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034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不提王夫人去了贾母房中遇到何等风雨,贾母又如何料理此事,却说贾琏陪同贾赦夫妇回到家中,叙过离别之情后,别的未问,只先问父母方才何以在贾母房中如此恼怒,在贾母门外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他年轻气盛,到底对此心痒难耐。雅*文*言*情*首*发

贾赦素无决策,遂看向窦夫人,只见窦夫人略思忖了片刻,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又道:“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怕过什么事,但是国法不可违,你须得谨记在心,切勿为了贪图几两银子,置阖家于不顾。此时旁人畏惧咱们家,故无人言,倘若有一天咱们家竟败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落井下石,此事说不得也是罪状之一。”

进门这么些年,别的窦夫人没看出什么好处来,只看出了这家人实在是自视甚高,压根儿不将王法看在眼里,长辈如斯,自然没有人好生规劝贾赦、教导贾琏,若是长此以往,贾赦还罢了,贾琏不知违法之罪,亦效仿于此该当如何?因此须得好生教导他才是。

窦夫人说话时,深深地叹息一声,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护官符上怎么说的她都已尽知,替门下人谋官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动辄便是繁华之地的肥缺,可见他们家真的是权势滔天。贾敏如今身在金陵,亦听说了不少事,因贾母上了年纪,性子越发左了,如今又不管事,不好与之说明,又和王夫人不睦,只得在和窦夫人通信时告知于她。

贾琏闻言,登时惊心骇目,失声道:“婶娘竟这般胆大?”

林如海因上辈子贾琏夫妇做下若干不法之事,与其说他们胆大包天,不如说是确实无知,因此指点贾琏时,首先便送了他一部当朝律例法典,时常令其熟读深思,先知法,而后有所敬畏,方能谨言慎行,不做出格之事。不提上辈子,今生的贾琏确是良材美质,身边多是正直良善之长辈,自己也颇上进,万不能因自己知其恶事,便不再理他。

贾琏如今年纪虽轻,却也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忽然听窦夫人说一向仁慈和善的婶娘竟私下放利钱、替人打官司,怎能不为之吃惊,不知道人品端方的贾政是否知晓。

贾琏突然想到贾政,对贾珠不禁心生同情,从前他羡慕贾珠,如今却觉得贾珠殊为不易,年纪轻轻,只知读书,竟无丝毫玩乐之时,又有贾政时常督促,每日除了读书,仍是读书,在江南时便听贾珠曾经说过,按贾政夫妇所想,怕要来年南下,参加乡试。

窦夫人听了贾琏的话,冷笑道:“二太太有什么不敢?咱们知道的只这两样,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便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倚仗权势,霸占平头百姓家的良田地亩,不是一两起,不过是大家畏惧荣国府和王家的权势,敢怒不敢言罢了。”

想了想,又道:“好似从琏儿身边出去的叫柳儿的丫头,本是周瑞的女儿,如今嫁了个做古董生意的,也没少坑蒙拐骗,似乎还曾倚靠咱们府上的威势,勒令别的古董店关了门。”

贾赦跳将起来,连带茶几上的茶碗摔到地上打了个粉碎,他顾不得湿了半边袍子,一叠声地道:“既有此事,该当跟老太太说一声才是,也让老太太瞧瞧,平素这些都是什么阿物儿,二太太放利钱,定然也是交给周瑞家去办的,竟不如老太太做主,打发了这几个狗奴才,没了膀臂,瞧二太太日后还如何重利盘剥,包揽诉讼!”

窦夫人却摇头道:“既已交给老太太,便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我们且看着罢,若是老太太秉公办事,咱们心里安慰些,也好防微杜渐,若是老太太当真偏心二老爷家,咱们心里好有个底儿,暗中替自己打算些,莫等到无法回头之时,咱们什么都得不到。”

贾赦和贾琏听了这话,顿时默然不语,尤其是贾赦,一脸黯然。

其实窦夫人说的乃是事实,贾琏自小虽不如贾珠受贾母疼爱,但是后来经贾敏之故,也渐渐与其持平,倒没受什么大委屈,但是贾赦却真真知道贾母偏心。

过了良久,贾赦方道:“都由你做主罢,横竖我管不得。”

窦夫人抿嘴一笑,虽然贾赦确实无能之极,便是因为他无能,自己方好驾驭,一时打发人去打听,待听得王夫人已安安稳稳地回到荣禧堂,并没有听说贾母对如何,不觉一怔,知晓贾母不会再对王夫人如何了,转而便对贾赦道:“原本我还想着俭省些,如今瞧来竟不必了。明儿二老爷养清客买古玩花钱,老爷也以买古玩买丫头多多支些银子来,便是花不了这许多钱,不如都留给琏儿,咱们就琏儿这么一个儿子,总得为他着想。”

贾赦也因贾母此举分外恼怒,闻声便问道:“这是何故?”

贾琏在一旁看向窦夫人,也想知道其中的缘故,心里暗暗感激窦夫人无时无刻都记挂着自己,虽不是生母,却也相差无几了,便是贾赦,也没有这样周全妥帖。

窦夫人冷笑道:“珠儿和琏儿说亲时,聘礼聘金都是从公中出的,二太太真真疼珠儿,凡是好的都色、色齐备,竟有二三万两的聘礼都不止,下聘之时谁家不称赞咱们家富贵?故我比着他们要,额外又多要了三成,二太太原不舍,我便说按门第,咱们两家比他们两家高,按身份,琏儿是长房长孙,将来爵位都是他的,难道连娶亲的钱也不该拿?若是不给,倒要出去问问,听听外人怎么说这个道理。因此二太太方按着我要的预备了,不然,你道咱们下聘时能那样风光?陈家那样满意?我瞧着二太太仿佛将府里一切都当成是他们的了,如今老太太也不能秉公决断,不知道被他们如何掏空呢,既这么着,咱们索性多花一些是一些。”

说到这里,窦夫人又对眼前这对父子道:“凡是琏儿所需之打点花费都问公中要,千万别想着俭省,宁可多要些也不能少要了。至于老爷,若是买丫头呢,花几十两银子便说是千儿八百两,买古玩呢,花五百两便说是五千两,他们又不知底细,难道还不给老爷支银子?不过银子可不许老爷私藏,咱们可就指望这些银子都留给琏儿了。”

对于窦夫人不让自己私藏银子,贾赦心中略有些不满意,但是随即一想,不管多少银子都是留给琏儿的,又不会便宜了外人去,也便不在意了。

其实贾赦自小深得祖母宠爱,祖父最疼贾政,但是祖母时时刻刻记挂着自己,祖母仙逝时,贾敏尚且待字闺中,但是祖母的梯己大多数儿都留给了他,其余的方分给父母弟妹,因此他并不缺钱花,只是觉得窦夫人说得有理,所有花费都取自公中罢了。

贾琏忽道:“不知老祖宗何以明知此事大错,却不对婶娘有所处置?”

窦夫人叹道:“家丑不可外扬,咱们这样的人家,多少事宁可遮着盖着,也不肯轻易揭破半分,至于老太太何以如此决定,我再叫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府里有什么动静。”

说罢,果然打发过去,回来时一脸诧异,紧接着道:“府里有了喜事,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呢,原来二太太有喜了,现今正养胎。”

话音未落,贾赦一家三口顿时面面相觑。难怪贾母竟没有丝毫动作,原来王夫人有了天大的护身符,倒是好运气。荣国府如今子嗣虽然不缺,却也并不甚旺,宁国府更是只有贾蓉一子,王夫人怀胎乃是嫡子,自然不会因为放利钱并帮人打官司一点小事责难于她。

不想,次年四月二十六日王夫人诞下一子,若说只是个儿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偏生奇就奇在此子一落娘胎,嘴里竟衔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美玉来,真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

此事传将出来,人人称奇道绝,都说是有来历的,喜得贾母眉开眼笑,爱如珍宝,立时便抱到跟前养活,又给取名为宝玉,并未按着贾琏等人取名。贾母又怕宝玉生得娇嫩单弱,特特打发人去散宝玉的名字,贴了许多告示,叫贫贱人争相传阅叫唤,好养活。

见贾母恨不得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宝玉,掏心掏肺,便是贾敏贾珠贾琏等都倒退了一射之地,为此,王夫人又得意起来,竟不把先前之事放在心上,窦夫人沉吟良久,对贾赦和贾琏道:“我瞧着老太太这般溺爱宝玉,怕是恨不得整个家业都是宝玉的,便是不满二太太也不会让别人管家,怕怠慢了宝玉。别看咱们是名正言顺的长房,但是依老太太的态度,怕是什么都得不到,竟是按着去年我说的那话做罢,总不能什么都是二房的,咱们却一无所得。”

贾赦亦非傻子,如何瞧不出来,虽对宝玉无甚喜怒,毕竟宝玉无辜,但是贾母的举动着实流露出这么些意思来,心中不觉一凉,点头同意了。去年窦夫人出了主意后,贾赦想着贾母,虽说答应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原对贾母有几分期盼,如今却是不得不如此了。

贾琏忽道:“我记得从前听姑爹说过一句,咱们祖上还亏空着罢?”

他在江南一年,几次三番去林家,听林如海说过许多事,也有事关自己家的,只是觉得没什么要紧,横竖爵位都是自己的,便没有提起过,今日听窦夫人的话,似乎自己继承爵位的机会虽在,财物却未必归属自己,不由得提起此事来。因贾母尚在未分家的缘故,自己父子得不到的东西,何必留给他人作践?倒不如用来买个虚名留与后人钦敬。

贾赦一怔,想了想,道:“有呢!甄家接驾四次,咱们家接驾一次,王家也接驾一次,银子花得好比淌海水似的,不过是拿着皇家的银子往太祖身上使罢了。甄家亏空了有二三百万两银子,为此,圣人特特钦点他们家任了好几任盐政、织造等等,为的就是让他们填补亏空,不过我听说得的好处大多都花在自己身上了,归还的银子寥寥无几,至少还有二百万两没还呢。咱们和王家各自约莫亏空了六七十万两,那时借银成风,便是不接驾的,也都借了国库的银子,林家也是如此,免得太过扎眼,反倒让那些借了银子的人记恨。”

窦夫人顿时听住了,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贾琏正色道:“我恍惚听姑爹说过,林家共借银五万两,打算等这一任期满便即上书还钱,也就是明年春天。不知咱们家有什么打算?依儿子看,与其任由府中花销,或者将来留给宝玉,倒不如还了银子,此后咱们无债一身轻,便是追究亏空,也和老爷不相干了。”

窦夫人听了,抚掌一笑,对贾赦道:“老爷,我看琏儿说得不错,不然等银子花光了,债又没有还,罪名还不是老爷的?”

贾赦沉吟片刻,踌躇道:“只怕老太太不肯。”

窦夫人冷笑,道:“老太太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宝玉一个,哪里顾得这些?家事都不大管了,悉数交给二太太,谁还管老爷还不还银子?依我说,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想着子孙前程,又有二太太先前的把柄在,老太太若不许,也容易,拿着这个把柄,叫人都知道宝玉的娘如何罔顾国法,老太太那样疼宝玉,就是为了宝玉将来的前程,也得答应了老爷的话。横竖现今家里也不缺银子使,又没有正经大事花钱。便是不答应,只需老爷上一道折子,跟圣人说咱们想还银子,请户部查账对清,在圣人跟前挂了名儿许了诺,老太太也无从反对。”

又问道:“咱们家到底亏空了多少银子?库里的银子够不够还?”按着她的想法,十分赞同贾琏的提议,横竖她始终觉得荣国府压根儿就没把贾赦当作一家之主。

贾赦答道:“父亲在时,我隐约听说过,起先亏空了六七十万两银子,而后66续续倒归还了些,大约二十万两,算来,如今还欠着四十多万两。库房里的银子此时必然是够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征战沙场,每回胜仗发财的时候好多着呢,我小时候就见过父亲有一回运来了十几箱金子。不过,若是按着你上回说府里的花销,一年的进项不仅不够过年,反倒贴出几万两银子,再加上二老爷养清客,我买丫头,银子都不少,十年后必然是捉襟见肘了。”

窦夫人听到这里,暗暗吃惊,没想到荣国府这般骄奢,竟还有这许多积蓄,遂不再犹豫,断然道:“还!无论如何,先把这笔亏空还了,宁可日后咱们日子紧巴些,也得抹平此事,更何况咱们东院不过几十个人,便是奢靡,实际上花不了几个钱,都是府里花去了。”

贾赦想了想,问贾琏道:“今年你南下不去?今年秋试,明年春闱,我听说珠儿已经南下了,想去考举人,若是中了,明年好回来参加春闱。”

贾琏笑道:“儿子今年不过十四岁,又不比姑父那样文采风流,文章的火候还不到呢,不仅是先生,就是外公和窦家舅舅都说让我好生苦读几年,三年后去考,免得我太过年轻,今年落第,一时不忿,就此一蹶不振,倒不好。”

贾赦不禁跌足长叹,道:“我原先还想着,你好歹再进一步,到那时还了银子,说不得圣人记在心里,把前程给了你,不想你竟是没那份本事考举人中进士。”

窦夫人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琏儿才多大,老爷就这样急了?也是二老爷家催得很,珠儿年纪轻轻便去考试。此时圣人没有什么好处给琏儿,将来琏儿考了举人中了进士做了官儿,难道圣人碰见,不问一句祖宗父母?说不得恩典好多着呢,何必只看眼前?”

贾赦一听,也笑了。

一家人商量妥当,贾赦果然择日跟贾母提起归还亏空一事。

贾母正看着鸳鸯翡翠等丫头们拿彩线打络子,好配在宝玉的通灵宝玉上,宝玉则躺在身边,已褪去红皱,粉妆玉琢,十分讨喜,闻言便道:“别人家还没动静,你急什么?”

此次窦夫人并未随着贾赦出面,向贾母提议,她觉得贾赦是贾母之子,便是惹怒了贾母也没什么,但是自己是儿媳,当真惹怒了贾母,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何况如今贾母爱屋及乌,因宝玉而重王夫人,到那时自己的处境就更艰难了。上一回拿住王夫人的把柄,贾母嘴里不说,却知道皆是她所为,而非贾赦如此。

听了贾母的话,贾赦突然灵机一动,推到了林如海身上,笑道:“听说妹婿打算明年还呢,我想着,或是得了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贾母顿时怔了怔,念及林如海精明果断,不过短短数载便已是四品知府,几乎三年一升,一升两级,眼瞅着明年还能更进一步,忙问他道:“姑老爷打算归还借自国库的银子?几时的事儿?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莫不是来哄我罢?”

贾赦正色道:“哪敢哄母亲?真真儿是妹婿的原意,怕是将来追究亏空的意思,到那时归还,已经迟了。儿子瞧着如今府上并没有大开销,平时一抿子就够过日子了,倒不如先想法儿还上欠银,对子孙也是恩德不是?难不成咱们如今就拖欠着,待到宝玉长大成人了,咱们家反落了罪,到那时,别说儿子们了,就是宝玉这些子孙也难逃此劫。”

若是贾赦愿意,嘴也是巧的,恰恰说到了贾母的心坎儿里。

如今贾母别的不管不顾,唯独把宝玉看得如同眼珠子似的,听贾赦说到宝玉,贾母顿时有些意动,但是她知晓府里所欠银两的数目,一时难以割舍,因此有些儿左右为难。家里的银子都还了亏空,日后拿什么留给宝玉?这些儿孙中唯有宝玉生来便肖似国公爷,不独他衔着美玉,故贾母爱得不行,亦认为只有宝玉一人方能担起祖宗基业。

贾赦暗暗一叹,出了个主意,道:“若是母亲舍不得那么多银子,不如把府里那些不用的金银铜锡古玩大家伙拣一些出来卖了,也好叫外面知晓咱们家已经精穷了,为了还上这笔银子,折变了许多东西方凑足,便是圣人知道了也只有称赞的意思。”

贾母一想不错,道:“既这么着,你去料理罢,横竖你兄弟从来不管这些俗务。”若是府里没钱了,她便将自己所有的梯己都留给宝玉,也足以宝玉丰丰富富过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贾母便松了口。

贾赦大喜,连忙应下,回来便带着贾琏一同料理,王夫人虽管家,管的却是内务,平常支取的银子也得道公中去取,因此不必经过王夫人,贾赦便可做主,何况如今王夫人正在坐月子,对此一无所知,贾政听说后,只赞叹了几句,觉得有理,既吃俸禄,该当尽忠于国,报效朝廷,然他不惯于此,只说知道了,便弃之不理,径同清客们谈诗论画去了。

窦夫人暗中叹息,贾政和王夫人夫妻两个,一个不惯俗务,万事不管,一个却是野心勃勃,企图终生把持着荣国府,殊不知荣国府对于自己而言,只是累赘而已。

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最是精明不过的人物,知贾母溺宝玉过甚,便有了自己的心思,从库中取金一万三千两,取银七万两,剩下二十多万两银子都是折变了金银器皿古玩等物所得。按贾琏所知,这些东西一时卖不出去,典当不过只得其价十之三四,便是死当,也不过六七分,于是他经由友人介绍,将这些东西以八、九成的价格卖于暴发新荣之家,荣国府急需用钱,那些附庸风雅,竟是一拍即合,两厢便宜,回来贾琏便只说得了六七成,因此其中二三成竟入了他们父子二人囊中,约莫三万两上下。

窦夫人恐贾赦胡乱花了,几经解劝,方使得贾赦忍痛把银子都给了贾琏,令其买房置地,放在贾琏名下,每年都有进项,比银子握在手里强。对外,他们只说是贾琏用其生母留下的嫁妆所办,李夫人去世后,贾赦不敢动她的嫁妆,待窦夫人进门,几乎都交给了贾琏,贾琏不仅读书有天分,管起家务来比窦夫人还强几倍呢,数目已经翻了一番。

窦夫人进门时嫁妆虽不多,本性却并不贪婪,管着东院也从不私昧一两银子,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感念她的好处,每常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贾赦更是拿自己的梯己给窦夫人置办了一个庄子并两间铺子,不甚大,但是赁出去,每年能有四五百两的进项。

窦夫人原瞧不起贾赦的做派,如今倒有些刮目相看,虽是个无能之辈,倒难得有一点子赤子之心,也不是一味昏聩好色,至少他从未让自己失过颜面。

还上所欠银两之后,宣康帝深感意外,又觉欣慰,特特宣召贾赦到了跟前细问。

贾赦除了袭爵时到过宣康帝跟前,平素哪有这样的福分,一等将军虽然好听,他却一点儿实权没有,幸而心底只顾着贪图享乐,倒也不如何在意。

闻得宣康帝询问,贾赦忙拣些好听的话说了,道:“微臣听说南边儿又闹了水灾,年初时北边又发生了雪崩,微臣心里想着只拿着俸禄,却一直无功于国,实在是愧疚之极,偶然听说国库因连年赈灾,银两不济,忽然想起祖上所欠的银子来。微臣只知锦衣玉食,竟忘记了身上所担之责,若是不还上这笔银子,朝廷如何拿银子去赈灾?别看这笔银子数目不大,但是微臣一片心意,因此微臣东拼西凑把银子还上。”

宣康帝听了贾赦絮絮叨叨一番话,莞尔一笑,拿他的银子说是自己的心意,贾赦此人瞧着没什么能力,倒也有些趣儿,言语也中听。因此,宣康帝特特夸赞了贾赦他几句,顿时把他喜得不知手脚往哪里放。

宣康帝见状,微微一笑,一时想起贾代善来,便问贾赦今有几子。当他得知贾赦只有一子,十二岁便考中了秀才,顿时龙颜大悦,只道不枉祖上功绩,贾代善也算后继有人,竟赐贾琏为举人出身,令其不必回南参加乡试,只等学业有成,在京城中参加春闱即可。

贾赦万万没想到不但自己得了圣人的称赞,自己的儿子更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忙于御前磕头谢恩,心道此时宣康帝尚且如此,等到贾琏中了进士,岂不是恩典更重?

想到这里,贾赦顿时眉飞色舞,恨不得昭告天下,但是他毕竟记得窦夫人的提点,归还欠银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都没有归还,若自己闹得人尽皆知,势必那些没还银子的都怪自己先还了银子,因此只好藏在心中,暗自偷着乐。

却说旨意降到荣国府时,因宝玉刚刚满月,荣国府里正热闹非凡,宝玉生来奇异,所来之人少不得人人都要赏鉴宝玉的通灵宝玉,见一回,赞一回,无不觉得罕见。贾琏见贾政招呼众堂客,十分自得,觉得不自在,寻了由头溜回东院,在花园子里亲自撷鲜花采鲜果,又备了几色细点,打发婆子送往李家、窦晨家并陈家等,忽闻旨意下来,忙去荣禧堂。

闻得宣康帝钦赐自己为举人出身,贾琏惊喜莫名,他这就是举人老爷了?日后自己名下的良田都不必交税了?贾珠如今还在南下途中呢,只为了参加乡试。看了先前还为宝玉出生而面呈得意之状的贾政一眼,贾琏连忙磕头谢恩,满脸笑意。

宝玉满月,贾母要大办,王夫人才做完月子,少不得窦夫人过来帮衬一二,听闻此消息,顿时一呆,看着贾母和王夫人都不敢置信的神色,率先回过神来,忙命人备了茶礼招呼来宣旨的官员,因赐贾琏为举人只是一件小事,并非官员升迁大事,故只来了翰林院的庶吉士,饶是这么着,对于贾琏一个秀才而言,已是十分体面。

今日来吃满月酒的宾客极多,得知此事,纷纷向贾母等人贺喜,贾母自然欢悦,唯独王夫人心中有些不自在,自己儿子去考试,尚未知晓如何,贾琏平素风流不羁,倒成了举人。

窦夫人若有所觉,送走众人后,不等王夫人说酸话,便先恭维贾母道:“到底是宝玉,生来有福分,不但衔着一块通灵宝玉,如今才满月,我们琏儿便得了这样的功名,岂不是宝玉的好处?想来珠儿今年必能高中,到那时,咱们家可是一门双举人,来年一门双进士了。”

贾母听得欢喜,便是王夫人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可不是,贾琏的举人功名是圣人赐的,虽说体面,可是到底不如贾珠来得名正言顺,如此一想,登时气平。自己早有把柄在贾赦夫妇手中,因自己怀了宝玉,贾母不好处置,而后宝玉天生异象,贾母就更不会追究了,但是贾赦和窦夫人终究都知道自己的底细,故而不敢对贾赦夫妇如何。

回到自己房中没见贾政,王夫人因自己生产之故贾政常不在此处安歇,一时也没如何在意,不想次日一早,忽见贾政带着一个丫鬟走来,那丫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着桃红袄儿,松花长裙,掐出柳条儿一般的腰肢来,削肩膀,秋水眸,生得好妖娆模样。

王夫人心头一凛,眸子里透出一丝寒意来,口内却道:“这是谁?”

王夫人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她房里的粗使丫鬟,姓赵,名唤秀儿,因她嫌秀儿生得过于妖媚,瞧着不够老实本分,便没叫上来做细活,只打发她在角落里做些粗活。没想到她竟跟着贾政过来,云鬟雾鬓,斜斜地插着一支她曾见贾政把玩过的金步摇。

王夫人几乎已经想到了贾政将要出口的话,果然,只听贾政咳嗽一声,道:“秀儿已经有几日不曾换洗了,你瞧着办罢,我且去上班了。”说毕,转身而去。

王夫人怔怔地出了半日神,再没料到贾政的话竟是这个,她转脸看向立在下面的赵秀儿,只见她含羞带怯,面上满是春、色,愈发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流,不禁怒从心起,但是她平素何等人物,好容易方压住了,淡淡地吩咐丫鬟道:“在周姨娘隔壁收拾一间房出来,按着周姨娘屋里一样摆设,与赵姨娘居住,再拨两个丫头服侍着。此后,就叫赵姨娘了。”

又对赵秀儿道:“既说你几日不曾换洗,可见你有福,一会子就叫人给你开脸儿,明堂正道地放在屋里,总不能传出去说你没名没分地给老爷生儿育女。”

丫鬟答应了一声,心里暗为王夫人不平,按赵秀儿几日不曾换洗来说,那时王夫人可正在坐月子呢,又不是没有周姨娘在屋里,哪里想到贾政竟和赵秀儿厮混到了一处。王夫人心底宽和,十分厚待她们这些丫头,王夫人因是管家媳妇,如今生了宝玉,在府里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她们这些丫头也得了许多好处,自然鄙弃赵秀儿之为人。

赵秀儿听了王夫人的话,想到来日的荣华富贵,顿时喜不自胜,忙磕头谢恩,跟着丫鬟下去挪到新居,又敲打才来服侍自己的两个丫头不提。

王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心中冷笑,知赵秀儿眼皮子实在浅薄得很,只是胜在妖娆,方得贾政所喜,实不为敌。话虽如此,王夫人借口将屋里仆从一概撵尽后,仍旧忍不住泪流满面。昨日幼子满月之喜,今日却逢霹雳之惊,怎能不让她为之伤感不已?贾政若要纳妾,自己岂能不允?何必在自己坐月子时和自己院中的粗使丫鬟勾搭,让自己好生没脸?似贾赦那样花天酒地的人,纵然好色非常,也没给窦夫人丢过这样的面子。但是等到出门给贾母请安时,王夫人面上已是风平浪静,半点不显,倒越发显得沉静了。

贾母虽不管家理事,可是如今还是宝塔尖儿,哪能瞒得过她,况她素来不喜小老婆,故安慰王夫人道:“不过是个小老婆,你理会她反倒让她上头了,也不必让她来给我磕头。正经你好生养珠儿元春才是,别忘了,宝玉如今才满月呢,将来都是能给你挣诰命的,便是元春虽不能,可她是有一段大福分的人,说不得比两个儿子更让你有脸面呢!”

王夫人听了,心中略感安慰,忙躬身应是。赵姨娘仍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只是开了脸儿称呼姨娘罢了,正经论起来,还是奴才,便是生了一儿半女,也不过是奴才秧子。再说,到底有没有身子还不知道呢,只说几日不曾换洗罢了,便是太医也诊不出来。

却说贾赦因贾琏之喜,一夜不曾好睡,次日早起便叫嚷着要摆几桌酒,请一班小戏来热闹一番,窦夫人忙道:“我劝老爷竟是消停些,到底不是琏儿自己考上的,不过是圣人恩典,虽说是天大的恩德,但是将来珠儿若是考中了,到时候府里热闹时,旁人说起,岂不是说琏儿的功名来得不如珠儿那般名正言顺?倒没脸。”

贾琏也如此相劝,道:“等儿子多读几年书,中了进士老爷再摆酒不迟。”

见妻儿均如此言语,贾赦顿时心灰意冷,只得作罢。

窦夫人又说起宝玉的异状来,道:“真真是说不出来的奇闻,宝玉如今才多大?看人还不甚清楚呢,倒知道好赖。若是美人抱他,必然欢喜,若是婆子,或是生得略普通些,他必然不依,因此如今竟都是鸳鸯翡翠并四个奶娘在碧纱橱里照料着。”

贾赦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他衔玉而生,自然与旁人不同。说到这里,昨儿个圣人还问我呢,说咱们家是不是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

窦夫人和贾琏都是极聪明的人,闻言心头均是凛然,忙问道:“如何回答的?”

贾赦对他们母子二人突然怔忡变色的神色十分不解,道:“还能如何回答?我只说宝玉也就是生来奇异些,别的倒瞧不出什么好歹,哪里比得上天潢贵胄,只是老太太比别人疼爱些,若想知道将来前程如何,只好看明年抓周能抓到什么罢。”

说到这里,贾赦忽然一笑,想起自己抓周时抓了诗经,然终究不喜读书,便是贾政因抓了笔墨极得祖父所疼,也没见他如何读书有成,金榜题名。

窦夫人微微一叹,道:“自古以来,唯有真命天子方天生异象,宝玉出生如此之奇,难免为上面所忌惮,偏生老太太疼宝玉,大张旗鼓,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在给宝玉大办之前,窦夫人已如此提醒过贾母,奈何贾母深信宝玉天生不凡,不受其谏,险些还生起气来。窦夫人见状,只得转开话题,而后又说了许多宝玉的好话儿,贾母方回嗔作喜。

什么是玉?玉玺即和氏璧,那还是匠人所琢呢,哪里比得上宝玉的这块通灵宝玉,生来衔于口中,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和吉利话,岂不是比和氏璧来得更叫人奇异?

正如今日贾赦所言,身居皇宫中的宣康帝都听说了此事,何况别人哉?

不止窦夫人和贾琏心中有此忧虑,便是贾敏从信中知道此事后,亦觉得十分不妥,太过张扬了,偏生她如今相隔多年方又有了身孕,难免觉得身上乏力,没有精神再理会娘家诸事,便是贾珠前来参加乡试,乃至于落榜,一应大小事务都是林如海一人做主。

林如海本就不赞同贾珠今年参加乡试,只是由于贾政十分期盼,贾珠便独自带人南下,日夜苦读,屡劝不得,至于贾琏仍留在京城,不想竟因贾赦归还欠银竟平白得了一个举人功名,林如海不禁暗暗吃惊,随即觉得理所当然,宣康帝恩重老臣,难免对世家子弟厚待些。

不出林如海所料,贾珠落榜了,又病了一场,病愈后黯然回京。

林如海送走他以后,方一心一意地顾着贾敏养胎。

他好容易方盼到黛玉,按着日子算,此胎正是黛玉,哪敢让贾敏劳累丝毫,日日嘘寒问暖不说,恨不得替贾敏多吃些补品,好生调理身体。

贾敏闻言,十分遵从,万事不费心。

外面之人听说此事,男人还罢了,都说林如海忒看重内宅了些,反有些嘲笑,至于女眷们却是对贾敏羡慕不已,得夫如斯,夫复何求?林如海对妻子如此情深意重,偏生她们作为林如海下属的夫君们竟没几个愿意效仿。

除此之外,林如海命人挑最好的料子,给女儿赶制衣裳鞋袜,务必精致,又准备了许多女孩儿所佩之物,什么项圈、脚镯、玉环金佩等等,悉数小巧别致,又翻出了库房中的古琴宝镜,名画孤本,还命人拿才得的黄花梨木给女儿打琴架书案茶几等,直忙到了次年,仍觉不足,又唤来林睿叮嘱道:“你如今年纪大了,长兄如父,须得多疼妹妹才是。”

林睿满口答应,心里不住嘀咕道:“父亲竟似疯魔了一般,连大夫都说不知男女,父亲怎么就一味认定母亲这一胎生的是个妹妹?不但把我打算送给苏妹妹的古琴留给妹妹,还把苏世伯和苏伯母送给我的棋盘棋谱要去,留给妹妹赏玩。就是母亲这一胎果然是个妹妹,等到妹妹长大懂事学下棋学抚琴, 也得好些年,哪能天生就会,那岂不是神仙了?”

放学后,林睿回到家中,便学给贾敏听。

可巧此时已经过完了正月,刚进二月,眼瞅着林如海此任将满,封氏带着甄英莲特特过来拜见贾敏,免得下回不知贾敏身在何处无缘相见,听闻林睿此语,不觉笑了。

贾敏不觉十分纳闷,道:“瞧我们老爷这般做派,莫非真是个女儿不成?”

她此时面颊润泽,体态丰腴,腹部高高隆起,已将临盆了,故不敢出门半步,只在家中静养,想起这一胎比起怀林睿时十分平静,加上林如海常常念叨着,也觉得是个女儿。

封氏细心地擦了擦英莲因吃果子留下的糖渍,开口笑道:“太太如今已有了睿哥儿,生得又这样伶俐,文章做得着实好,我们老爷常说雏凤清于老凤声,若不是林大人觉得他年纪太小了,怕是去参加考试,定能考中秀才。将来太太再添个哥儿固然能同睿哥儿作伴,可是若是个姐儿,岂不是一儿一女,合成个好字?我看林大人疼姐儿之心不比睿哥儿差呢。”

贾敏道:“我已有了睿儿,这一胎是男是女倒不如何在意,只是觉得我们林家子嗣太单薄了些,睿儿孤掌难鸣,还是有个兄弟帮衬的好。”说着,怜爱地看了林睿一眼。

她和林如海只有林睿这么一个儿子,又是林家一脉单传,见他聪明清秀,自然爱如珍宝,但是由于常见达官显贵之家溺爱孩子导致其一事无成,贾赦便是如此,又常常有富不过三代的话,因此他们对于林睿都是疼而不溺,在学业和心性上教养得十分严厉,不敢懈怠。如今,谁见了林睿不称赞一句,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睿却笑道:“孩儿倒和父亲一样,盼着是个妹妹呢,像苏妹妹一样聪明伶俐岂不好?听说苏妹妹如今身体大好了,也开始读书识字了呢。若不是妹妹,父亲怕要十分失望了,我记得母亲说过,孩儿还没出世时,父亲已经在给妹妹攒嫁妆了。”

提起此事,贾敏不禁莞尔,向封氏道:“真真你们不知道,我们老爷日日都念叨着女儿,从前预备的房舍田庄商铺古玩字画就不说了,旧年好容易得了些上上等的紫檀木和绿檀木,纹理细密,清香扑鼻,老爷见了立即便说给女儿用紫檀木打一张千工拔步床最好,绿檀木做书架不招虫蛀,让我哭笑不得。世上人人都说儿子好,有好些穷人家生了女儿都溺死于马桶,可见女儿家若能平安长大,殊为不易。但是别人再疼女儿,也不像我们老爷。”

封氏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道:“大概世人都不如林大人通透,便是我们老爷,疼爱英莲也跟宝贝似的,记得你们说的苏大人亦是如此,别的,就没听说了。不过,我们和你们不同,我们并没有儿子,只有这么个女儿,难免溺爱得过分了。”

说到这里,封氏叹了一口气,满眼感激地说起来意,道:“若不是林大人,恐怕我们夫妻再也见不得英莲的面了,哪里有如今这样的日子?林大人不仅救了我们英莲,还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处。说起林大人来,我们老爷都后悔,说林大人这样好的人,怎么他从前就那样执拗,竟不肯答应林大人请我们老爷去做先生呢,如今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虽去书院做了先生,也不过是林大人体贴我们没了居住之所,因此我们老爷觉得十分愧疚。”

贾敏听了封氏这番话,十分纳罕,疑惑道:“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竟不曾听我们老爷说过,只说好容易才请得甄先生去书院,和颜先生一起,外面提起来,谁不说咱们书院的两位先生博学多才,通透豁达。怎么,我们在金陵,如何救了英莲?英莲又遇到什么事儿了?”

封氏叹道:“说来话长,真真是一言难尽。”说着,眼圈儿也红了。

贾敏更是不解,忙问端的。

原来去年甄士隐抱着女儿顽耍,忽然有个和尚非要化英莲去出家,满嘴里胡言乱语,竟有些不祥之兆,甄士隐和封氏只此一女,哪肯送女儿出家?故此不理睬那和尚的话。不料今年正月元宵节时,家奴霍起抱英莲去看花灯,一时因小解将英莲放在门口,不妨竟被拐子抱走了,亏得遇到林如海派人去姑苏办事,认得英莲,不仅抱回了英莲,还把拐子带回了应天府,从那拐子手里救了好些被拐的男女孩子,多不知家乡父母,都已被林如海收留了。

封氏道:“听林大人派去的人说,是林大人发觉应天府下有许多拐子,专门偷些三四岁大不知事且生得齐整的孩子,还有富贵人家的孩子,平头百姓家的孩子生得再好,也不如富贵人家的品格,这样的孩子被拐子养在僻静处,待到了十二三岁,容貌出挑得好了,便卖出去。天可怜见,林大人派去的人恰好追那拐子到了姑苏,碰到了拐子抱着英莲。”

封氏暗暗抹泪,咽道:“我们夫妇都是五十岁的人了,就英莲这么一个女儿,若是没了英莲,岂不是连心都没了?因此我们老爷特特去谢过林大人一回。后来林大人说我们住的地方不好,常有葫芦庙里烧香,倒得防着走水。原不信,谁承想,还没出正月呢,葫芦庙忽然炸供,竟真的着了大火,从葫芦庙开始一条街都烧没了,连累我们家成了一片废墟。田庄上连年收成不好,住不得,我们原说去投奔我娘家,倒是林大人重提往事,请我们老爷去书院教书,既有学生孝敬的束脩,又有书院的居所,又能和颜先生作伴,比去大如州强些。我们老爷不舍离开姑苏,便应了林大人所请。如今我们已定下来了,我带着英莲特特来谢过太太。”

这一席话听得贾敏惊心动魄,良久方念了一句佛,道:“没事就好。既然府上已是遇难成祥,竟是好生过日子罢。我们老爷和甄先生是多年的交情了,你何必说这些话,倒显得咱们生分?甄先生去咱们书院里教书,我们求之不得呢,还想着等睿儿十岁了,也送他去读书,免得在家里一味苦读,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人才辈出。”

林睿笑道:“我早就听说颜先生和甄先生的名气了,也听说咱们家的书院在江南已是首屈一指,书院建成至今不过十几年,已出了好些进士举人秀才,听说三年前的武状元便是从咱们书院出去的,四方学子都愿意过来,只恨我年纪太小,父母舍不得。”

贾敏道:“你说的那是张大虎,原是你父亲去金陵请颜先生时救下来的可怜孩子,今年大不过二十岁。小时候的他我见过,生得虎头虎脑的,读书的本事极好,不巧他更爱武艺,因此得你父亲资助,命人教他拳脚功夫,不想竟考中了武状元,如今在京城已有了六品的差事。起先你父亲留下他,送他去读书,虽说跟着鸣琴鼓瑟,却没让他签身契,而后咱们离了姑苏,就留他在书院了,没带他进京,怕耽误了他读书,前儿你父亲还说他该娶亲了呢。”

封氏听了,深觉罕异,随即赞叹一声,道:“都是林大人宅心仁厚,若是张大人遇到旁人,哪有今日的前程?便是我们,没有林大人,也没有今日。”

贾敏忙十分安慰,晚间林如海回来,问起甄家之事,林如海笑而不语,半日方道:“和甄夫人说的差不多,无非就是派人抓捕拐子,碰巧遇到了他们家被拐的英莲,也是巧极,去的人曾经去过甄家,见过英莲,知晓英莲眉心生有一点胭脂痣。”

他自然不会跟贾敏说自己知道甄家的命运,便借由抓捕拐子,派人去了姑苏,撇开甄英莲的命运不提,他为官多年,的确深恨拐子,拆散了不知道多少父母儿女,毁了多少孩子的终生,当然他事先也提点过派去的心腹,只说得了消息说,有拐子欲拐甄家小姐,因甄家小姐生得太好,故令其紧盯着小姐,果然抓捕到了那拐子,救了英莲,同时救出了不少男女孩子,只有三两个找到了家人,余者都不记得家乡父母了。

林如海不能贸贸然地告诉甄士隐自己算到他家有难,说了怕他不信,因此只能如此作为。幸而没负自己所命,甄英莲已摆脱了上辈子成为香菱的凄凉命运,甄家亦改变了境遇,如今他们家虽说日子不如从前,但甄士隐不会再飘然出家了。

至于贾雨村,林如海早从甄士隐处得知,甄士隐已于去年资助贾雨村参加大比了。他又听甄士隐说起,原欲与贾雨村择吉日启程,岂料贾雨村竟而等不及了,连夜启程,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嘴里只说不在意什么吉日不吉日,林如海听完后,只是一笑,原来贾雨村的本性源自于此,怪道后来起复之后那样利欲熏心,全然不顾甄英莲是恩人之女。

林如海已将要归还国库的五万两银子预备妥当了,只等着女儿出世后便还上去,没打算在述职之前如此,他不愿意依靠此举往上一步。又因他比上一世早了三年出仕,如今自己的前程也不知如何,好在他才干优长,圣人十分满意,考绩亦是上等。

等甄家母女离开后,距黛玉出生之日已不多了,林如海日也盼,夜也盼,只觉得度日如年,按他的想法,唯有和上辈子一样的时辰落草才是黛玉。

转眼间,已到了花朝节。

这日一大早,林如海就等在家中,今日虽非休沐日,然而他自从为官一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半分,横竖衙门并无要紧大事,便以昨日着凉为由,暂请了一日假,反倒是林睿一无所知,径自去上学了。

以林家的权势,林如海自然给儿子请了最好的先生在家中坐馆,身边有两个小厮做伴读,挑的都是心腹下人之子。

林如海正焦心之际,忽有本地富商金家老爷金凤来拜会,林如海只得命人接进来。

金凤今日过来,也是无奈之举,他家虽然富甲一方,在金陵虽不比薛家的权势,但是论及生意,做得却比薛家大,家资胜过薛家,然而薛家有贾家、王家相护,再加上和贾家有姻亲的史家,都是护官符上有名的人家,他们金家远远不及,便是花了许多银钱打点当地的官员,他们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拿了钱却不办事,反而步步紧逼,打量着他们家没有权势可以依傍,遂处处欺凌,至今积压了许多货物出不去。

金凤暗暗打听几年了,知道林家仁善,林如海为官六年来,从不曾欺压良善,自己家三节两寿送了礼,他们受了,也有回礼,不曾上门勒索,门下奴仆亦不曾鱼肉百姓,每年他们家反而还额外免其佃户之租,或是出钱粮济贫,又曾修桥铺路,江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金凤因此求到林如海门下,只求得其庇佑。

林如海听完他的请求,不觉一怔,道:“你想拜入我门下为奴?你可知,一旦为奴,就身不由己了。你如今家资百万,好好的富商老爷不做,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金凤素知林如海性子,听他这么说,心中反而一宽,苦笑道:“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哪敢求到大人门下。每年家里都花无数银子打点各位大人,有时候好容易有了些交情,偏生他们又都高升去了,换了另外的大人,又是好一番打点,若是仁善些,我们生意倒也容易做,如今眼瞅着开春了,得了银子还不足,竟想要一座金佛,无底洞一般,不知听谁说的,又点明要小人那才十三岁的女儿去做妾室,还要小人陪上十万两。小人虽是唯利是图的商贾,但是爱女之心不比别人差,哪里舍得将女儿送去做妾!如今不答应,货物出不去,货物出不去,便要赔上许多银子,只好来求大人恩典。虽说托到大人门下,但只小人夫妇二人,得大人庇佑,子孙倒能好过些,横竖我们家都是经商的,便不入大人门下,子孙三代也不得参加科举。”

金凤说到伤心之处,脸上亦流露了出来,眉梢眼角俱是忧愁。

林如海登时想起自己的女儿来,不免有些动容。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那官员只求财物,说不得金凤破财免灾,也就依了他,偏生那官员竟要人家的女儿做妾,哪个明理懂事的父母愿意把花朵儿似的女儿送去做服侍人的活计?

金凤见林如海略有怜悯之色,忙苦苦哀求道:“小人听闻大人最是仁厚,且爱民如子,就任六年来做了不少好事,前儿还抓了拐子救了人,无人不知,本地再没有比大人更慈悲的人了,背地里提起大人来谁不说大人是活菩萨。想来小人入了大人门下,以大人的性子,也不会苛待小人。因此,只求大人救救小人一家老小,给小人一家一条活路。”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你怎么就知道本官将来不会翻脸不认人?到那时,本官大可吞并你家所有财物,外人还挑不出不是来,谁让你们都是本官门下的家仆,家仆的财物,俱归其主。”

金凤不禁笑道:“若大人有此心,焉能如此言语?何况谁不知道大人家比我们还富贵,怎会贪图我们家那一点子东西?”

林如海心里惦记着黛玉,还想再说,忽听外面小厮过来报喜,道:“老爷,太太生了。”

闻听此言,林如海大喜过望,忙问道:“可是姑娘?”

林家上下无人不知林如海盼着这一胎是千金,故小厮进来笑道:“回老爷,恭喜老爷得偿所愿,太太平平安安生下一位千金小姐,连稳婆都说姑娘乖巧,顺得很。”

林如海忙又问生辰,一算,恰是上辈子黛玉出生的时辰,也就是说,此女正是黛玉。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她的4.3亿年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农家娘子美又娇重生之为妇不仁嫡女娇妃恣意风流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女配她天生好命
相关阅读
皇家儿媳妇驯龙手札还珠红楼之梦非梦摄政王妃娇宠日常奉命穿书专业三观矫正员[穿书]穿越种田之农家女修仙封神直播中少女星拯救恶毒反派[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