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父女天性,又可能是静娴对她的生身之父终还是抱着那么最后一丝孺慕之情。这两年间静娴虽说心性手段都不止长进了一点半点,但她一直未曾把这些算计用到过齐安谨的身上。自从清桦落了水,她宁愿与父亲的关系日渐疏远,也不愿用带着私心的讨好话语去与父亲亲近,尽管她心里也明明白白的清楚,只有这么做了才对她与弟弟是最有利的法子。
次日,静娴让绿茗叫了她的妹妹杏儿过来,这杏儿只看起来性子确是老实的很,穿着蓝布的厨妇衣裳,布料虽粗糙却浆洗的很是干净,许是因为吃苦,打扮又不像丫鬟那般精细,虽是绿茗的妹妹看起来却似是比绿茗还大了几岁般,此刻正跪在青石的地上,低着头似有些不知所措。
静娴打量了一阵,瞧了眼一旁满是不安忧虑的绿茗,微微笑了笑也便温言让她起身 ,对她说道:“你的事绿茗与我说了,我不管你在外院如何与那莫管事到底如何,只是既到了我这,却最好这些都断干净,别再有一丝牵扯。”
杏儿抬头,虽看着还有几分胆怯,却如起誓般说的坚定:“小姐放心,莫采办进不来内院,杏儿便是老死在小姐院子里也不会出去招惹他!”
静娴一愣,倒是一旁的的绿茗听这话不对,忙开口打断了她,小心说着:“小姐恕罪,杏儿在伙房里呆的久了,不会说话,奴婢会好好教她的!”
静娴释然一笑,这样的性子其实是倒也不错,便也接着开口:“那便好,听绿茗说你拿手的是面食点心?”
“是,师傅说奴婢现在也就在点心上有些天分,还算能见人。”杏儿低头回着。
“专而能精,一门手艺若能学到极处也不简单。”静娴点点头:“院子里有小厨房,一会和绿茗去看看,做道最拿手的点心来,也让我们瞧瞧。”
绿茗杏儿都躬身答应了,此时王嬷嬷也进了门,先从头到尾的仔细把杏儿瞧了个遍,而后才似乎还算满意的略微放了心,对静娴说道:“姑娘,老爷刚才回了府,这会子在主屋,不过已让书房那备着了,应是一会便要过去。”
静娴闻言起了身,对绿茗说着:“那这会便去吧,把点心做出来,若来不及先让厨房的人帮着。如今杏儿还算不上我院子里的人,我总得去先要来才算稳妥。”
绿茗又拉着杏儿跪下来谢过,忙退了出去往小厨房去了。王嬷嬷在一旁坐了下来与静娴说道:“虽说姑娘要把这杏儿提成贴身的丫鬟,可平日里还是莫与她太过亲近的好,这种不规矩的丫头,莫带坏了姑娘!”
静娴一怔,马上反应了过来嬷嬷是在介意什么,虽说能将《第二性》考到优秀的她,自是不会介意杏儿这所谓的名声,但她却也不会与嬷嬷争论这些问题,只乖巧的点头笑道:“嬷嬷放心,娴儿心里只当咱们又添了一厨娘。”
王嬷嬷很是满意,又笑着与静娴闲谈着等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小丫头来报老爷此时已去了书房,这会的功夫杏儿的点心也已上了笼,不需多久便可成了。静娴听了起身去了闺房,换了一身粉红的罗裙,用暗绯的腰带束起,更显腰肢纤细,裙角细致的用同色的丝线盘了几株待放的桃花,随着步子隐隐绰绰的颤动,更添了几分雅致,自娘亲去后静娴许久不穿这些鲜嫩的衣裳,咋一换上反而更显的惊艳。
王嬷嬷在旁看着,神色带着怅然,还有几分回忆。静娴知道嬷嬷怕是又想起了她的娘亲,毕竟她本长得肖母,此时又换上了母亲年少时爱穿的同样衣衫,让嬷嬷这般反应自也无可厚非。这打扮本也是静娴故意为之,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只是低头不语。
再过一会,杏儿的点心也已呈了上来,这才打破了这有些低沉的气氛。静娴大致看了看,倒是挺用心,主要是正应如今时令的熏菊糕,因略微加了些菊花当佐料,色泽又偏芽黄才得了这名字,许是为了配色,四边还搭了些嫣红嫩绿的栗子绿豆糕,虽不多却如点睛之笔般很是漂亮。挑了一小块尝了尝,清甜软糯,确是不错,静娴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小丫鬟仔细装到了食盒里,便带着一同去了书房。
侯府的书房名为虚怀居,取虚怀若谷之意,也是第一代发家的先祖所起,这百年来从未变过。如侯府代代相传的风格一样,是间二层的阁楼,依着水,外面栽了一片的竹林,如今虽已入了秋,竹叶却还未落,只略微泛黄了些,却丝毫不减挺拔。
齐安谨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偶然抬头便是在这样翠竹的映衬下瞧见了静娴,看着女儿在林间小道上从远至近,黛粉的裙角翻飞,齐安谨禁不住的一阵恍惚,似是又看见了当日新婚的结发妻子,也是这般的衣着鲜亮,神情俏皮,还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傲气。要知他与静娴生母是结发原配,相处十几年了也算相敬如宾,若说一丝情份没有是不可能的,只是前妻性子傲了些,偶尔也有几回争执,不若如今的兰若柔弱,惹人怜惜,日子久了便有些淡了。但逝者如斯,此时猛然想起,在脑里浮起的便都是些当日柔情蜜意、伉俪情深,一时间心里自也是慢慢软了下去。
这恍惚直到静娴立在他面前出声叫了“父亲,”齐安谨方才回过神来,细细打量了静娴一遭,笑着开口:“娴儿,今个怎想起来寻爹爹?”
静娴低了头:“父亲这话可是不愿见着女儿?”
因此时心境,齐安谨也很愿做这慈父,逗逗女儿,便也爽朗笑道:“娴儿这话可让爹爹冤得很,这几年娴儿却是越发不待见爹爹呢!”
静娴扭了头,故意赌气般说着:“娴儿怎么敢,是父亲有了檀儿就不疼我与弟弟了!”
瞧着女儿这般娇憨的神态,齐安谨不禁失笑:“这般大的姑娘,还吃幼弟的醋,亏得夫子嬷嬷还对你赞不绝口,原来也只是装的!”
静娴转身将食盒里的点心摆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般开口:“怎么会,娴儿是真的好好学了夫子嬷嬷教的诗书规矩的,父亲瞧,女儿尝到了好东西,特特的给父亲送了来呢!”
“便是这些点心?”齐安谨看了看,他虽不如何爱吃这些甜食,但此时看着静娴满身的雀跃,也便捏了一小块放到了嘴里,尝罢略微点了点头:“甜而不腻,算是不错了。”
静娴露了自得的笑容:“是啊,这是绿茗妹妹杏儿的手艺,点心做得,比我院子里的厨娘都强的多。”
“喜欢变让那丫头多做些。”齐安谨随意说着。
“可杏儿是外院的厨娘,叫她一次好不麻烦的。”静娴不满的说着,又凑到了齐安谨身旁:“父亲把她调到女儿院子里做贴身丫鬟可好?”
“原来是有所求!”齐安谨一愣,又似想到什么般神色有些不悦,只是瞧着女儿眼里的期盼也未责怪,只淡淡问道:“内院是你母亲主事,怎不向她去讨?”
静娴似乎丝毫未发觉父亲口气已有些不对,只低着头带着些不好意思:“母亲虽带我与桦儿极好,只是女儿还从未向她开口讨过东西呢,总觉得张不开嘴……”
齐安谨这才释然,只要不是还对继母心怀芥蒂,这些女儿家的面皮薄他还是不在意的,瞧着女儿面上的羞涩他反而很有了几分趣味,打趣道:“到爹爹这便张的开嘴了?”
“父亲!”静娴嗔怒的喊了一声,转了身去。
“生气了,那爹爹可不给你调丫鬟了!”齐安谨在后笑道。
静娴猛地回过身来,面带惊喜:“父亲答应了?”
“嗯。”齐安谨略点点头,这几年女儿好不容易求她这一次,又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他自也乐意答应权当让静娴开心,不过继而又正了面色:“此次便罢了,日后这些事还是要与你母亲说,她既那般疼你,你也需有些孝心,莫让她难做!”
静娴笑着行了一礼:“女儿知道的,再不会有下次,便是这次明儿请安时便也向母亲请罪,若母亲生气了,父亲可需护着我!”
齐安谨摇头苦笑:“你倒是会把爹爹算进去。”
“那女儿这便回去把杏儿叫过来了!”静娴看着父亲,迫不及待得问着。
齐安谨一愣,回过神来笑着:“怎就这般急躁?去吧,找个小丫头去与管家说一声,把那个杏儿分例之类的琐事调好。”
“多谢父亲!”静娴谢过了,便又行礼告退,忙忙的出门去了。
静娴脚步轻快的离了虚怀居,出了竹林原本天真俏皮的神色便敛了下来,扭头与身后的绿柳说道:“你快走几步回去告诉绿茗和嬷嬷,说父亲同意了,让她们尽快去找管家把杏儿的事定下来!”
绿柳虽还带着迷茫,但见静娴神情郑重也忙答应着,将食盒交给了身后的丫鬟便疾步去了。静娴看着绿柳的背影不语,杏儿若还是如以往一般只是伙房一个不起眼的厨娘,不说继母,便是那莫婆子只要有意寻事,找一小厨娘的麻烦自是轻而易举的。但如今成了她的贴身丫鬟便不同,毕竟小姐贴身的丫鬟不只是一个身份,有时还能代表着闺中小姐的名声,因此莫说杏儿与那采办此时还只是传言,便是确有其事,继母为了她与齐府的声名都要想法子替她瞒着,否则便有居心不良之嫌,只在父亲面前都说不清!
静娴慢慢行着,抬头看着道旁的落叶,几乎低不可闻叹息一声,虽说刚才这一番作为算是扳回了一局,让继母不得不吃了这暗亏,但她心里却不像想象般轻松,反而莫名的起了几分悲哀苍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