这个院子,耀哥儿又还小,等他长大了再给他也是一样,这几年紧着过,怎么也过的去。”
“爹,两成太少了...你们拿六成吧,这么一大家子,都用得着。”贞娘忍着心酸,大人提起嫁妆,她本想避开,可是这是娘的交代,她怎么能走?一听爹说只留两成利,她不愿意了,这样爹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刘大柱看着就说话了,“贞娘,听你爹的,虽然姑爷是秀才老爷,但是他往后还要考举人老爷,这中间难说会有个什么事,你们有两间铺子傍身,也不发愁生计。家里这边,你长安哥有手艺,顺安也大了,可以出去历练了,我们也会好过的。”
为了铺子的事商量了很久,最终在贞娘的坚持下,商议了何三郎拿铺子四成利,其他的留给贞娘。
送刘家一家出门后,刘氏把贞娘留在屋里,拿了一把钥匙出来。
“库房那屋里有个红漆箱子,里头是我当年陪嫁的一些首饰,我就想着,把那些首饰去翻新一下,就可以给我们贞娘做嫁妆了。”刘氏温柔的看着女儿,面上欢喜的笑着。
贞娘害羞的低下了头。
刘氏看着就笑的更欢喜,捏了贞娘的手,“你年纪小,我和你爹爹商议了,先过门,不忙着圆房,等你及笄了再说,这事你爹爹会亲自跟姑爷讲的。”
刘氏长年卧病而显得蜡黄的脸在笑容的衬托下就分外的亮,“你要赶着绣嫁衣了,现下是十月了,年前,你俩就把婚事办了吧。”
“娘.....”贞娘羞了脸,靠在刘氏的手边撒娇。
晚上又是说话又是哭,刘氏的精神明显不济了,打了几个哈欠,又嘱咐了几句,在贞娘不断撒娇下才留了贞娘再屋子里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