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下,六部即将封笔,褚奕峰犯了愁,拢着袖子站在一边跟坐在龙椅上的凌霄道:“封笔后,你是不是就回家住着了?”
凌霄抬眼看了褚奕峰一眼,忍住不笑,伏案接着批折子,点头道:“自然,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呢,如今我也有儿子了,平日里天伦之乐享不着,好不容易过年了自然要多陪陪儿子。”
褚奕峰脸一下子垮下来了,又道:“内阁里还是有事的,你也得入宫。”
“嗯。”凌霄点头,“白日进宫看折子,晚间回家抱儿子。”
褚奕峰愣了下,拍桌子不干了,凌霄笑起来,将最后一打折子摞好,起身拉过褚奕峰笑道:“逗你玩的,前面这么多事哪能容得我整天在家里,行了,越大越没出息,中午在姨母那吃什么好东西了?”
褚奕峰的注意力被带走,顿了下道:“吃了鱼豆腐,炖的嫩嫩的,挺好吃。”
“嗯。”凌霄笑笑,“那晚上咱们吃锅子,也让膳房里拿了鱼豆腐来,那个涮锅子也好吃。”
褚奕峰点头,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再看外面竟飘起雪来,地上就这一会儿已经白了,褚奕峰走到外面来打开窗子看外面的雪,笑道:“这是今年下得第四场雪了,估计又得下的挺大的。”
“钦天监没说啊……”凌霄将手伸到窗外接雪花,“今年是个寒冬,明日早朝时商议一下,等到这场雪化尽了就在城郊搭几个棚子,施粥。”
褚奕峰问道:“干嘛等到雪化尽了?想施粥现在就弄呗。”
“不行。”凌霄将褚奕峰的手拉过来捂着,慢慢道,“你现在就施粥,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出来排队等着,这样的天气,贫民衣裳也薄,还没饿死先冻死了。”
褚奕峰点点头:“明白了。”
凌霄跟褚奕峰慢慢的说着家常,心里却想着明日朝议的事,施粥还是小事,这他是不想的皇城里饿殍满地不好看,更要注意的是是否会有人借着今年的寒冬牟利,哄抬物价,特别是像是木炭,棉花,还有粮食的物价,这些都要留意,防患于未然。
凌霄今天想好的明早要讨论的事还是没能落实,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凌霄根本就没起来床。
半夜里还是褚奕峰先发现的,褚奕峰睡觉虽不灵醒但他耳力好,大半夜的褚奕峰就依稀听着凌霄有些难受的□□,还不住的翻身,褚奕峰以为凌霄是做噩梦了,迷迷糊糊的起身推凌霄,但喊了几声凌霄都没醒,褚奕峰这才觉出不对来,再一摸凌霄身上褚奕峰急的出了一身的汗:凌霄浑身烧的火烫!
褚奕峰赶着起身,衣衫还没穿好就将守夜的太监叫了进来,即刻宣御医,宫里虽有御医值班但这个时间,又是这个天气,太监过去传信,御医从御药房过来又是个功夫,褚奕峰看着里间阁子里凌霄难受的样子自己先急疯了,等不及御医来,出了里间对宫人急道:“去!给朕取一坛子陈年绍兴黄来,快点!”
宫人连忙去取,两人捧了一整坛子过来,正要问褚奕峰怎么处褚奕峰已经等不及了,亲自接过酒坛子搬到里间去,拍开酒封将一张帕子浸进去,取出来随意拧了一把,转身上炕,在被子里将凌霄的里衣去了,拿了浸满酒的帕子给凌霄擦身上,转身对外面道:“再去取几张帕子来!”
宫人们连忙鱼贯进来,取了帕子学着褚奕峰的样子浸了酒递给褚奕峰,再接过褚奕峰拿出来的温热的,轮换倒替,褚奕峰怕再着了风也不敢给凌霄掀开被子,只是不断的用酒给他擦身上,跟他说着话,凌霄还是醒不过来,眉头微微皱着,在梦里也难受的很,褚奕峰不敢放松,不住的擦拭,过了一会儿凌霄的脸色果然像是好了些似的。
御医急匆匆的跟着太监进来了,见褚奕峰好端端的在那就知道是“那位”病了,连忙给褚奕峰见了礼,走到炕边上,转头蹙眉对褚奕峰道:“梓君侯可是喝了酒?”
“不是。”褚奕峰将手中的帕子往前一伸,“朕怕烧的太热了他受不住,就先给他用酒擦了擦身上。”
老御医点点头:“没喝酒就好,这土法子倒是有用。”说着将凌霄的手请出来,细细诊了脉,起身对褚奕峰道:“如今时期不好,梓君侯这怕是外邪入侵,邪甚而深,通传经络,伤于寒邪而发病……”
“你就说厉害不厉害?”这老院判不温不火的,褚奕峰忍不住上火,“朕听不懂这些!”
老御医颔首:“梓君侯这是外感风寒,侯爷近日估摸也是操劳着了,内外不调,一起发了出来,臣开出药方来,梓君侯若服的下去,再发出汗来,热可退下去,那这症候就已经好了三分,后面臣再看着侯爷的症候诊脉下药。”
褚奕峰点头:“那御医就快些写方子吧。”
老御医转身去外间写方子,将方子交给太监,褚奕峰还是不放心,又问道:“梓君侯平日里并不容易得病,上一会风寒还是好几年前呢,如何这回这么厉害?”
老御医颔首:“老臣正要跟皇上说这事,梓君侯体质过人,听皇上的话睡前还是好好的,那……”老御医努力措辞,道:“晚膳时吃了羊肉是一部分,还有就是……老臣疑惑这伤寒恐是在外面沾带而来,若是侯爷自己着了凉,绝不是这个症候,若是外邪所致,臣斗胆恳请皇上移宫别处,皇上龙体关系国祚,不容……”
“不用说了!”褚奕峰心里蓦然一空,压低声音,“他这样……只是因为这几日太冷了,又下了雪,若是……若是那种症候,朕与梓君侯这几日日夜都在一处,早就传上了,现在小心也无用,你去拿药,不可妄言惊动了别人!”
老御医无法,凌霄如今一直昏迷着,没有其他明显的症状,他也拿不准是不是瘟疫,只得点头:“是。”
褚奕峰转身对外面道:“在偏殿给御医找一屋子,这几日不用出承乾宫了。”
老御医颔首,跟着太监去煎药了,褚奕峰虽不让老御医说出来,但心里也知道这病怕是会过人,想了想叫了章公公来,只说凌霄在里面不好受,屋子里人多扰着凌霄休息了,将不少人打发到了偏殿去,还吩咐了承乾宫宫人这几日不可出宫不可走动,只在自己分内的地方伺候着。
章公公有些疑惑,褚奕峰无法,脑中灵光一闪,低声道:“罢了,朕告诉你,梓君侯其实是中了毒,朕如今忙着顾不上,等到梓君侯醒了自然要挨个的查,所以不可让承乾宫的宫人出去,也不许他们与外面私相授受,懂了吧?”
章公公一下子通透了,点头道:“奴才明白了,这几日必然严守宫门,绝不让里外有一丝儿通气儿的地方。”
褚奕峰点头:“就是这样,若是太后问起来也不可让太后来,只说梓君侯不过是小症。”章公公点头去了。
褚奕峰打发完了外面的人,转身进了里面,凌霄这会儿身上还热着,褚奕峰俯身将凌霄头上的帕子取下来换上了,不一会儿宫人将汤药端来,褚奕峰取过,将凌霄扶起来给他喂药,凌霄昏睡着哪里喝的下去,褚奕峰无法,自己含了药,俯身给凌霄一口口灌下去……
阁子里伺候的宫人们忙低下头,褚奕峰转身将空碗放到案上,道:“去取件干净里衣来。”
褚奕峰给凌霄换了件干爽的里衣,自己坐在一旁照看着,过了一个时辰凌霄果然退了热,褚奕峰心中大石放下,又让老御医来给凌霄诊了一回脉,老御医又给开了张方子熬出药来,又是一阵折腾,天放亮时凌霄终于醒了过来。
凌霄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费力的睁开眼,看了看褚奕峰,哑声道:“几时了?”
褚奕峰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凌霄已经醒了,连忙将他扶起来,拉过被子给他掖了掖,道:“卯时了,你觉得怎么样?”
凌霄点点头:“好多了,夜里你给我喂药时就醒了,只是睁不开眼,你这一夜没合眼……”凌霄抬起手来摸了摸褚奕峰眼下,“眼睛里都是血丝……”
褚奕峰握着凌霄的手亲了下,心里踏实了不少,忍不住上前亲吻凌霄的唇,迷恋的摩挲着,凌霄抬手轻揉褚奕峰的头,轻声安慰:“吓着了吧?没事,这会儿我觉得好多了……”
褚奕峰嗯了声,又跟凌霄亲昵了会儿心里才好受了些,抬头轻声道:“想吃什么?我早点吩咐了他们好去做的。”
“吃粥就行,没有什么胃口。”凌霄闭了闭眼,跟褚奕峰说了这几句话只觉得又好了不少,又道,“御医怎么说的?怎么好好的就烧起来了。”
褚奕峰本想瞎编,可惜凌霄就是在病中也不是傻子,听完了一笑:“说实话。”
褚奕峰无法,只得按实说了,又道:“我看他说的是假的,要不怎么我就不发病的?你就是近日太累了,等你好了再也不让你批折子了……”
凌霄自己心里明白,这绝不是劳累所致,且不说自己正当盛年,当年在北部的时候不比现在辛苦?凌霄不欲褚奕峰愧疚,笑道:“偶然生一次病,看你大惊小怪的,不管是不是,你吩咐了人,在各房各处蒸煮米醋熏房子,一处也不许落下。”
褚奕峰点头,起身出来吩咐了下去,又转身进来,凌霄拉着褚奕峰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褚奕峰既然不肯避着,要传估计也传上了,凌霄索性隔着被子拥着褚奕峰,低头将脸埋在褚奕峰肩膀上,声音还是发哑的:“万一传上你了,我不得心疼死……”
褚奕峰点头低声道:“我昨个儿已经心疼过了,你快点好吧……看着你这样我心里可难受了。”
“嗯……”凌霄侧过脸亲吻褚奕峰的鬓角,“马上就好。”
凌霄说到做到,当日就退了热,到底是年轻,五日后就恢复的差不多了,更让两人安心的是承乾宫内没有一人被染上,老御医也服了气,只是心里纳罕。
凌霄完全好了后又命宫人将自己病中所用的衣饰连同褚奕峰的一起都烧了,为了安心也可去去晦气,又让宫人将承乾宫各处用米醋狠熏了一遍,再彻底清洗了一次,这才放开了承乾宫的门禁。
太后在凤华宫里担忧了多日,见两个孩子一起来请安才放下心,叮嘱了这个一会儿又念叨了那个一会儿,最后还赐了凌霄不少人参鹿茸燕窝等等补身子,凌霄含笑谢了赏,笑道:“原来平日里早该多生几次病的,这几日单是收的礼得的赏就有一库房了。”
“呸!”太后笑道,“说这话就该打嘴,让我担心了这几日,本不该给你东西的!”众人笑了一会儿,太后又留饭,让褚奕峰和凌霄陪着她用了晚膳。
翌日两人照常上朝,顺天府尹率先请奏:“近日皇城城郊多有上报百姓病情,此种病情多为突发,热症蓦起,伴有伤风之症,卧不能起,更有甚者,气息垂危。一人得病,传染一家,一户得病,传染一庄。”
凌霄只觉得脑中“嗡”了一声,心里低声叹息,到底是疫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