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下, 纤瘦的少年牵着另一名高大的少年来到钢琴前, 两人一同坐下, 纤瘦的少年先抚上钢琴, 等了一会,高大少年才同时动作。
随后音乐声起。
轻快的声音自两人指间响起,摄影师不懂音乐, 却不由被他们吸引, 移到近前, 拍下两人的手指如轻灵的小鸟在琴键间跳动, 互相转换, 配合默契的画面。
音乐从窗口传出,飘入院中。摄影师听到窗外有骚动, 将镜头转向窗外, 就见那些还在院中玩耍的孩子都齐刷刷跑过来, 有几个大的甚至直接翻过窗口进来, 直接就在地板上坐下,呵呵直笑,极开心的模样。
这次被采访的主角, 福小洋和刘文两个孩子也迅速跑来, 和其他孩子一起坐在地板上——虽然活动室有小凳子,但孩子们都更喜欢坐在地板上。
院长站在门口, 对惊讶的记者说:“小点的那名少年叫顾玺,另一个是韩漓。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他们的音乐, 我们之前训练时,为了让他们听话播放的音乐,也是他们两人弹的。”
记者点头,将此话记在心里。
她早上来采访时,以为这些音乐只是普通的配乐,并未关注。
待到孩子们都坐稳,顾玺停下音乐,开始上课。
尽管有摄影师拍摄,他还是保持原来的节奏,该怎么上课就怎么上课。除了小雨等孩子的要求稍微严格一点,其他孩子都是任由他们自己发挥,不管是乱涂乱画还是弄脏衣服,顾玺都很有耐心的看他们的画。
福小洋和刘文都不擅长画画,和其他孩子一样,只会用腊笔乱涂乱画,摄影师拍了一会,觉得没什么看点,问顾玺:“喂,能不能换个课,我们想拍他们上音乐课的样子。”
顾玺看他一眼:“这里不只两个孩子,课也不是为你们上的。”
“顾……顾……啊啊……”有小孩拉着顾玺的衣角叫。
他们的记忆不好,很少能记得住人,也亏得顾玺一直耐心以对,现在大部份孩子都记得他了。不像最初来的时候,转眼就忘。
“小福,怎么了?”小福是顾玺从公园就认识的孩子,三级智力障碍,算相对聪明的,能叫得出顾玺的名字,也会说饿了。
蹲下来才发现小福裤子湿了,顾玺抱着他去换裤子,扔下摄像师和记者不管。
刚来的时候,顾玺只需要教孩子们画画和音乐,后来久了,他就主动承担了这些工作,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院长目送顾玺离开,对记者道:“如果你愿意采访顾玺,你会发现另一个更美好的故事。”
顾玺带着换了新裤子的小福回来后,继续给孩子们上课。美术课后,才轮到钢琴课,他也没有在摄影机前表现,而是弹着简单的节奏带领孩子们一起唱歌。镜头下,看着孩子们摇摆着身体随音乐唱歌,仿佛就像普通正常的幼稚园儿童,摄影师和记者都被打动,细心的拍下孩子们的笑脸,也给了顾玺好几个画面。
只是,令人惊疑的是,在这样温馨的画面中,韩漓却漠然的坐在角落里,眼睛只盯着顾玺看。
“那个人怎么回事?”记者指着韩漓小声问。
“具体情况你要问顾玺,看他是否愿意接受采访。”院长道。
于是下课后,顾玺被记者拦住,想要对他和韩漓进行采访。顾玺拒绝,从记者看向韩漓的目光,他知道记者已经发现韩漓也是一名“智力障碍患者”,不用想也知道会问他“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收养他”之类的话。
这些话,别人也问过,不管出于善于还是好奇,顾玺都不想回答。
韩漓不是智力障碍患者,但是他也无法证实韩漓的智力没问题。因为单看外在表现的话,韩漓其实和轻度智力障碍患者差不多。
——轻度智力障碍是指能适应行为低于一般人的水平,如能自理生活,能承担一般的家务劳动或工作,但缺乏技巧和创造性;一般在指导下能适应社会;经过告别教育,可以获得一定的阅读和计算机能力;骒周围环境辨别能力差,能比较恰当地与人交往——正是目前韩漓对外表现的状态。
就算顾玺自己患过学者综合症,也无法证明另一个人是学者综合症,这病症在世界上实在太少,一般人甚至不知道有这病症。他如果要为韩漓证明,就必须找到精神科专业进行特别鉴定。否则的话,就如福利院对韩漓的检查,只会将他当成轻度智力障碍患者而已。
而顾玺也不敢去找不信任的专家鉴定,他前世之所以被实验室盯上,正是负责给他鉴定的那名精神科专家干的。虽然丧心病狂的医生相对很少,但顾玺不想冒险,他还没找到能保护韩漓的那个人。
因为顾玺拒绝,记者很遗憾没能对他进行采访,原本这应该是一个很棒的话题性故事,搞不好能进入感动xx的事迹中。可惜当事人拒绝,哪怕采访别人获得了第一手资料,当事人不愿上电视,记者也只能作罢,毕竟他们是正规单位,不是八卦狗仔队,只得遗憾的将顾玺和韩漓的画面剪掉。
当晚关于福利院的节目便在本地电视台播出,福小洋和刘文瞬间家喻户晚,他们悲惨的身世和钢琴比赛中的优秀表现令人动容。电视里还着重播出了他们在福利院的生活,本来顾玺和韩漓也能成为节目中重要的故事,但因为他们拒绝,最后只留下了弹钢琴召唤孩子们回来,以及孩子们唱歌时,那道弹钢琴的背景。
第二天福利院迎来大批社会捐助和志愿者,门口的路都被前来捐赠物品的车辆堵住。没有办法给孩子们上课了,顾玺只能留在隔壁的春雨公益机构里,和女孩们一起从楼上看热闹。
“顾玺,我听说记者也想采访你的,如果你当时同意,现在也就出名了。”李小花对顾玺说。
顾玺笑着摇头:“我和韩漓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认识久之后,顾玺和女孩们的关系已经非常熟稔。她们从护工那边知道韩漓的情况,并听说他是在流浪时被顾玺捡到的时候,对韩漓就完全无法排斥了。因为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无家可归时被机构收养的,她们对韩漓的遭遇感同身受,对他也没那么排斥了,韩漓成了她们第二个愿意接纳的男性。甚至在顾玺忙碌的时候,她们还主动帮忙照顾韩漓。
黎姐很高兴,说自从认识顾玺后,她们对男性终于不那么恐惧了,再这样下去,将来离开机构也能正常的生活。
福利院经过一周的热度后,迅速归于平静。只留下了满院的儿童玩具和衣服,义工们还是经常来的那些,几天前热情跑来当义工的人都已经不再来了。一时冲动的爱心是有时效的,尤其在发现这些智力障碍的孩子比想像中更难照顾的时候。
“这是常事,我们早就习惯了,至少获得了不少捐赠,上面的部门也答应给我们增加拔款。”院长淡定道。
一名来帮忙的男性义工笑道:“每年都会有一两次这样的爱心活动,今年的活动效果应该是最好的,因为福利院培养出了两个优秀的孩子,已经有人考虑到这里收/养/孩子了。”
健康的孩子早就被收养,但也有真的满怀爱心的人愿意收养残障儿童。比如小雨这些心智健康,身体略有残障的孩子,比起玩具和新衣服,有接纳他们的新家庭才是最重要的,这对孩子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真的吗?那太好了!”顾玺为他们感到欣喜。
“希望他们不只是嘴上说说……”那名义工扭头看了看在房间里看书的韩漓,突然小声问顾玺:“顾玺,你为什么要收养韩漓呢?你收养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什么触动了你?也给我们一些参考吧,或许让孩子们做同样的事,能打动领养人呢!”
所有认识顾玺的人都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去收养韩漓,虽然他只是轻度智力障碍,但大家跟他说话时,他几乎是没有回应的,甚至问一句话,过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回答。当他抱着书的时候,更是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除了顾玺叫他,谁说话都不理。养育这样一个人要承担的压力何等严重,就连他们做了多年的义工,再同情孩子也不敢收养,无法理解顾玺一个孤儿怎么就敢。
当然,这也令他们更佩服顾玺的爱心。
顾玺想了想,认真的解释:“我没有爱心,我并未打算去收养一个可怜人。只是因为他是韩漓,我才想和他一起生活而已。”
窗户的另一边,韩漓定定看着手上的《国富论》,嘴角勾起。
他身边的书桌上,摆着《国民经济学》《投资学》《从亚洲到全球金融危机》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