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乱世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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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天下有四大宗师, 金刚寺的白衣僧,长刀门的刀圣, 无影门的风无影, 还有无门无派的南海老渔夫。

这些年天下大乱, 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 但这种不在意, 不是看破红尘的不在意, 而是事不关己的不在意:反正不论这天下怎么乱, 都乱不到他们头上, 反正无论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是什么人,最后到他们面前, 都一样要恭恭敬敬的供着。

可谁也没想到, 这次最终的胜利者竟然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不仅胆敢管他们门下弟子的闲事,竟然还喝令他们缴纳多余的粮食, 交出手里的田地——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于这种事, 南海渔夫是无所谓的, 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孙女和两个弟子,与乡邻之间相处和睦,家里除了几分菜地,一亩田都没有,粮食就只有半袋米和一堆咸鱼。那来办事儿的差役按规矩,分了他一家四口八十亩良田和足够吃到秋收的粮食, 他也笑呵呵的接纳了。

然而长刀门和无影门不同,他们底下门人众多,且作为宗师门下一向横行惯了,当朝廷的谕令传到的时候,他们差点笑掉大牙:这位被权势冲昏了头脑的皇帝小儿,是不是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宗师?

于是别说什么缴纳田地粮食,那些个上门执法的差役,都被他们不耐烦的宰了。

这一宰,就惹来了三十万大军。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长刀门和无影门的两位宗师终于坐不住了,他们便是再超然于物外,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被灭门,可是三十万大军,别说他们门下的弟子,便是他们自己,若死战不退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作为宗师,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一种手段,准备在万众瞩目下,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同时也给天下人一个深刻的警示。

如今这位年轻帝王或者说“王爷”的行为,的确处处透着诡异,但他们也并未太放在心上——不管他有什么样的打算都无所谓,因为他很快就会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他们三人齐至,这天下,没有困得住他们的陷阱,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该交代的话已经交代完,不管是方炜还是三大宗师,都没有继续和对方废话的兴趣,刀圣长刀出鞘,指向方炜,道:“将那小皇帝放下吧,在你死之前,我们不会动他,在你死之后,我们更懒得动他。”

方炜恍如未闻,换用一只左手揽住少年的腰身,让他伏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拔出背上的长刀,二话不说,一刀劈向离他最近的风无影。

风无影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完全没有看见方炜来势汹汹的一刀一般,却在雪亮的刀锋即将临身之际,身体如同毫无重量的飞絮一般,贴着刀身飘了起来。

方炜长刀落空,顺势横扫,拦腰斩落,风无影再度飘飞。

风无影号称无影,此刻却仿佛将自己变成了一道影子,方炜的刀无疑很快,但无论多快的刀,也快不过自己的影子,是以无论他的刀如何变化莫测,如何快逾闪电重如泰山,却始终连风无影的衣角都不曾碰到。

一出手便处于绝对的下风,方炜却连睫毛都不曾都颤动一下,长刀一刻不停,脚步也一刻不停,追着那道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风驰电掣般斩了过去,然而那一袭青衫的风无影,却悠然自得的连负在背后的手都不曾伸出来过。

城墙下,原本被三大宗师的到来惊得不知所措的百姓,却齐齐欢呼起来,他们看不懂战局,却知道他们王爷好生了得,怀里抱着一个人,只用一只手就将那无影门的狗屁宗师打得四处逃窜,好不威风!

欢呼声中,难免会夹杂着对这位宗师大人的辱骂和鄙夷,市井之言当然好听不到哪儿去,风无影这辈子何曾被这等言语羞辱过?一张脸顿时阴云密布。正要停下戏弄,痛下杀手时,却见方炜足尖一点,刀锋一转,竟舍了他不顾,一刀劈向城头低头敛目的白衣僧。

白衣僧身形纹丝不动,合什的双手一分即合,拍向即将刺入眉心的刀锋:“阿弥陀佛。”

白衣僧内力天下无双,方炜看似足以劈山裂海的一刀,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静止在他轻合的掌心:“苦海无边,回头……”

下一瞬,白衣僧松开手掌,飘然而退,声音却丝毫不乱:“……是岸。”

主动退开,不是因为方炜的内力强悍到连他都难以抵挡,而是底下那阴毒下流直踹要害的一脚,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城墙下,看见方炜再次“击退”一位宗师的百姓们,又是好一阵欢呼。

方炜得理不饶人,再次一刀劈落,口中淡淡道:“三大宗师,原来就这点本事?”

刀圣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白衣僧仿如未闻,依旧只守不攻,风无影则冷哼一声,倏忽上前。

刀圣自恃身份,不肯与人合击,白衣僧是佛门中人,一时难起杀心,但风无影却不同,方才城下百姓的咒骂已经让他怒火中烧,方炜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如今三大宗师“合击”方炜的局面已经酿成,别人可不管你有没有手下留情,只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这些个宗师便越是名不副实。再这样下去,便是宰了这小子,又谈何立威?

风无影的身形如风如影,瞬间便贴至方炜背后,一掌拍落。

祁双雨的惊呼和封庭轩的“小心”入耳,方炜淡淡一笑,长刀速度不减,刀锋和白衣僧秀气的拳头轻巧对撞,却发出金玉相交的铿然巨响,下一瞬,方炜的身影如同残影般闪电般后退,主动撞了风无影的手掌上。

人,当然追不上风,捕不了影,是以方炜的长刀奈何不了风无影分毫,但如果这风这影主动停下来,探出头想要碰碰你,那就另当别论了。

风无影手掌只拍出一半,力未用足便被目标撞了上来,再然后,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从掌心上涌来……在所有人眼中,方炜的肩头蛮横的撞在风无影的手掌,然后带着他的手掌一起,撞入他的胸口,撞得风无影喷血后退,差点落下城头。

而方炜也一样不好受,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反向震飞,刚落地却又一个折身,斩向一直作壁上观的刀圣。

刀圣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同是用刀的,他原本准备亲自出手给这小子一个痛快,谁知道刀出鞘,话出口,却被他故意无视,心中焉能不怒?此刻见方炜主动来犯,唇角溢出一丝淡笑,一刀挥去。

他没有大和尚的慈悲心,也没有风无影的戏弄之意,既然是来杀人的,杀人就是。

看似随意的一刀,却是蓄势已久,全力以赴。

没有刀光如电,没有刀气纵横,没有刀影重重,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刀扫去,便将少年手中的宝刀无声无息断成两截,然后清清楚楚毫无花哨的掠向方炜的脖颈,就要一刀斩下他的大好头颅。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形式忽然的逆转,让城下的百姓惊骇欲绝,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平平无奇的朴刀离他们爱戴的那个人的脖子越来越近,心中瞬间充满绝望……

“不!”祁双雨一声尖叫,眼泪已经涌出眼眶,却强撑着没有闭上眼睛,于是看见两只白净如玉的手指从黑衣男人的肩头探了出来,随手捏住近在咫尺的刀剑,如同捏住一只在耳边嗡嗡乱飞的蚊虫一般。

城墙上下足足数万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少年略带干涩的声音响起,有些困倦,有些不满:“你们好吵……”

方炜低头看向依旧软软伏在他肩头的少年,好一阵,嗓子里才能发出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沙哑:“打架这种事……要不还是你来?”

少年连睫毛都没动弹一下,声音虚软:“不要,没力气。”

说着手指轻轻一捏,手中的长刀寸寸断裂,原本云淡风轻宛如世外高人的宗师刀圣口喷鲜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被苍蝇拍拍中的苍蝇一般飞了出去,撞倒了城楼。

所有人的目光追逐着刀圣的身影落在乱石横飞的城楼上,然后转回少年身上:陛下,您老人家……没力气?

方沫是真的没力气,依旧软软的靠在方炜的肩头,连眼睛都睁不开,想来任谁一睡两年醒来,都该是这幅模样。

方炜扔掉手中只剩半截的长刀,摘下背后的葫芦,咬掉塞子,喂到少年唇边。酒香四溢,方沫喝了一口,眼睛便睁开了,再喝几口,便嫌方炜喂的太慢,自己伸手扶住了酒葫芦,等半葫芦下肚,便双足落地,在方炜的搀扶下自己站了起来。

想起方才将自己惊醒的杀意,方沫放下酒葫芦,目光掠过刚刚从废墟中爬起的刀圣、目露惊疑之色的风无影和面色平静无波的白衣僧,转回到方炜脸上,道:“你刚才好像差点死了。”

方炜微微点头。

他到底只有一品,刚刚模仿方沫的手段,将白衣僧的内力引入体内伤了风无影,自己也因此身受重伤、内息大乱,若不是方沫出手,他这会儿只怕已经身首两处。

方沫道:“方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方炜看着他,默然许久之后,才开口低声道:“在你身上,我做的蠢事还少吗?”

话音落,周围的气氛仿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方沫又喝了口酒,离开方炜的搀扶,走到城头坐下,低头看了眼城下密密麻麻殷切看着他的百姓,随意挥了挥手,换来一阵激动的欢呼,方沫笑道:“今天很热闹啊!”

方炜将僵硬在半空,仿佛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温度的空荡荡的手背至身后,看着坐在城头的少年,一身气势忽然开始攀升,长发和衣袂仿佛被飓风吹动,在空中狂舞一阵后又逐渐安宁。

城下的百姓浑然不觉,坐在城头的少年彷如未觉,但城上的三大宗师却心中骇然,甚至有些心灰意冷:他们从一品晋升宗师,不知耗费了多少岁月。打磨境界,领悟天地,再加上无上的机缘,才有幸走出这一步。他们自以为已经站在世界巅峰,却不想一日之间,先是遇到一个不过十多岁便实力境界远超他们的少年,又亲眼看见一个年方二十的青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同吃饭喝水一般,随随便便踏足宗师、跨越宗师,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高度……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一把年纪,仿佛活到了狗身上。

无人在意他们的黯然,方炜上前两步,负手站在方沫身后,道:“今天是你的登基大典,当然热闹。”

“登基大典啊,”方沫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穿一身明黄龙袍,问道:“皇帝这种事,为什么不自己做?”

方炜的目光从他身上艰难移开,看向远方不知处,默然许久之后才道:“我想过,要不要就这样让你在我身边一直睡下去,又或者登基为帝,娶了霍空燕、封菀儿和祁双雨,好再强留你在这世上三百年……然而……”

终究不敢。

不顾他的意愿将他留在身边,或仅仅只是留在这个世界,这样的事,他不敢再做,有些错,犯一次已经太多。

于是在方沫登基为帝的那一瞬间,这少年和这世界的牵绊便彻底断开,只要他一动念,便可离开。

低声道:“你肯醒来,再看我一眼,已别无他求。”

话未说完,一个酒葫芦当头砸来,少年不满的声音响起:“有你什么事儿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好好说话!”

方炜抬手接住酒葫芦,苦笑,他明白少年的意思,他是方炜,只是方炜……他何尝不想回到原来的模样,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对他的感情,在他昏迷的这两年中,早就已经变了质,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确什么都不曾想起,也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人,只是在方沫昏迷的第一年,他疯狂修炼以至于境界猛烈攀升,甚至将隐隐突破这个世界的极限时,忽然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悸动和疼痛,仿佛隔着无尽时空传来,让他的灵魂都疼的缩成一团,让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让他忽然领悟了少年的使命,以及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的牵绊。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将自己的境界重新打回至一品,开始争夺天下。

却听少年又抱怨道:“都怪你将我唤醒的太晚,让我闭关顿悟太久,以至境界压制不住,想留都留不下来。”

见方炜依旧无言,方沫笑笑,不再做无谓的尝试,站起身来,抬手解下披风。

站在城下的封庭轩和所有人一样,对眼前的变故既惊喜又茫然,正愣愣无语时,忽然有东西从天而降,正好罩在他身上,封庭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身上披的是什么,忙手忙脚乱的扯下来,却听城楼上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旨,朕远行在即,今将大位传与长兄封庭轩,如今我朝新立,不可一日无主,故不必另择吉日,即日举行登基大典。”

早已被一连串的变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这段时间,他们受的刺激实在太多了,和宗师什么的打架先不说,将一个昏迷了足足两年的少年推上开国皇帝的位置已经够荒唐了,结果这个皇帝在登基大典上醒来,传的第一道旨意竟然是把皇位让人……这到底是要闹哪桩啊?

封庭轩更是大惊,正要开口,却被人伸手按住肩膀,封庭轩一愣,惊讶道:“父亲?”

封毅的视线却不在封庭轩身上,而是抬头看着城头,城头上,一身皇袍的少年正趴在墙垛上对他含笑挥手,笑嘻嘻道:“爹,上面这三个宗师,要不要宰掉?”

封毅摇头失笑,道:“天下难得出个宗师,还是留着爹练练手吧!”

少年应了一声,再度挥手道:“那我走啦?”

封毅笑笑,道:“爹回头就去找你。”

少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啊!爹你要快点。”

封毅点头:“好。”

方沫站直身体,转头看向方炜,道:“我走了啊!”

方炜定定看着他,一语不发。

方沫不再说话,转身一步踏在虚空中,仿佛天空中有一道看不见的阶梯,他就这样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了上去。

城楼上的三大宗师脸上露出狂热之色,风无影泪流满面,喃喃道:“踏破虚空,踏破虚空……原来传说中的踏破虚空,竟然是真的,是真的有……”

天上长风吹得少年衣袂翩然,城楼下文武百官和百姓们早已跪伏在地上,痴痴的看着他们的陛下一步步迈入天际。

“小沫……”

方沫回头,看向方炜,方炜抬头看着他,目光中一片黝黯,声音低若无声:“人是不是只要做错一件事,哪怕历经轮回,生生世世,都永远不能被原谅?”

方沫身影微微一顿后,转身拂袖,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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