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陛下说, 他近日忙于朝事,休息得不太好。”薛嘉禾说道,“若是摄政王殿下真有意揭过当日之事,便不要再针对蓝东亭,可好?”
容决脸上的神情几乎是瞬间便冻住了。
那日围场帐中薛嘉禾狠狠扇到他脸上的那巴掌,似乎就在此刻再甩了一遍。
“……”薛嘉禾抿了抿嘴唇,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容决的情绪转变, 她开口耐心补充解释道,“我不是回护于他, 我也可以此后尽量不再见他,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风言风语,但我和蓝东亭之间清清白白, 实在无需……”
“但你替他说话,”容决轻轻冷笑起来,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搭在了配剑上, “薛嘉禾, 你还没发现?你越想帮他开脱,我就越是想弄死他。”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狠厉,坐在对面的薛嘉禾背脊下意识地一凉。
经过围场风波,她知道容决真的做得出来。
“我让人查了, ”容决盯着薛嘉禾的眼睛道, “你和蓝东亭之间确实是没什么。”
薛嘉禾沉默着咬住下唇,知道容决的话还没说完。
“但蓝东亭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我便不能容忍。”
“……天底下的人数之不尽, 摄政王殿下也能一一控制他们的想法和心吗?”薛嘉禾轻声道。
她的语调轻柔,字句却犀利又伤人。
“你可真是学不乖,薛嘉禾。”容决放慢了语速,“我稍对你好一些,你就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嫁到我府中来的了?”
“自然是为了先帝和陛下。”薛嘉禾平淡道,“也正是因为担忧陛下积劳成疾,才会对摄政王殿下有此一求。”
“为了薛钊和薛式……”容决从鼻子里挤出不屑的冷哼,“他们可未必对你感恩戴恩。你在薛家的男人眼中,只是正好回到汴京城、能用得上的一颗棋。”
“此刻住在摄政王府中、当你的妻子,是我自己想做的事。”薛嘉禾道。
容决的眼神因为她这句话而微微软化。
但薛嘉禾还有后半句,“我做这些,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和感激,也不在意摄政王殿下是不是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只要大庆还安好一日,我便是乐意的。”
“倒没看出你还是个心怀天下的。”容决恶声恶气说完,原本想要拂袖而去,可见到薛嘉禾一双杏眼定定看着他,澄澈又包容,心中一动还是没起身,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个模样,“这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薛嘉禾怔了怔,而后她镇定地点点头站了起来,“摄政王殿下请在此处稍等片刻。”
说完,她就走到一旁柜子去翻找东西,扔下一头雾水、怒火未消的容决在背后像只饿狼似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
薛嘉禾没找多久,拉开一格柜子便将里头的盒子取了出来,缓步放到了容决的面前,她认真道,“这是第一件。”
她又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容决好奇地瞥了瞥盒子,到底没忍住好奇心,伸手将盒盖打开,见到里头满满一盒光华四绽的各色珍珠,顿时啪地一声将盖子粗暴地合上,无名火将理智烧得一丝不剩。
薛嘉禾被这声巨响打扰,惊得回头看了一语不发的容决一眼,拿着另一个盒子起身再度走向他,道,“这是剩下我能想得起来的。自我来摄政王府开始,用的吃的都从自己私账上开支,从你府里白拿的约莫就是这些,平日里我都好好收了起来,现在都还给你。”
什么人之间会将帐算得这样一毫一厘都一清二楚?那自然是毫无关系的人,才有可能上纲上线连一根参都要掰扯清楚。
容决只掀开第二个盒子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将其推开。
“还有别的?”薛嘉禾见他的动作,疑惑道,“还请摄政王殿下说个名字,我这就……”
“薛嘉禾。”容决沉沉叫了她的名字,一手如急电般伸出捉住了薛嘉禾近在咫尺的手肘,指尖在她肘外找准凹陷处往里一按,薛嘉禾的半边身子都跟着一麻,险些跌进容决怀里。
她及时地用另一只手抵住容决的肩膀,等了三两息那又麻又痛的感觉从身体中消失后,才低声道,“摄政王殿下,好好说话。”
“我说了,薛嘉禾。”容决轻而易举地扣着薛嘉禾的腰将她往下拉,“你是赐婚给我的妻子,就等同于是我的东西,我也能从西棠院里讨了去。”
这番等同是强盗土匪似的逻辑震得薛嘉禾一愣,晃神的一瞬间就被容决拉近到了跟前。他的手掌掐住她细腰的同时,她就下意识地抖了抖,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按进他的怀里似的。
她这会儿倒是真有些怕了容决,不想被容决发现不该叫他知道的事情。
一来,她或许会被容决发现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二来,许久没检查后颈,也不知道容决咬的那一口伤痕完全消退了没有……
可薛嘉禾根本没有更多的反应时间,容决抬起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仰头就凶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不重,可力道也绝算不上轻,叫走神的薛嘉禾轻轻嘶了一声。
容决不理会她的痛呼,随着亲吻的动作将薛嘉禾往怀里揉进去,心情愉快起来。
薛嘉禾僵着身体被容决摁着腰按在胸前,双手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
那一晚容决喝醉时,也是一样地向她讨了许多吻,可薛嘉禾什么也没学会,更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何反应,也逃不开容决的手劲。
若不是此时薛嘉禾还保有理智,她甚至想像在围场那样再给容决脸上来一耳光。
等容决终于稍稍退开的时候,薛嘉禾才往旁边偏开头,低声反驳道,“我不是你的东西。”
容决舔舔嘴角,这会儿心情好了不少,还有心思和薛嘉禾讲道理,“你以为薛式为什么对你那么关心?他怕你跑了,就再无能够顺理成章用大义和薛钊来压我的借口。他们父子俩既然选择将你送到我府中,在他们眼里,你和物件也没有差别。”
“至少他们在明面上将我当成了家人;而摄政王殿下看我却连这一层遮羞的皮都没有披。”
“你觉得虚情假意更好?”容决嗤笑。
“摄政王殿下对我不也是虚情假意?”薛嘉禾扬眉,她反手握住容决仍桎梏着自己的大掌,毫不相让道,“你对我厌恶之至,从我嫁入摄政王府的那一日起便羞辱于我,一离开便是十几个月,无非告知世人我对你而言不值一提。若先帝陛下真是摄政王殿下所说的那样,你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容决眯着眼看薛嘉禾,“我看在你母亲的份上照顾你——”
薛嘉禾打断了容决的话,水盈盈的杏眼里带着嘲讽,“我母亲若是在世,她想要的照顾想必不会是这种。”
容决怔了怔,手上力道也跟着一松。
他刚刚是亲了薛嘉禾,一丝犹豫也没有。
察觉到容决放松手劲,薛嘉禾立刻退开几步,“请你出去。”
“你母亲她……”容决皱眉,到底还是再度开启了这个半月前被薛嘉禾打断的话题,“她若真不喜欢你,当时也不必从汴京假死离开,又将你生下了。”
这话不但没有安抚住薛嘉禾,反倒叫她笑了起来,眼底闪着怒火,“我倒是觉得,她若是现在还活着,知道我和摄政王殿下之间的事情,一定觉得我嫁给你是攀了高枝,远远配不上你这个让她能千里迢迢赶回汴京看一眼是否安好的人!”
“薛嘉禾,”容决的眸色沉了下来,“你不知道你母亲遭受了什么。”
薛嘉禾扬眉,“而摄政王殿下就知道我童年遭受了什么?”
容决下意识地住了嘴,那份隐隐约约的愧疚之情又从他心底升了起来。
“你污蔑我与蓝东亭有染,换了别人家的夫人,早就该一死以证清白了。”薛嘉禾越想越气,“摄政王殿下也是这样想?要我悬梁还是饮鸩酒自尽?”
本就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容决大题小做,私底下便也罢了,将朝堂也搅得一团糟,简直公私不分,怎么能是个当摄政王的料子!
“我不是……”容决顿了顿,皱着眉道,“好,我不动蓝东亭,行了没?”
薛嘉禾吸了口气,挤出要笑不笑的表情,“摄政王殿下英明神武。”
“但你也不许再见他。”容决立刻补充。
“不见便是。”薛嘉禾心道她见蓝东亭本也就是一年这么两三次的机会,进宫时偶尔能碰面罢了。
平日里她足不出户的,院子里不是宫女就是小太监,也不知容决是有多怕他头顶被染绿。
摄政王堂堂威名,他还这般爱惜不成。
薛嘉禾心底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摄政王殿下还有什么要和本宫商议的?”
容决胸中郁闷无处发泄,捡起盒中珍珠看了眼,眼不见心不烦地啪一下将盒子盖上了,才道,“这些都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薛嘉禾倒是很无所谓这些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在她身边留得多久,以后总是要还给容决的,她又不会在摄政王府留一辈子,难道走时还要带着容决的东西走不成?
容决看一眼薛嘉禾的表情就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深吸了口气,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免得薛嘉禾一张嘴又是往他身上捅刀子。
因为遗诏而不得不接受薛嘉禾成为妻子的那时,容决还没想过自己会在面对着薛嘉禾的时候陷入这般上下不得的困境。
打不得,骂不得,讨好又无门可入。
言不由衷,又口不对心,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好似对她来说都是另一层意思。
容决提剑去演武场里发泄了好一番怒火,大汗淋漓时才喘着气停了下来,周身地面一片狼藉的碎片断木。
这一顿发泄让他稍稍冷静了几分,想明白了一件事。
薛嘉禾的软肋是幼帝,哪怕只是为了幼帝的安稳,她也不应该贸然和蓝东亭有什么牵三扯四。
因此,无端为难蓝东亭这等隔山打牛的行为能让薛嘉禾恼火,是因为他选错了目标。
薛嘉禾不听话时,就该拿捏她最在意的人——而那不是蓝东亭,而是幼帝。
于是西棠院里风平浪静了不过几日,幼帝虽然没有再给薛嘉禾来信,再度来看诊的萧御医却对薛嘉禾提到了这几日早朝的情况,“帝师和摄政王之间似乎不再有什么龃龉,可也仍旧不顺畅,陛下面前的阻碍还是太多了些……”
薛嘉禾听他话里有话,便顺着问道,“陛下有什么难题了?”
“倒也不是一两个难题,是方方面面都……”萧御医欲言又止,“陛下无论想做什么,总能触发事端,倒也奇了怪了。”
薛嘉禾听着听着明白了萧御医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对陛下不利?”
萧御医摸了摸鼻子,心道这恐怕早就不是“暗中”了。
朝堂上只要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容决明面上是放过了蓝东亭,他的势力却将目标对准了包括蓝东亭和幼帝在内的所有保皇派。
容决本就势大,他想要让幼帝处处碰壁,只需要示意手底下的人去做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
薛嘉禾轻出了口气,她垂眼看看自己已无淤伤的手腕,无奈地笑道,“陛下却从未和我提过这件事。”
“陛下也是怕殿下担心。”萧御医叹气,“只是看着陛下再这般焦虑下去,恐怕离病倒也不远了,才斗胆僭越地和殿下提这一嘴。”
“我又能左右容决什么?”薛嘉禾淡淡道,“于他而言,我不出现在他面前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萧御医的胡子抖了抖,他和绿盈动作隐晦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者做了个吵架的手势,前者立刻恍然大悟——能把脾气向来温和亲善的薛嘉禾气得吵起来,也就容决有这个本事了。
这下萧御医也没了法子,他原是看着幼帝这几日有些劳思过度,想让薛嘉禾从摄政王府这里松动松动,谁知道把因果顺序给搞错了。
——容决一个劲找幼帝麻烦,还指不定是不是因为没办法在薛嘉禾身上找回场子呢。
于是萧御医只得岔开话题,给薛嘉禾留下调养的膏方之后便离开了。
绿盈送萧御医出去,路上小声说了前几日两人的争吵,只是她当时在外间听得也并不真切,只知道两人是为了蓝东亭的事情不欢而散。
“那日之后,摄政王便再没来过西棠院。”绿盈道,“我瞧着那日吵得是挺凶的,只比在围场时好一些。”
萧御医若有所思地低了头,半晌才开口,却是换了个话题道,“殿下的气血倒是比先前顺畅不少,出去转转到底是有好处的,你仔细照料着。”
“这是自然,”绿盈颔首,“我到摄政王府来,统共就这一件事要做,若还是办不好,便无颜面对我干爹了。”
萧御医笑了笑,他有些感慨地回头看了一眼西棠院,还能远远看见长得郁郁葱葱的高处树冠,“也不知道……摄政王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想通?”
绿盈也跟着停步,她不解道,“为什么没有人想要直接告诉摄政王?”
“因为知道的人不多,这之中信的人更少。”萧御医望着绿盈,和蔼地道,“你其实也并不太信,不是吗?”
绿盈垂了眼不说话。
她自然不觉得容决那般怀疑和冷落薛嘉禾,是喜欢她的表现。
纵观汴京城里的五好夫君们,哪个不是把自家妻子捧在手掌心里宠到天上去的?别人敢说一句流言不好,就能提刀提笔干架,回家跪搓衣板赔笑脸也要得,哪个跟容决一样,在外暴戾冷酷,到了西棠院还是同一张脸?
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和萧御医都这么说,乃至于幼帝话里话外都有这个意思,绿盈只得将自己的想法按了下去绝口不提。
“摄政王自己更不会信。”萧御医转身边走边慢慢地道,“先帝说过,此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谁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反倒是弄巧成拙,只有等他自己想通才要得。”
“……那就让他这么冷落对待殿下?”
“我倒觉得长公主未必介意,”萧御医想了想,道,“你仔细想想,每回更气的是不是都不是殿下而是摄政王?”
夫妻、男女之间,总要有你来我往的喜欢,才能为彼此黯然神伤。
——若是我不喜欢你,那你做什么说什么又与我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上夹子爆更的边缘试探地伸出j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