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贾琏从林家出来后,在候缺的时候,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林如海的建议极好,因前年就是春闱,有一批进士才得用,尚有许多仍旧滞留京城,苦寻门路,今年的空缺更加少了些,现今只有一甲和二甲二三十名进士的官职已下,他自己的还没有动静。雅*文*言*情*首*发
以贾家的权势,贾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前程,就算朝廷上忘了自己,他依靠家中,随意就能谋个好缺,只是在告知贾赦夫妇自己打算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贾琏和陈娇娇夫妻情深,外放的时候带陈娇娇母子一起上任,陈娇娇固也遂意,窦夫人亦觉理所当然,她现今只贾琏一个嫡子,哪能不盼着儿孙满堂?唯有贾赦舍不得孙子随贾琏夫妇上任,尤其是贾芾,因此便争执开了。
贾赦恐自己和贾琏的争吵惊住了孙子,便命人将两个孙子带下去交给陈娇娇,然后嚷道:“你和你媳妇一起去上任,我无话可说,正盼着你们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呢,但是不能把芾哥儿带走。我疼了芾哥儿这么几年,你带了他走,岂不是剜了我的心?”
听了贾赦的话,贾琏有些为难,他相信窦夫人能教养得好儿子,奈何他怕贾赦言传身教,反倒让贾芾学了一身纨绔习气,况且贾芾年纪还小,贾茂更小,他若是外放,一去几年,哪里舍得将儿子放在京城里?不仅他舍不得,就是陈娇娇也不愿意离开儿子,只好看向窦夫人,祈求窦夫人替自己说服贾赦。
窦夫人从容不迫地问贾琏道:“你怎么就想着外放了呢?”
贾琏沉吟片刻,将自己和林如海的话娓娓道来,末了说道:“虽然咱们家依旧兴盛,旁人不敢惹咱们,可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芾哥儿这一代就是第五代了,而东府蓉哥儿年纪只比我小几岁而已,咱们须得有备无患。说句不好听的,二房里做的那些事,因咱们家权势在,没人敢说什么,倘若将来有一天败落了,这些都是罪名,免不得连累咱们,尤其是老爷,兼他们行事那样放肆,儿子怎敢留芾哥儿在京城?”
贾赦心头一凛,脸上变色,显而易见,他也想到了宁国府和王夫人做的那些事。贾赦没本事,但是这些年经妻儿熏陶,也知道一些厉害了。
贾琏见他有些动容,立即打蛇随棍上,道:“老爷疼孙子,儿子心里明白,可是老爷想想,难道咱们一房一辈子龟缩在东院里不成?儿子也想让芾哥儿兄弟出门见识见识呢。说来可笑,偌大的荣国府,房屋几百间,偏生老爷太太却住在马棚子后头,好处咱们没得,若是入了罪,却因老爷是一家之主而首当其冲,岂不冤枉?儿子心里想着,在外面建功立业,若是能得圣上青睐,先将咱们家从中捞出来,免得赔进去。”
贾赦嘟囔道:“你出门就是了,也不必非得带着芾哥儿,你在京城长到如今,谁不说我教子有方?虽然我并没有教你什么,对此心有愧疚,可是还有你姑父呢,未必不会伸手,这样一来,他在京城里学些眉眼高低,不是比在那些穷乡僻壤强?留在京城,才能长见识。”
贾琏扶着额头,无奈地道:“老爷忍心让我们父子相隔千里?”
贾赦哼了哼,道:“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们祖孙天各一方?也太狠心了些。芾哥儿现今在我身边,我何曾委屈过他?”
贾琏默然不语,想来是隔代亲的缘故,贾赦对于自己十分严厉,幼时非打即骂,但是对于贾芾,却是爱如珍宝,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这些年,贾芾每常从贾赦房中出来,总会带许多好东西孝敬自己和陈娇娇,无不是稀世罕见之物,当然他煞有其事地说明了,让陈娇娇给他收好,等他祖父将来老了,用来孝顺祖父。
推己及人,贾琏微微叹息,自己不舍贾芾,贾赦当然也一样。只是如此一来,却是两难了,他既不想贾赦和贾芾分别,却也不想自己和贾芾分别。
贾芾几乎是在贾赦和窦夫人跟前长大,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窦夫人和贾琏亲密乃因此,自然贾芾亦如此,她也舍不得贾芾随着贾琏夫妇离开,但是她十分明理,知道贾琏和陈娇娇为人父母,不愿儿子远离,免得太过疏远。
窦夫人叹道:“若是咱们一家子都能外出就好了,偏生老爷袭了爵,虽无实权,也得留在京城,无旨不得擅离。”
贾赦眼前一亮,随即暗淡下来,哼道:“好歹有个爵位,将来要传给琏儿,按规矩,我死了,琏儿能袭三等将军呢,况且我也只有这么个爵位才能让我立足京城,没了爵位,我就是一个白身,快别说这些话了,我可没想过辞官。”
贾琏失笑,心想若是一等将军不是爵位,贾赦辞官在家做老太爷反而好些,偏生是个爵位。他明白贾赦迟迟不肯离开荣国府的原因,不管嘴里说得如何豁达,心里却还惦记着荣国府的家业,以及贾母积攒了五六十年的梯己。贾赦时常说,贾母嫁进贾家时,贾家正是极之荣华的时候,又当家作主这么多年,不知道攒了多少好东西,哪能只给宝玉一个。
窦夫人无计可施,索性不管了,道:“这是你们父子两个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个章程出来罢,芾哥儿留在京城,我欢喜,亦好生教导,若是出京,我也任由你们。”
贾琏望向贾赦,满脸祈求。
贾赦扭过头不理,贾琏模样儿生得再英俊倜傥,也不如大孙子玉雪可爱。
陈娇娇在梨香院里听说他们父子互不相让,搂着儿子的手不禁紧了紧,这一外放,最少一任是三年,而按着贾琏的想法,却想在外面多打拼几任,品级高些再进京,她岂能放心把儿子放在京城,连定亲成亲都见不得?
贾芾依偎在陈娇娇怀里,问道:“爹爹妈妈要出门,祖父舍不得儿子跟着离开?”
陈娇娇一怔,低头看着儿子黑如点漆的眸子,诧异道:“你知道了?”
贾芾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和祖父吵得脸红脖子粗,儿子出来之前就听明白了。不过,儿子也舍不得离开祖父,咱们就不能带祖父一起离开么?到时候咱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就算祖父没有本事教儿子读书,儿子也不怪他。”
陈娇娇听了,扑哧一笑,道:“哪里那么容易一起离开。”
贾赦身上还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这就不能出京,除非贾赦自己愿意在这把年纪争气些,谋个和贾琏在一处的缺儿,哪怕是稀松平常不要紧的官职,他们还是能同住一处。想到这里,陈娇娇不由得面露喜色,带着贾芾去东院请安,说了自己的想法。
贾赦和贾琏依旧各执一词,听了陈娇娇的说法,顿时目露精光。
窦夫人抚掌笑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人常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爷现今想办实事了,又不是什么劳什子要紧肥缺,自然轻易能弄到一个官职,只要和琏儿在一处,咱们就能一起出京。只是,老爷在京城是一等将军,却没有办过公务,未必能得到品级高的职位。”
贾赦挥挥手,道:“我又不曾办过正经差事,哪有本事接手?还是清闲些,只拿俸禄不管事的好。细想想,媳妇的想法倒也有理,只是咱们就这样离开荣国府,我却不甘。再者,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了,能让我和琏儿一起离开?”
贾琏冷笑道:“我看,怕是巴不得咱们都不在荣国府呢!”
贾赦回思贾母素日所为,无言以对。
贾琏看着贾赦,问道:“不知老爷是什么主意?若是愿意呢,咱们就好生打点门路,若是不愿意离开,只好再商量让芾哥儿离京的事情。”
贾赦犹豫不决,既不舍离开荣国府,又不舍贾芾离京。
见他如此,窦夫人暗暗摇头,说道:“老爷就好生想想,想明白了,有决定了,再跟我们说,横竖琏儿的职缺还没下来,眼看着又到万寿节了,有咱们忙碌的时候。琏儿,你别逼迫你老爷立即下决定,且等等罢。”
贾琏听了,躬身应是。
贾赦忽然道:“咱们走了,迎春怎么办?明年她就是及笄之年了,总不能随着咱们在外面那么些年,耽误了终身。”
难得贾赦想起迎春,窦夫人不以为意地道:“老爷今日和琏儿说这些,不就是舍不得芾哥儿?我虽亦不舍,却还能留下一年半载,等料理完迎丫头的事儿,再去任上和你们团聚不迟。”迎春在她跟前长到如今,花朵儿一般鲜艳,温柔娴静,孝顺非常,亲事都已经定好了,嫁妆亦是从小儿开始攒的,只是大宗儿得等到元春出阁后她才好开口问府里要,只差临门一脚,她岂能不管不顾?送迎春出嫁,她才算放心。
贾赦见她早已考虑得当,便不再问了,只想着自己的心事。
贾芾跑到贾赦跟前,仰头道:“祖父不和我们在一起吗?孙儿舍不得祖父呢。”
贾赦摸了摸他的头顶,心里十分感动,孙子亲近他,他能不欢喜么?只是想到撒手撇开荣国府的家业,贾赦难以割舍下来,大头本来都是他的。留在京城,他还能从总账上支些银子给孙子买东西,若是走了,可真是二房的天下了。
贾琏瞧出几分眉目来,叹道:“儿子早就说,凭着儿子的本事,必定给子孙挣一份家业来,依靠祖荫,算什么本事?”
贾赦不耐烦地道:“你知道什么?当初那些亏空说还就还了,家里有多少好东西,我自己都数不清,你才见到几件?虽然太太和你媳妇都说府里外面架子未倒,内囊却已罄尽,但是好东西还没动,那些东西传给子孙比什么银钱都强!我知道咱们家年年的进项尽够嚼用,甚至绰绰有余,但是比府里那些东西差远了,那些东西,有钱都没处买去。”
说到贾家的祖宗基业,窦夫人和陈娇娇虽然好奇,但是都不好询问,贾琏却不必如此,好奇地问道:“老爷,咱们府里还有多少东西?”他读书好,管理庶务也精,只限于自家,并不曾接触过荣国府的事务,虽进过库房,但钥匙不在手中,许多都不知道。
贾赦想了想,道:“这么多年来,看府里的挥霍,大概银钱没有多少了,不然你们不会说年年入不敷出云云,但是金银铜锡古玩东西都没动过,若要折变,那些东西哪里能用银子衡量的?价值千金的古董不知道有多少呢,老国公爷和国公爷都是在战场上立功的,每逢攻城略地之时,搜刮了许多好东西,都藏在库房里了。”
贾琏听得骇然,笑道:“金银古董也就罢了,若是字画,多多留给子孙些才好。”
贾赦叹道:“一日不分家,那些东西一日就不能动,不过我看得明白,不许动说的也只咱们一房罢了,宝玉那里有好些东西都是从库房里拿出来的。”
在场所有人都知贾母的偏心,也都无可奈何,都只看着贾赦唉声叹气诉说不满。
贾赦说了一阵子,见他们都不理自己,好没意思,无精打采地道:“你们忙你们的事情去,让我想一想,等我决定了再说。”
听说,贾琏便带着陈娇娇回去,贾芾自然留在贾赦跟前了。
他们一家人吵也好,商量也罢,都在屋里,并无下人服侍,未免走漏消息,因而外面听到贾琏和贾赦争执时都说父子不和,不消片刻,消息就传到贾母耳朵中了。贾母此时正心疼地看视宝玉的伤势,哪里顾得了贾赦父子,只说让他们父子料理便不管了。
贾赦知道后,心中一凉,如同置身冰窟。
窦夫人摇头一叹,带着陈娇娇和迎春、惜春往林家做客去了。她们婆媳两个都是再聪慧不过的人物,自从贾敏进京后,来往十分密切,不若王夫人拿着嫂子的款儿,只有贾敏在宝玉无礼之前来荣国府时,或者出门应酬在别人家方见面。
五月初三乃是万寿节,贾敏重新清点万寿节礼,一一封好,闻得窦夫人等人过来,忙带着黛玉亲迎进来,她们坐着说话时,叫黛玉和迎春惜春往她院里顽。
自从上次一别后,迎春姊妹两个并没有再见过黛玉,此时看到黛玉,见她风姿更胜从前,风流婉转,犹若仙子,不由得暗暗赞叹,提起上回的事情,少不得满脸歉意,宝钗不请自来,确实是失礼了,哪怕黛玉并未流露出一丝不悦。
黛玉心中品度,迎春温柔,惜春娇俏,颇为相投,又想起贾敏曾经说过宁国府的不是,但对惜春却是十分赞誉,听说惜春对宁国府嫌恶非常,理应是知宁国府行事荒唐,不肯叫宁国府带累自己,所以从来不去,因而见了她们,领她们到自己房中,又命人沏茶,道:“迎春姐姐和惜春妹妹只管坐,当自家一般。上回人多,也就没请你们来我这里。”
惜春见有凤来仪收拾得如此雅致,羡慕非常,不免流露出几分来,道:“姐姐这里如同仙境一般,幽静得很,亏得上次没请我们来,不然,岂不是玷辱了这里的清雅?”
黛玉听说,不觉莞尔。
惜春喝了一口茶,只觉得水轻质甘气美,不由得赞道:“好茶!”
黛玉笑道:“你若是喜欢的话,回去时我就送你一些。不过这茶叶我得的不多,送你的有限,莫要嫌弃才好。”这是进上的茶,因俞皇后惦记着她,打发小太监送来的,除了茶叶,还有入夏后才进到宫里的纱罗香露珠簟等物。
惜春却道:“好茶也得好水,我在姐姐吃一回,便是我的造化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到了我们手里,什么好东西能留得住?竟是不必了。”
黛玉想起贾家的风气,不觉叹息,见她执意不要,也便不再多说,笑道:“既然妹妹不要茶,可巧我得了两瓶子香露,有玫瑰的、木樨的、梅花的,送姐姐和妹妹每人两瓶,用白开水和了,香妙非常,比茶还好。虽然清水也好,不过我觉得用白开水更好。”
吃完茶,黛玉听说迎春善弈,惜春善画,忙请她们一起,一面和迎春下棋,落下几枚棋子后,一面去看惜春作画,因见惜春笔下并非山水,亦非草虫,仅是淡淡几笔,窗外竹林便跃然纸上,笔锋灵动,赞道:“惜春妹妹的画儿,比外头那些大家都好呢!”
惜春恍若未闻,直到一笔画完,并未落款便搁下笔,方转脸笑对黛玉道:“姐姐见过几个大家?我不过是随笔涂鸦,哪里能和什么大家相提并论?让姐姐见笑了,我看姐姐这里笔墨颜料一应俱全,忍不住有些技痒。”
黛玉目光落在画上,端祥片刻,道:“妹妹太过谦了,我说好,必然是好的,何况妹妹的年纪还小,有这样的功力,不知道让多少大家羞煞!”
说完,忽然一顿,奇道:“妹妹说我这里笔墨颜料一应俱全,难道妹妹自小学画,却没有齐全的颜料画具不成?”
迎春正在苦思冥想,不知在何处落子方能扭转,她自恃棋艺出众,没想到黛玉小小年纪,亦是胸中有丘壑,而且棋路千变万化,天马行空,一时倒被她难住了,听了黛玉的话,她淡淡一笑,道:“四妹妹那里只有几支笔和四五样颜料罢了。从前我见四妹妹没有,她画的画儿又好,我原说拿我攒的梯己托太太和嫂子置办一份,偏四妹妹说太过惹眼,不肯要。”
黛玉闻言,望向惜春的时候,倍添怜惜。
惜春若无其事地道:“有几支笔几样颜料足矣,何必非得样样齐全?我又不是正经学画的,画的画儿也都是废纸,烧的多着呢。”
黛玉道:“妹妹画得这样好,怎能烧了?明儿送我几幅。”
惜春笑道:“姐姐喜欢,我多多画些送姐姐,不过我并未见过外面的风景,都是按着园子里的景色画的,若是不好,姐姐可别嫌弃。”
黛玉道:“妹妹愿意给我,是我的福气,哪能嫌弃?”
棋局未完,姊妹往园子内逛了一回,因天热,不消片刻,便即娇喘微微,香汗淋漓,黛玉忙请她们去亭中歇脚,打发人送上茶果,望着外面的水,心里更加清亮。
她们在园内顽耍,窦夫人却是有事相求,正跟贾敏开口。
贾敏听完,诧异道:“嫂子托我给惜春说一门亲事?这是为何?”听说宁国府的腌臜事情后,贾敏再没上过宁国府半步,正月里宁国府请吃年酒,贾敏便托病未至,连带林睿和林智都只去坐一会然后回来。不过对于惜春的为人,贾敏却是明白,冷心冷面,最不屑宁国府,也是个古怪性儿,亏得迎春性子好,倒渐渐教导出来了,因此贾敏并不厌恶她。
窦夫人叹道:“说来,惜春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若无,兄嫂亦不在意她,孤零零地带着入画住在府里,一应衣食起居都和探丫头一样,在府里竟是谁都不在意的。我们迎春自有我们东院里照料,不缺东西,她就可怜了些,堂堂宁国府嫡出的大姑娘,落得如此。迎春常带她到东院住,日子长了,我心里也疼她,因此想着她嫁个好人家。姑太太别怨我多事,帮她一把,感激与否我也不在乎,只当是给子孙积德了。”
窦夫人又把贾琏打算外放并和贾赦商量等事说了,笑道:“虽不知老爷如何决定,但是我想老爷舍不得芾哥儿,十之j□j会跟着一起出京,我纵然在京城里耽搁些,却只能料理完迎春的终身。等我出了京,惜春的事儿我就鞭长莫及了,思来想去,只能托姑太太费心。话说,就算我们不出京,少不得也得托姑太太替惜春筹谋一二。”
对于贾赦一房意欲离京,贾敏心里明白,也颇赞同,她早从林如海那里听说了,她常常担心荣国府的前程,奈何事已至此,事情早已做下了,无法抹平,自己和王夫人有嫌隙,贾母偏心二房又不听劝,贾敏无可奈何,只能不管。听了窦夫人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贾敏有些动容,道:“嫂子善心,竟是惜春丫头的福分。”
窦夫人道:“只求人生在世,做事无愧于心。我不是大善人,对我好的人我才用心,远着我的,我自然也远着他们。说来,惜春只比玉儿小一岁,耽误不得。”窦夫人乐得把惜春拉拢到自己这一房来,虽不图惜春什么,但是眼看着她被荣国府里耽误,倒有些于心不忍。
贾敏听了,笑道:“嫂子放心,若有极恰当的人家,我就替她打算一回。不过,嫂子可有什么要求?若是依着我的想法,必然是给她挑个读书人家,只是不如宁国府那般富贵。”
窦夫人道:“读书人家最好,宁国府那些人没一个人在意惜春,有姑太太出面,还有不成的?不必十分大富大贵,要紧的是人品。不过惜春是嫡出,又是三等将军的同胞妹子,比迎春还强些,也得门当户对才好。”
贾敏点头道:“且看着罢,惜春年纪还小呢。”
窦夫人深以为然,她原本打算自己在京城时,替惜春相看人家,但是贾琏即将外放出京,一家子人都不在,迎春再出嫁,惜春可谓是孤立无援,总得替她打算些。
一时黛玉带着迎春和惜春回来,姑嫂两个方掩住话题。
晚上,贾敏说给林如海听时,林如海心中一动,想起黛玉荣国府里孤立无援时,只有惜春曾去探望过她两回。他明白惜春其实是冷心无情的性子,探望黛玉未必是和黛玉好,只是因只探春惜春李纨和黛玉住在大观园里,李纨是王夫人的长媳,探春是王夫人的庶女,本就偏向宝钗而轻慢黛玉,所以只有惜春一人和黛玉同病相怜,也是惜春看透了贾家的行事。
正如贾琏打发人送雪雁扶灵回乡一样,惜春和贾琏都是无意之举,若说用心却是称不上。但是林如海却念着他们的这一点善心,听了贾敏的话,沉吟道:“惜春丫头倒是个可怜的孩子,也算是积德了,你就用些心罢。”
贾敏叹道:“宁国府的名声在外面烂透了的,可怜惜春丫头了,幸而她自小长在荣国府,不曾回过宁国府,倒好些。”
林如海仅是一笑,宁国府恶名昭彰,尤其是贾珍,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物,天底下的恶事没有他没做过的,尤其不知羞耻,林如海为人风雅,连登门都懒怠去,哪肯和他们结交,只盼着这些人早些被处置才好。
林如海心无挂碍,贾敏带着黛玉出门时,他送了林智去国子监读书。国子监中除了权贵的子孙外,收下了天底下无数学子,多是有真才实学方能被选入国子监,国子监的祭酒、先生等都是满腹经纶,林智在那里上学,既能结交同窗好友,又能好好读书。
林智早就觉得在家中寂寞了,听说后,自是愿意。
五月初三是万寿节,林如海虽在假中,仍旧按着品级穿戴,进宫朝贺,贾敏亦按着品级大妆,进宫后先拜见皇后,见到贾母等人,只是微微一笑。
俞皇后召见诸王妃公主诰命等,看到贾母,忽然想起旧事,眸光顿时一冷,待她上前跪拜时,神色也便淡淡的,只对贾敏十分亲热。进宫的诸眷属哪有不知道的,觉得理当如此,毕竟当初贾宝玉抹了林家和俞家两家的颜面,亏得俞皇后好性儿,才没和他们认真计较。如此一想,众人愈加觉得俞林两家厚道,有古人之风。
俞皇后从赵安嘴里知道她们的想法后,嗤之以鼻地道:“但凡是大肚能容的就是有古人之风,若是继续追究,便是气量狭小,果然都不曾替受了委屈的人想过。今日我本想问问史太君他孙子是否学好了礼仪规矩,一想今日是万寿节,便作罢了。”
赵安笑道:“世人自然都替自己着想,哪里想过别人?不过娘娘的态度人尽皆知,也算是给林妹妹和俞公爷出气了。”
俞皇后犹觉不解气,无他,俞恒是她嫡亲且是唯一的兄弟,怎能不怒。
贾母何曾不知俞皇后今日举动是因为那日宝玉的言语,可是事情早已过去多时,宝玉挨了几次打,受了许多委屈,还想怎样?宫中赐宴时,许多人避而远之,贾母只觉得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却又不能流露出丝毫。
万寿节何等热闹,宫宴何等精致,贾母皆不萦怀,从宫里出来,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若是在宫里再等些时候,怕是撑不住了。
窦夫人心里明白,素知贾母要强,便不揭破。
万寿节后不久,林如海上任,接手礼部,忙碌半个月,一一考察清楚,又请示过长庆帝,将剩下进士,连同旧年所点尚未得到职缺的进士都安排妥当,除了十几个留在京城外,余者都选入外班,分布大江南北各个县城。
其中,贾琏如愿得到了一个位于西北的七品县令。
他们的行李早就打点好了,只需回贾母一声,接了吏部文书便能启程,贾母本不在意他们一房,鼓励了贾琏几句,便不再过问了。
贾赦思来想去,终究是舍不得贾芾,便跑到林如海跟前,求林如海给自己谋个和贾琏在一处的缺。林如海并未一口答应,他也不想任人唯亲,便去请问长庆帝。
长庆帝听林如海说明来龙去脉,想到贾赦素来一无是处,这么多年半点公务未曾沾手,闻得他竟是不舍孙子才跟了去,倒觉得好笑。荣国府离了贾赦一房,下剩的都没有什么本事,长庆帝不愿那些腌臜事情祸及贾琏这样的人才,若是贾赦一房不在京城,自己将来出手处置他们,太上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继承爵位的是贾赦,而非贾政。于是,长庆帝便点在西北点了一个军中的职位。这个职位是虚职,距离贾琏极近,并不管事,即便管,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不了当地的兵权。
贾家本就是行伍出身,贾代善还有不少旧部留下,长庆帝意欲尽数收入心腹之手,可巧镇守西北的将领便是贾代善的旧部,长庆帝将贾赦放在那里,上峰却是长庆帝的心腹,借着贾赦倒容易和那将领有所来往,于国有益无害。
贾赦得到消息后,忙谢主隆恩,欢天喜地地去收拾行李,打算和贾琏一起出京。乃因窦夫人带着迎春留在京城一年半载,提醒贾赦道:“老爷还没回老太太呢。”
贾赦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懊恼。
贾芾听说贾赦一起离开,欢喜地道:“祖父不会离开孙儿罢?”
贾赦笑着点头,为了孙子,他不在乎跋山涉水。
贾芾立即伸手攥着贾赦的手指,道:“祖父去告诉老祖宗,孙儿陪着祖父一起去。”
贾赦听了,心里熨帖,去告诉贾母。
贾母本来想着贾琏一人外放,没想到贾赦竟也要随着去,骤然得知,登时满心不悦,道:“你这么大的年纪了,头发胡子花白,成日家在府里和小老婆喝酒,我也不来管你,你出京做什么?受得了一路颠簸风霜?到了那里,又能做什么?”
王夫人带着元春宝钗探春等都在房中,听到贾赦的意思,心里闪过一抹喜意。
贾赦一房不在荣国府,那便是自己真正的当家作主了。纵使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王夫人管家,心里却并不满足,越发想好的都留给宝玉。
贾赦不在意地摆手道:“我也只是舍不得芾哥儿罢了,正经差事不会办,所以只是个闲职,老太太不必担心!我年纪虽然大了,实则也不过五十多,天天上等补品吃着,还能上马呢。再说了,有琏儿两口子一路照应,出不了事情。”
贾芾攥着贾赦的手,嫩生生地道:“老祖宗,我也舍不得祖父!”
贾母面沉如水,看了贾芾一眼,然后瞅着贾赦道:“你若是舍不得芾哥儿,留芾哥儿在家就是,何必你去?”
贾赦说道:“芾哥儿年纪还小,哪能叫他离开父母?我心里可不舍得芾哥儿受委屈。若是因为跟着我,日后和他父母疏远,我的罪过就大了。老太太放心罢,我素日行事虽然不大妥当,可是吏部文书都下来了,不能违抗。”
贾母听了,沉默片刻,便没再如何反对。
贾赦却是看了贾母一眼,道:“等我和琏儿一道出京了,只剩母亲在家,须得好生保重才是。”离开贾母房中,又嘱咐了贾政一番。
贾政对贾赦的举动感到十分诧异,听了,忙满口答应。
因贾母并未反对,贾赦心知肚明,她本就不在意自己去留,所以并未极力挽留,叹息一声,抱着孙子打发人去收拾东西了。既然打算出京,不知道多少年后才回来,那些要留给孙子的东西还是统统带走的好。
窦夫人并未在意,给迎春攒的东西都已经留下了,另外大头从公中出,不用让贾赦再添东西给她做嫁妆,当然了,若是贾赦愿意,她也求之不得。
因贾琏夫妇等人都出京,他们打算将东西都带走,所以梨香院便空置下来了,王夫人冷眼看着他们收拾,忽然想着梨香院离自己正房最近,便过来同贾母商议,等贾琏夫妇走后,让薛姨妈迁入其中,好来往走动。
薛姨妈和宝钗正陪着贾母说笑,听了这话,薛姨妈忙站起身,道:“这如何使得?我们住得本就清静,梨香院是琏二爷和琏二奶奶的居所,我们岂能住进去?”
王夫人却想让薛姨妈离自己更近些,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们走了,梨香院空着岂不可惜?不知道几年后才回来呢。梨香院清净自在,离我又近,是极好的所在。他们去了,你们住进去,也便宜,别人如何能挑出不是来呢?”
宝钗道:“姨妈好意,我和妈妈心里都明白,不过没有琏二爷和琏二奶奶才走,我们就住进去的道理,说出去,让人笑话。且等等再说罢,我们家那么许多东西,收拾起来费事。”
贾母坐在上头眯着眼睛听完,点头赞道:“还是宝丫头懂礼数。”
王夫人面上一热,不知说什么好。
宝钗见状,忙岔开,又暗示薛姨妈,薛姨妈笑问起元春的嫁妆置办得如何了,又问西宁王府什么时候请期云云,提到元春的终身大事,王夫人果然不在意先前的主意了。
这件事本是在贾母房里说的,并无外人在,但是东院里原有耳目在这里,当日便知道了,气得贾赦破口大骂,他们虽然点了差事,但是还没启程呢,这就惦记着贾琏和陈娇娇住的梨香院了,假以时日,自己不在京城,岂不是东院也被霸占了。
不妨贾芾在跟前,听了个一清二楚,虽然不大明白,却知道有人要住他们家,不几日,他随着贾赦父子祭过宗祠,拜别贾母,忽见宝钗站在一旁,贾芾立即跑到跟前,仰脸道:“薛姑姑,你们时候回自己的家?”
因贾赦一房一去不知几时归,族中许多人在,闻听此言,不觉十分诧异。
宝钗亦不知贾芾这话从何说起,呆愣在当地。
贾母眼睛一眯,端起茶碗喝茶不语。
贾芾见宝钗不回答自己的话,满心不悦,撅嘴道:“梨香院是我们家,薛姑姑是不是没有家?所以要住在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