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表白
看着好友颓败的模样,华岫终是不忍。罢罢罢,自己此来不就是为了将那件事告诉他的么。轻叹一声,他终是开了口。“陛下崩逝那晚,我曾无意间窥见天有异色便顺手推演了一番。”
云霄闻言,微垂的头抬了抬,无声的望住他等待下文。以他对华岫的了解,其接下来要说的一定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更何况,还是与她有关。
“那夜,皇宫深处有仙人显灵的迹象。得知陛下驾崩,并且恰于异象显现之时后我心下存疑,设法进了趟天庙查看陛下的命牌。”华岫说道,“云霄,陛下她命数已尽,但魂火未灭。”
“砰!”古朴的粗陶茶杯倾坠于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的意思是……”云霄直直望向华岫,眸光亮得惊人,显得那张憔悴的面孔也仿佛精神了许多。魂火未灭,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望复生?那么,他是不是也还有机会弥补遗憾?
“经过十数年的演算,我推测出陛下得仙人所助,有望转生于千年之后。”华岫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将自己耗费本命之元窥探到的隐秘告知云霄。
“陛下她……”云霄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线,却收效甚微。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消息能比她还有望重生更能令他欣喜动容。只是,那仙人又是何人?无缘无故的为何要相助于她?若是出于好心,那自然是好;若是歹意,她岂不是危险?“你可知那仙人来历?”
“我道行有限,只隐约窥出仙君与陛下似乎曾有些因果。但你也无需担心,异象显现时我并未感受到恶意。”华岫答道。
“谢谢。”相交多年,华岫的本领他最是清楚不过,自然也明白窥探天机所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因此,这句谢谢云霄说得格外真诚。当然,他还应该感谢那位仙君。感谢他护住了她的魂火,使她能有机会重生。但,千年之后?想到自己已是油尽灯枯,方才生出的那丝渺茫期望又于瞬间被掐的干净。莫要说千年之后,恐怕只需几日,他便不知魂归何处了。正怅惘间,却突然忆起前日族兄过来探望时说起的事。看来是时候该考虑过继的事了,如此,即使他不在了,也还有他的后人能够替他等待她的归来。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更何况陛下在时待我甚厚,我做这些也是应当的。”见好友好歹有了些生气,华岫心中多少安慰了些,但还是不得不提醒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事实如何我也无法保证真如我所言一般。”
“明白。”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华岫耗费十余年的心血,所得出的绝不会只是随便的臆测。
“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华岫起身告辞,“你也早些休息。”
闻言,云霄也没有多留,只拖着病体亲自将人送出了院子。但回到屋里,他却没有听从华岫的劝告早早歇息,而是秉烛熬了一夜。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在这不多的时间里却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做下安排。这段最后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忙碌的。过继子嗣,定下遗嘱,托付华岫,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她千年后可能的回归作了最周全的安排,以为她转生后铺路搭桥。只是心内却始终翻涌着一股不甘。她生,他却早已不在。这些安排是他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而有些话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正是因为这股不甘,才有了石碑上最后的问题。
还记得弥留之际,他看不见好友们的悲戚之色,脑海中只有最后一次见她时,高高的城楼上那抹至尊至贵的墨色身影。他听不见养子和族人的恸哭之声,耳边只有一道冰冷而刻板的声音一遍遍的询问自己,若还有机会见到她,可还会如此生般畏缩不前?不,绝不会!若还能够见到她,他必定不再犹疑,将自己的心意对她全盘托出。或许正是那股不甘演化而成的执念,才使得他的灵魂迟迟不愿转世,久久不肯消散,萦绕徘徊了近千年。
可如今,当奢望成为现实后,自己又是如何做的?是千年太久,让他忘却了自己当初的回答,也消磨了那时不顾一切的勇气吗?念及此,云霄眸光频闪。
一旁的云赋看着他面上不断变换的神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断。云霄却突然起身,袍袖一甩便推门大步而去。他连忙也随之立起,“先祖,您……”
此时书房里,染青将刚写好的密信封好交予苏九并打发了她出去,之后便拿出之前张怀送来的资料细细翻看起来。搜集的人数虽不多,但资料却是极厚的一叠,可见张怀是将她事无巨细的要求贯彻得彻底的。事关终身,由不得她不谨慎。
而书房外,云霄龙行虎步而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沉浸于自己情绪的他一时忘了收敛,自有一股威势无意间散发而出。守门的丫鬟望见与平日温静形象大相径庭的云霄时不禁心生胆怯,连问话都带着抖音。“云公子,您……您有事吗?”
云霄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绕过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听见动静的染青微微皱了眉,何人未经她允许便敢闯入书房,当她立下的规矩都是摆设吗?抬头,就见云霄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却没有如往常般行礼,只隔着书案直望着她,那眼中的热切令她将要出口的叱责一滞。微顿了顿,染青沉声问道。“云沉,你可知擅闯书房的后果?”
云霄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依旧一瞬不瞬的望住她。“听说,张怀正在为小姐搜集一些特殊情报。”
闻言,浓淡合宜的眉不禁皱得更深了。“云氏千年相传的人脉果然如你师父所言般不可小觑,但却是让你用来私自调查本郡主的吗?”
听她用郡主自称,便知是怒极了。也难怪,寻常人发现有人擅自调查自己都会心生不虞,更何况是染青。面对染青的迫人威势云霄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定定的望住她,眸中满是诚挚。“云沉此来乃是自荐,不知小姐觉着云沉可否能胜任安乐郡马之职?”
此言一出,饶是盛怒中的染青都不由得一惊,他竟能看穿她的意图。明眸微微眯起,染青答得干脆。“你,不行。”
“为何?”云霄追问。虽然早就料到染青多半会是拒绝,但亲耳听到否定的答案还是令他心间微涩。
“既然猜出了本郡主的目的,那你应该很清楚本郡主列出的条件才是。”染青没有明说,回视云沉的目光中带着戒备与轻嘲。
云霄也明白她言下之意,他确实不符合染青所列出的要求。其一,云沉虽出身云氏一族,但在世人眼中早已夭折,其真实的身份显然不能再用。而当初云赋决意跟随染青之后就托云老将军给他们师徒安排了个云氏旁支的身份,但旁支毕竟是旁支,这样的身份与她郡主身份差距过大,遭受的阻力也绝对不小。而她,显然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在处理这种问题上。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云霄,从来不是庸才。
“若你此来就为这一问,那本郡主已经给了你答案,你可以下去领罚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别以为救过她一次就可以无视她的规矩。言罢,染青重又将注意力放回那堆资料上。翻了几页,却发现云沉依旧杵在原地。染青更是着恼,语气也愈加冷硬了几分。“没听见本郡主的话吗?你可以下去了。”
“云沉还有话说。”目光掠过那叠厚厚的资料,云霄盯住染青的目光中有暗光涌动。
染青抬头,对上云霄那双鹰眸,翻涌其中的执着之色令她微感不自在。直觉告诉她,他将要说的绝不是她乐于听到的话。又将手中资料翻过一页,“本郡主尚有事要忙,你且下去。”见他还是不走,染青不由冷笑。“怎么,本郡主还命令不动你了?是不是需要唤侍卫来拖你下去?”
面对她的厉色云霄不动如山,只一字一字缓慢而认真之极的说道。“我,倾慕你已久。”从云霄对嬴华暄到云沉对苏染青,我已倾慕你太久太久。
终于将埋藏千年的心声托之于口的云霄顿觉浑身一轻,恐怕当年终于将南蛮收复的那一刻都没有此时这般的觉着轻松。而染青却是愣住了。昨日项回予的话虽然露骨,但到底没有明说,不比云沉来的直接。至于前世那些嫔妃,无一不是大家贵女,最是矜持不过。最多也就玩玩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把戏。因此历经两世,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的向她表达爱慕。若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但更多的却是恼怒与怀疑。这两日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都来对她表白心迹?项回予所图的无非是她与她背后苏家的圣宠与实力,以助他夺得皇位。那么,云沉呢?他所图谋的又是什么?
云霄对染青何其了解,虽然换了具身子,但一些小动作还是未曾改变。见她无意识的摩挲起手中的纸张,便知她是对他生了怀疑。方才的轻松之感顿时全消,按捺住心间的酸涩与怜惜,他又补充道。“我倾慕的仅仅是你,与其他无关。”说完,不待染青反应便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