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驱逐
安乐郡地处西南,比之京城亦或是江南郡,冬季来的要更晚一些。入得十一月,一连十余日绵长细密的阴雨宣告着冬的最终降临。这日,淅淅沥沥的冬雨依旧。一头戴青箬笠,身穿绿蓑衣的男子在斜风细雨中款步走过大街,停驻在郡主府门前。
“云先生,您回来了。”守门的护卫看清来人,热情的上前招呼。
云赋跨步入内。“郡主可在府中?”
“在,”那护卫机灵道,“可要小人前去通报?”
“不用,不用,”闻言,云赋连连摆手,“老夫自己走一趟便是。”
一路慢行的回到住处,云赋换掉了身上早已被雨水濡湿的棉衣,又简单梳洗了一番,正打算沏壶热茶暖身,就听丫鬟来报说郡主有请。顿时,面上一贯的云淡风轻统统化作了纠结。哎,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再如何躲也是无用。
苏十被染青打发出了书房,正无趣着就见云赋一步三挪的往这处而来。她眼神一亮,笑眯眯的凑了上去。“云先生,您这是在研究新步法呢?倒是新奇得紧!”
云赋此时哪里有心情与她玩笑,见她正是从书房出来的,不答反问。“你不在里间服侍小姐,怎的出来了?”
“可不是我偷懒,”苏十撇了撇嘴,别有意味的看了云赋一眼,“怕是小姐有什么机密事儿要与云先生说,这才早早将我赶了出来的。”
“不知小姐现在作甚?”云赋又问。
“云先生自己进去不就知道了?”苏十俏皮一笑,“您还是快些进去吧,莫让小姐久等了。”
看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云赋面上不露声色,内里却暗暗叫苦。看到苏十方才戏谑的模样,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散了干净。罢罢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云赋整了整衣袍,轻叩房门。
“进来。”不多时,屋内传来清淡回应。可待他入得屋内,染青却兀自低头习字,并不理会他。果然是要清算他了,云赋面色一苦,老老实实地立在一旁等候发落。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染青慢条斯理的将狼毫放回笔架,低头翻阅这半个多时辰的成果。“云先生,此行收获可还丰富?”
原以为还要罚站上一阵,却不料她突然开口,云赋忙回道。“西南一带果然物产富饶,让老夫得了不少稀有草药,倒是不负这一路翻山越岭的辛苦。只是也因此耽误了不少时日,是属下失职。”
“哦?”染青转身面向云赋,语气里颇有些嘲讽意味。“原来云先生也知自己失职。”
蓦地对上那双幽如寒潭的双眼,云赋心神一凛,行礼请罪。“属下知错,请小姐责罚。”
见他如此,染青又漫不经心的翻看起字帖来。“云先生何错之有?”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云赋却只得坦白从宽。“属下有错,属下不该擅自插手小姐的私事。”
回应他的是染青的一声冷哼。或许当时没能察觉,但回来一琢磨,染青便发觉了蹊跷之处。之所以会忽略蒋昭那处缺陷诚然有她疏忽的缘故,却更因为张怀情报中对此描述之简略。张怀乃谨慎之人,他会这样处理情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蒋昭之前这方面的表现并不明显,二则是蒋家花大力气故意做了掩饰。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都难得这样巧,偏偏让她撞见了蒋昭的圣父行为。这,明显是有人故意牵引的结果。略一推敲,是谁动的手脚便再明显不过了。想到自己也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回染青就说不出的窝火,望向云赋的眼神更是厉上加厉。“云赋,云沉究竟是你何人?”
闻言,云赋更是心惊,小姐竟敏锐至斯!“小姐,云沉虽是属下的徒儿,但多年相处下来,属下已然将他当作亲子相待。这还是属下第一次见他如此执着于一人,属下……属下实在不忍袖手旁观,这才使了手段……”
“你竟还敢欺瞒于我!”当她是三岁孩子吗?染青目光冷厉的瞪向云赋。“云赋,我再问最后一遍,那云沉究竟是你何人?”
云赋垂首沉默。
“好,好,好!”染青连道三声好,“你二人莫不是以为凭着云霄的关系,无论怎样出格,我都会一再容忍吧?呵,我苏染青可养不起你们这般不忠不义的属下!”
不忠不义,这罪过大了!云赋第一次见到如此疾言厉色的染青,心知这位是动真格的了,并且还牵累了自家老祖宗。这下麻烦了,他豁然抬头。“小姐,此乃属下私自所为,与云沉无关。小姐您……”
“从即刻起,你师徒二人与我苏染青再无干系,限你今日之内离开郡主府。至于云沉那边,我也会传信知会。”说完,染青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拂袖而去。
片刻之后,云赋呆愣愣的抱着个包袱立在郡主府前与之前的门卫大眼瞪小眼,自己这是被扫地出门了?
再说郡主府中,此时也是炸开了锅。听说云赋被大怒的染青赶出了门,苏十连忙跑去找染青求情。虽说平日里时常说嘴斗气,但她心底里对云赋其实是颇为尊敬的。无奈吃了个闭门羹,连染青的面都没见着。得知云赋已经收拾完东西被“送”出了府,她又急急赶到府门前。同来的还有苏九和潘氏兄弟等人。几人共事日久,自然情分不浅。此时一个个眉峰紧拧面色沉重,不知该如何帮忙说情。
“云先生,您到底怎么惹恼小姐了?”苏十这话无疑问到了点子上,他们的小姐虽然为人冷厉,但对他们这干忠心而能力出众的属下还是非常不错的。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置她素来倚重的云赋,定是其触犯了她的某项禁忌。
“哎,老夫这是罪有应得。”云赋苦笑着叹道。这说一不二的气度,干脆利落的手段果然与史书上记载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帝王如出一辙。其实早先对于染青秦武帝转世的身份他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转世重生什么的实在太过虚幻飘渺。但碍于其完全通过了云霄的考验,云赋这才遵照遗训效忠于她。一路跟随染青来到安乐郡,渐渐熟识之后云赋发觉其心性为人也好,行事作风也罢,都与传说中的秦武帝颇为类似。再后来又有了云霄转生之事,有一为何不能有二?如此,更是打消了云赋最后一丝怀疑。面对那样心思灵透之人,他本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的。
“云先生莫要沮丧,还是速速将来龙去脉告知我等也好尽快商量出个对策。”苏九冷静说道,“如今小姐正在气头上,待过得几日,我等再去与小姐说情,未尝没有转圜的余地。”
“诸位的心意老夫领了,但此事诸位还是莫要搀和的好。若是小姐迁怒,老夫可就罪过了。”须知,君无戏言。他还是赶紧想想如何在染青之前告知自家先祖这个噩耗吧!云赋长叹一声,“多谢诸位相送,老夫这便走了。”
几人看着他拎着包袱迈入绵绵细雨之中,心里都不大好受。
而此时,染青一个人坐在房中,紧抿的唇透露出她此时不大美好的情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案,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他二人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低估了染青直觉的敏锐,云赋对云沉的异样她早有所觉。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有一次与他们师徒俩谈话时,她察觉到云赋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往云沉处瞟,似乎在向他征询意见般。再有就是,云赋吩咐云沉做这做那时,她总能从他的语气里品出些微小心翼翼的意味来。这哪里是师徒对待徒弟该有的态度,倒像云沉才是云赋的师傅一般。今日略一试探,却发现真相似乎比她所料想的还要复杂。
云沉啊云沉,你究竟是何来头?不是没有让张怀查探过,可结果却是正如云赋之前所说。云沉本是云家嫡支后代,被云赋收为徒儿带到山中教养,直到染青出现后才下得山来。思及此,不由忆起那时的少年。腼腆而温和,只是好管闲事了些。但重伤醒来之后却似换了个人般……隐约间染青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下意识的将那想法从脑海中抹去。
“张怀。”
“属下在。”
“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到云沉与章游手中。”
“是。”
不久之后,其中一封信就在一路快马加鞭中送到了云霄处。有了昨日云赋的报备信中内容云霄已然大概有数,但读完信后面色还是不禁沉了又沉。不是因为被她亲手划出她的势力,早在决定出手干预之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也不是因为被她怀疑自己的身份,凭她的敏锐,察觉异样是早晚的事。他在意的是她下决定时的果断,是她信中冷硬不带情感的口吻。原来这几个月来所做的努力还是没能在她心底留下哪怕半丝的痕迹,这样的认知由不得他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