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很快就下来了,贾瑚官职往上拨了拨,正式升了一级,跟唐宾一个品阶了。此时距他被点入翰林为编修不过将将三个多月,贾瑚就跳了一级,这升迁速度,可是够快的了。
翰林院其余人俱都吓了一跳,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来恭喜贾瑚,旁敲侧击地试探,贾瑚这是走了那个门路。贾瑚只做糊涂,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回答人家。
说起来,要不是徒宥昊打听到是丁大人举荐的他,贾瑚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拔擢了,他虽有意于此,可到底跟丁大人,真没什么交情。
贾瑚不是个莽撞的人,虽然不知道一向表现得不喜欢自己的丁大人怎么会突然抬举他,可毕竟不是坏事不是?不多久就是丁大人家老太太生辰,贾瑚凑了个分子,往丁府送了份厚礼,聊表谢意。谁知第二天,丁大人就把他找了去喝茶,双眼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贾瑚,突然嗤笑了一声:“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是老了老了,年轻一辈人要都有你这份眼力劲儿,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能安然致仕了。”
贾瑚摸不清丁大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直说不敢当。丁大人摆摆手,似乎也很不乐意跟他多废话,直截了当道:“你昨儿送来的礼我见了,吴道子的古画,这礼实在太厚,不过你既送了,我也不退,只是有些话还得当面说清楚,此次我向上递呈了你的名字,你该是很惊讶吧?怀疑我为什么这么做?”贾瑚沉默,丁大人靠在椅子上,淡淡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说道,“我丁某人一辈子,最恨便是欺男霸女之辈,这么多年,对勋贵也没个好印象,这点,你师傅也该告诉过你。看在跟你师傅的交情上,你入翰林院,我从来没刁难过,这些日子我冷眼看下来,你小子,也确实是天生做官的料。是非黑白,官场上从来就没有定论,难得你小小年纪就看得这么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贾瑚的错觉,他总觉得丁大人的话里带着股讽刺的意味,贾瑚躬个身,并不反驳,只是安然道:“想来大人是听到我与立均的交谈了,让大人见笑了。”
丁大人瞧着他至此时还如此这般淡然自若,不得不佩服他的这份沉稳镇定,自己当年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这份定力。“见笑?有什么好见笑的。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为官多年才算真正了解,果然不愧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真知灼见,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贾瑚笔直站着,微垂着眼眸:“大人谬赞了。”
丁大人直直盯着他看了好久,贾瑚都能感受到他打量审视的眼神不住在自己身上逡巡,似乎是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弱点来一般。贾瑚思绪急转,实在不知道丁大人的用意,依旧淡然微笑着,自在镇定。
丁大人眼神里就带上了欣赏:“小小年纪,这份沉稳,当真是难得!”话音落地,贾瑚惊讶地蓦然抬头,对上自己的视线,贾瑚才发现他的情绪早已流露了出来,很快又低垂下眼帘,若无其事的样子。
丁大人此刻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虽是难得一见聪明绝顶的孩子,比同年级的一般人都要出色许多许多,总算还好,并没有多智近乎妖!
其实就像所有人知道的一样,丁大人对于勋贵子弟,那是骨子里就带着厌恶与不屑,尤其那些出生膏粱却纨绔不堪的勋贵子弟,他更是厌恶至极,便是贾瑚这般出色的人物,想到他的出身,丁大人也不愿与其多做接触。
可是丁大人骨子里为国为民的大义,却不能让他眼看着有一个可堪栋梁的人才近在眼前,却故意打压他。丁大人、做不出这种事来。
对贾瑚印象的改观就是此前唐宾的风波里。身为读书人,情义人品,在丁大人眼里,比才学能力更重。贾瑚莫名被牵扯到唐宾的风波里,自此麻烦不断,流言缠身,可他冷眼看来,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候,贾瑚跟唐宾,以前怎么样交好,如今还是如此,根本不因外界纷扰而改变,这般的义气,便是丁大人对勋贵子弟心存偏见,也不得不说,实属难得。
这也就是贾瑚是勋贵人家出来的,要搁普通清流子弟,丁大人早就将其邀回家中,好好与之把酒畅谈了。可即使如此,既然知道贾瑚可堪重用,丁大人就决不允许一个大好人才被埋没。那天和周大人一起听到贾瑚和唐宾的对话是意外,但是贾瑚年纪轻轻,却深刻知道为官之道,着实也让丁大人吓了一跳,莫不是因为自小长于富贵,勋贵子弟对官场为人处世之道,就如此熟悉?贾瑚深知官场三味,若给他机会,他定能飞上云霄,将自己已一身才华昭显世人。
回去后,丁大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向上举荐贾瑚,不为别的,只为贾瑚确确实实,是个人才。
可他心里难免藏着忧虑,贾瑚的这份智慧,可以说是天赋聪颖,也可以说是心机深沉。自己、会不会看走眼,把一头狼当成了无害的家猫呢?
直到刚才,贾瑚听到他的夸赞,蓦然吃惊失神,丁大人才彻底放下心来,虽然聪明干练,到底还年轻,道行不够,欠缺了些。松口气,丁大人又道:“贾瑚,你是个有能为的,本官举荐你,一是你果有才能,如今翰林院里,你的能力也算是一等一的,提拔你上来你能办好差事,二就是看在你师傅的面上,我与他多年朋友,他既托付了我照顾你,我便照顾一次你。此次你送了画来,我也收了,彼此便是两清此后,你的前途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能为!”
话语相当不客气,甚至都没有与贾瑚虚以委以的想法,一板一眼,仿佛一切只是个交易而已。贾瑚可以想象,丁大人内里,有多不待见他。
这么多年顺风顺水,还真当自己无往不利了。贾瑚暗自苦笑一声,多年顺遂而起的轻忽之心登时收了起来,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可不能因此便就妄自尊大了,要达到自己振兴家族,显耀门楣,名传于世的目标,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大人的话,下官记住了,必不敢叨扰大人的。”贾瑚说着,果然看到丁大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满意之色,想来,这位大人这次帮他,真的只是随手顺带,不由庆幸起自己方才的藏拙故意露怯,想来若是自己刚才表现得完美无缺,落在这位大人眼里,怕就是心机难测,说不得,还要后悔自己举荐了自己了。
与丁大人应付了一通,贾瑚出得屋子,走回编修翰林当差的厢房前,贾瑚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长长叹了口气,自己的出身,就是个硬伤,如今朝廷越发重文轻武,自己要想在清流中站稳脚跟,光靠徐渭师傅,怕是不成了。
手摩擦过腰间的修竹荷包,贾瑚脑海中浮现起张氏给他这个荷包时的场景:“半年才得了这么个荷包,挂在我儿身上,果然好看。”张氏笑眯眯地打量着贾瑚,随即又叹息起来,“这么大的人了,竟还要我个做母亲的给你做荷包,什么时候,你也娶个媳妇回家来,再不用我做的了。”
是了,他是该好好想想,自己娶妻的人选了……
徒宥昊这些天老觉得胸口憋着团火,脑子里一直一直回荡着当日和贾瑚开玩笑时,他凑近眼前的那张俊秀的脸庞,那温热的气息,身上那好闻的淡淡香气……
就跟在脑海里扎根了一样,纵使徒宥昊怎么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怎么转移注意力,可稍稍空闲了,这些场景顷刻间便有跑了出来,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更叫他心头砰砰直跳。
白天当差时就出神了好几次险些被人发现,晚上睡觉时更是一直纠缠,甚至他还梦到那本书上的内容,贾瑚和他……
徒宥昊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否则,怎么可能会突然挂念着,若是当日能和贾瑚真的“试一试”,那该多好?
早知道,便不该看那书的。徒宥昊烦躁之下,将那册安义好不容易才夹带进宫的书册一页页撕下来全烧成了灰——可惜,半点用处都没有,到得晚上,贾瑚的身影反而越发清晰起来,连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柔和低沉……
又一次浑身不适地惊醒过来,徒宥昊板着张脸喝着宫人给他打水来,自己亲自动手挑了衣服换上,洗脸的时候秀丽的宫女仰着头羞涩含情地看着他,粉嫩的衣衫衬得小脸蛋白净可爱,徒宥昊冷笑一声,将手巾“啪”一下用力扔回了水盆里,水花溅起来,打了那宫女满脸,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徒宥昊厌恶地皱紧眉头:“没规矩的东西,还不赶紧拖出去!”
安义暗啐那宫女忒没眼色,谁不知道徒宥昊最忌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偏她赶在这档口往上凑,这不是自己找死?让人把那宫女拖出去,安义才想问徒宥昊要不要用点早膳,一回头,人已经准备好了去上朝了。安义赶紧自己揣了几块糕点干净放在荷包里收好,等着到时候徒宥昊想吃的时候呈上,一边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魂不守舍地站在朝堂中间,君臣说了什么,徒宥昊迷迷糊糊根本没进到心里,熬了半天终于下朝空闲了,徒宥昊自己屋里坐立不安的好半天,安义实在看不过眼,试探着说道:“殿下,奴才听说,韩公子的婚事筹备的差不多了,要不,您出宫去看看他?也和贾公子好好聚聚。”
徒宥昊眼睛一亮,可不是,韩昹婚事筹备妥当,自己身为好友,正该去看看,如此这般去见贾瑚,也算是名正言顺了,喜上眉梢之下,看着安义直赞道:“还是你想得妥帖。”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从前他要找贾瑚,哪用得着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