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苏洛他爷爷最爱的这种酒, 后劲十足,苏洛刚开始还好, 后面醉的连怎么回的家都不记得了,自然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早上迷迷瞪瞪的被冷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灌了一杯热牛奶下肚, 然后接着睡, 再醒的时候就到了下午,肚子饿的咕咕叫, 头也昏昏沉沉。
但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好, 昨天白天的那一次“午睡”和晚上的一场大醉,仿佛让他卸下了很多东西,整个人轻快了许多。
休息室里, 安俊哲捧着茶盏叹气:“我就说我去我去吧,你非要自己去,现在问题复杂了吧?你准备怎么收场?救命之恩叻, 要以身相许的, 加上昨天晚上的……两次!两次了!”
冷砺淡淡道:“我已经跟她说的很清楚了,怎么想是她自己的事。”
“说清楚了?”安俊哲道:“是在湿身之前说的, 还是湿身之后?还有,你的外套呢?又丢了一件?我告诉你,阿洛可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 安俊哲迅速闭嘴,转头看去,只见房间门打开, 穿着睡衣、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的少年站在门内,迷迷瞪瞪的嚷道:“好饿……”
冷砺道:“知道了。”
摸出手机翻楼下阿姨的电话。
少年揉着眼睛转身。
冷砺皱眉道:“别再睡了,睡多了头疼……”
“哦!”
门“砰”的一声关上。
安俊哲忽然有点想骂娘,这算是秀恩爱吗?欺负他一单身狗是吧?
看着一脸严肃给阿姨打电话让快点弄吃的上来的冷砺,安俊哲又呵呵冷笑,就算是秀恩爱,那也是单方面的……还不如他一单身狗呢!
“咦,”安俊哲忽然又是一愣,摸着下巴道:“阿砺你觉不觉得,阿洛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顶着鸡窝头就出来见人,脸上也不见了看似礼貌实则疏远的淡淡笑容,总是在他身边萦绕不去的萧索冷寂,也仿佛在无形中消散了许多。
这是没睡醒呢,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冷砺挂断电话,道:“有些东西,发泄出来当然会好受点。”
安俊哲瞪大了眼:“这小子竟然肯跟你诉苦?”
冷砺不说话,端起茶盏喝茶,虽然苏洛是喝醉了说的醉话,可如果人不对的话,他就算醉死了也不会开口吧?只是那少年就算对他开了口又如何,他除了倾听,还能做什么?那些东西,还是结结实实的压在那少年的肩头心上,旁的人,半点都分担不了。
安俊哲道:“阿砺,他如今身边的人不多,虽然和所有人都刻意保持距离,但比起别人,最亲近信任的还是我们几个,其实就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你……”
见冷砺脸色难看,叹了口气道:“算了,反正你别弄巧成拙。”
冷砺脸色暗了下来,安俊哲的话,他怎么可能不懂?如果保持现状,他完全可以成为那人最好的朋友,最亲近信任的人,可若是挑明,不是进一步,就是退一万步……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要大的多。
但是维持现状?他怎么维持现状?那小子的愿望就是娶妻生子!
最重要的是,冷砺闭了闭眼:不甘心,不满足。
昨天晚上的事,仿佛打开了他心里的某扇门,让他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要这样远远的看着,想要靠近他,碰到他,亲吻他,将他揉进怀里……想的心都要裂开了。
“不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他轻声说道,不知道是说给安俊哲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总之,先把裴明璐的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在这之前,你就算憋死了也得忍着!”
冷砺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房间里水声消失,两个人默契的安静下来,片刻后,穿着一身干净运动服的少年开门出来,手里摇晃着一张纸片。
安俊哲正要说话,就看见冷砺猛地起身,大步冲到少年跟前,忙“喂”了一声。
刚刚是谁说要慢慢来的?
却见冷砺一把抽走少年手中的纸片,然后慢条斯理的退了回来,动作优雅的将纸片塞进茶杯。
“哈,”苏洛气乐了,在沙发上坐下,抱着胳膊道:“这算什么?”
安俊哲将纸片从茶杯里抢救出来,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迹,惊呼道:“八百万!你们两个搞什么?”
“是啊?”苏洛看着冷砺,道:“你搞什么?”
昨天是谁气势汹汹的扔给他八百万,让他滚的远远的?这会儿他还没开口呢,就抢回去毁尸灭迹了。
冷砺翘着脚,舒服的靠在沙发背上,淡淡道:“压惊费。”
苏洛冷哼道:“您老人家的心脏是金子做的?”八百万的压惊费!
“显然,”冷砺道:“比金子值钱。”
“我说你们两个,”安俊哲道:“别净说别人听不懂的话行不行?显得你们两个有默契是吧?”
冷砺冷笑道:“昨天某个人喝醉了酒,从三楼上跳下来,证明他摔不死。”
“我靠……”安俊哲一拍额头,伸手指向苏洛,正要说话,却听苏洛也冷笑道:“某个人看得高兴,随手打赏八百万,完了一大早后悔了,抢回去当压惊费了。”
冷砺冷哼道:“更正一句,不是一大早,现在是下午四点!”
安俊哲忍无可忍,拍桌子道:“你们两个真是够了!”
一个比一个幼稚!
苏洛不说话了,起身倒茶,冷砺道:“空腹别喝茶,阿姨马上就送饭上来了。”
苏洛嗯了一声,仍旧倒了杯茶,放到冷砺跟前,又去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从他出院开始,他这位“主治医生”就喜欢对他管头管脚,他早就习惯了——当初借给他四百万的时候,前提条件就是不许喝酒、不许吃海鲜、不许剧烈运动等等等等……
因为冷砺的要求是快,所以阿姨做的是面,一碗色香味俱全,用料十足的三鲜面,还附带几盘小菜,几碟调料。
见苏洛将辣子酱不要钱似的朝碗里倒,安俊哲忍不住道:“我说你放这么多辣椒,就不怕吃了脸上爬一地图的疙瘩?”
苏洛抬头,眼尖的发现安俊哲那张俊脸的三角区内有颗刚刚冒尖的小家伙,眯眼一笑道:“痘痘这种东西啊,是很任性的。有的人呢,顿顿拿小尖椒当饭吃它都不肯上门,有些人呢,天天清汤寡水,它都愿意亲近……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气的安俊哲恨不得将他打回原形——还不如之前那个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苏洛呢!
吃完饭苏洛又去一一检查侍弄他的盆景和盆栽,冷砺和安俊哲你来我往交换了好几个眼色之后,跟着他到外面暖房的藤椅上坐下。
苏洛停下手里的活:“怎么了?”
安俊哲干咳一声道:“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
安俊哲看向冷砺,冷砺假装没注意他的视线,安俊哲只得继续说下去,道:“阿砺不是答应你跟裴明璐说清楚吗,然后昨天晚上他就去了。”
苏洛点头:“然后呢?”这么慎重的来和他说,是出了什么意外?
安俊哲道:“那小丫头看见来的是冷砺,就很激动,然后冷砺说他没有喜欢过她,小丫头就更激动了,于是就闹了起来,然后冷砺就不小心被她推到水里去了……”
除了最后一点,其他都是情理中的事……不过他没怎么着急,冷砺和安俊哲都好好的在这里,说明昨天晚上谁都没有出事。
苏洛道:“水应该不深吧?”
学校的景致走的是雕梁画栋、静谧清幽的古典风,湖岸并没有煞风景的装上栏杆,正因为如此,为了安全起见,湖边的水都不深,最起码对于高中生来说不算深。
安俊哲摊手道:“岸边的水是不怎么深,可是没等阿砺站起来,裴明璐就跳进去了。”
苏洛无端想起自己无辜断掉的两根肋骨,心里有点不详的预兆,果然安俊哲继续道:“那丫头虽然水性不错,可现在到底是冬天,她穿的虽然不多,可也算不少,尤其是还穿着晚宴上的鱼尾长裙,不知怎么的,就扑腾到深水区去了……”
苏洛抚额,看了冷砺一眼: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把简单的一件事,弄出这么复杂的场景的?
冷砺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暗地里咬牙。
安俊哲继续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后好歹都上了岸,但形象肯定不怎么好,尤其是裴明璐,高跟鞋掉了,裙摆也撕烂了,外套也丢了,身上曲线毕露的……冷砺就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了。”
苏洛吐槽道:“你这还叫具体不知道呢?”
安俊哲摊手道:“我这不是要跟你解释,为什么阿砺会把外套脱给她吗?”
苏洛无语道:“这种事还需要解释吗?”
大冬天的,就算没有曲线毕露这回事,正常男人都会给的吧?
“好吧,是不需要解释,”画蛇添足了的安俊哲继续道:“但这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水里的时候那小丫头哭着对冷砺喊了一句‘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淹死在兴宁湖算了……你把我的初吻还给我!’”
安俊哲摊摊手,道:“就这样。”故事完结。
苏洛看看冷砺:“初吻?”不是小树林里从没见过面的神秘人吗,为什么还会有初吻这回事?
冷砺道:“人工呼吸。”
又道:“三个月前,我在兴宁湖溺水,失去意识以后被人救了,住院观察三天。出院以后,本来应该亲自去感谢下,但家里人告诉我,他们已经表示过谢意了,并且那家人狮子大开口的提出了比较过分的要求,让我最好不要再节外生枝。我查过账,家里的确为了这件事,花了一笔不小的钱,所以就没再继续追问。”
顿了顿道:“昨天晚上我重新查了下,当初的确是裴明璐救的我,除了几百万的现金和礼物,还要了一个龙泉高中的名额,为此我们向学校的账上转了一千万……要知道龙泉高中虽然是我们冷家建的,但这里的钱除了正常开支,剩下的都用来做慈善,所以这笔钱,并不是我们冷家左口袋进右口袋。”
“其实她当初并没有指明要上龙泉高中,但我们家的人做事,比较极致,可能是觉得她提得条件太简单了,所以就自作主张把她弄进来了。”
苏洛对这些不太感兴趣,点点头不再说话,开始继续手里的工作。
反正事情已经说清楚了,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吧,裴明璐虽然会伤心一阵子,但比继续深陷之中的好。
冷砺见状,对安俊哲使个眼色,安俊哲只好再度开口,道:“但问题是,那丫头对她的初吻……好像很介意。”
苏洛点头,还是没说话。
安俊哲拧着脑袋看着他,道:“你……不说点什么?”
苏洛道:“说什么?”
当初他之所以指责冷砺,是因为他在明确表示不喜欢裴明璐的情况下,还去撩拨她,行径与玩弄无异,但如今是他们两个之间自己的感情纠葛,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他虽然希望裴明璐能过得好,但也不至于事事包揽,否则当初也不会只提出留级的建议,就让她自己做决定,半句都不多劝了。
安俊哲同情的看了冷砺一眼,道:“没什么。”
却见苏洛修剪枝叶的动作忽然一顿,道:“你是不是弄错了,裴学姐早就知道她救的人是冷学长了,如果在乎那什么初吻的话,那树林那个又算什么?”
她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冷砺和树林里是同一个人的吧?
不过,一直以来她对冷砺的态度,好像的确有点特别。
安俊哲耸耸肩道:“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苏洛放下工具,摸出手机,冷砺不悦道:“又给她打电话?”
苏洛道:“昨天晚上她落了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打电话问问。”
安俊哲道:“她现在上课呢,哪有空接你的电话?”
在心里再度感慨下三个人之间的复杂状况,道:“放心,她好着呢,今天中午还来找过你,阿姨说你喝醉了还没醒,她还坚持要上来……后来阿姨说我和阿砺也不在,她不敢私自招待客人,她才走了,估计晚上还会来找你。”
要不然冷砺也不至于急着“自首”。
苏洛点头,看向冷砺,道:“你对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个关系到他晚上和裴明璐的聊天方向,别他这边劝裴明璐死心,说一堆冷砺的坏话,完了冷砺又回心转意了。
“没有!”冷砺迅速回答,又解释道:“那片林子幽静,以前我一直有在那里看书的习惯,后来裴明璐忽然闯了进去,又哭又骂,骂的人还是我,所以就听进去了几句。后来她哭着睡着了,半身都是水……这事怎么说都和我有点关系,所以我就把外套给她盖上了,然后叫那些人别再做这些无聊的事。
“后来又遇到过她几次,一些小事在她嘴里,仿佛是天大的难题一样,于是能帮的我就顺手帮了,真没别的什么意思,否则我也不至于在她找来的时候故意避开,后来干脆连树林都不去了。”
他这次没有完全说实话,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冷砺,的确感觉有点新奇,所以才会耐着性子听她的抱怨,而且他对裴明璐也曾有过一瞬间的动心,就是她奋不顾身的冲向苏洛的那一刻。
裴明璐身上的确有许多小毛病,但在那一刻,她却是发着光的。
只是她的光芒,很快就被另一个人所掩盖,那点动心,也像是湖面上一缕涟漪,转眼就风过无痕。
她骂他一千句一万句,也比不过那少年虚弱的躺在手术台上,骂的那一个“猪”字。
她的奋不顾身给他带来的惊讶,比起他在手术后,看见那少年掐的血迹斑斑的右手时的震撼,更是微不足道。
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少年身上挪开过,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关注的意义,然后任由自己,在这一次次的关注中,渐渐沉沦。
幼稚的掏空他的口袋收做“红包”;连问一句都没有的借给他四百万;驱车两个小时去墓园接他还竭力掩饰;每天两杯牛奶的监督他喝下肚……
苏洛为裴明璐叹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冷砺对一件事,解释的这么急切,看来真的是对裴明璐避之唯恐不及。
“晚上我会尽量劝劝她,”苏洛道:“冷学长你既然不喜欢她,就别再给她希望了。”
冷砺点头道:“昨天晚上从水里出来,都太狼狈,没机会将话说的更清楚,如果她误会的话,我会再和她谈谈。”
事实上当时他只说了一个开头,那丫头就不管不顾的闹了起来,弄得两个人都好不狼狈。
苏洛正要接话,安俊哲忽然“吭哧吭哧”的闷笑出声,苏洛和冷砺一起转头看向他。
安俊哲忍笑道:“我没事,想到一个笑话……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听到他耳朵里,怎么都像是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这两个人想的明明就不是一件事,却偏偏可以将对话非常正常的进行下去,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见冷砺狠狠瞪了他一眼,安俊哲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阿洛,你有没有想去的国家?”
“嗯?怎么?”
安俊哲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放寒假了啊,我们学校每年寒暑假都会组织学生出国交流,以增长见闻,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洛讶然道:“什么国家都能选?”
安俊哲道:“当然不是,但是你别忘了,你身边坐着的,可是龙泉高中的太子爷,去哪儿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苏洛抬头看向冷砺,发现冷砺也正看着他,摇摇头道:“这次没空,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