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刘桥的回答掷地有声,“若不是我今日正巧路过一趟军营探望同窗,恐怕你的算计便真的得逞。可惜,老天有眼不想让阿月蒙冤,便让我来替她讨个公道!”
薛嘉禾沉吟片刻,转向赵白,“这附近军营有几处?”
赵白几乎是和薛嘉禾同时意识到了刘桥这些话所代表的意义, 他在脑中搜寻完,飞快应道, “只两处,其中一处路程超过半日。”
那就只可能是另一处了。
薛嘉禾看了刘桥一眼,想到这可怜人大约也是被人利用了, 摆摆手道,“你去处理吧。”
但她仍有些就疑惑。即便真的有人暗中透露给刘桥被扭曲过的消息, 目的又是什么?又指望刘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她做什么?
赵白应声上前要带走刘桥和他身边三人, 可刘桥却飞快往院子的侧边跑去, 他紧紧捉着自己的衣襟,厉声道,“毒妇,你不承认是吗!”
薛嘉禾静静看他, “我说不是, 刘公子似乎也并听不进去,你那位同窗的话似乎在你听来才是真相。”
“既然如此,我就替阿月报仇, 贾夫人可别怪我,我知道那容大人手眼通天,即便真将你送官必定也奈何不了你,不如有我亲自替天行道!”刘桥恨极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藏在衣服底下的东西,另一手啪地掏出了个火折子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古怪、盔甲模样的东西,黑漆漆的有些臃肿,却又油光发亮,薛嘉禾远远似乎能看见那其中有液体在随着刘桥的动作晃荡着,
看清刘桥衣服下的东西时,赵白瞳仁一缩,立刻道,“夫人请回屋中去!”
薛嘉禾微微一怔,毫不犹豫、一个字废话也没有地提起裙摆转头就往屋里跑去,直奔摇篮的方向。
她脑中一时间除了保护两个孩子的安全以外什么也没有,旋风一般刮到摇篮边上后,双手将摇篮解下便躲到梳妆台下,紧紧将摇篮护在了怀里。
大宝小宝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似的,纷纷啊啊叫着朝她伸了手讨抱。
薛嘉禾只来得及朝两个小家伙笑了笑,随即便听见院子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别说房子,连着长明村的地面都跟着震了一震。
薛嘉禾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用身体挡在了摇篮上方。
那巨响只是一声的功夫,而后院中便没了动静。
薛嘉禾深吸口气抬起脸来,咬咬牙,移到窗边用手指将窗户纸捅破后向外看了一眼,满目都是还未落地的灰尘,她眯眼看了半晌也没看见什么,不知道赵白刘桥及另外三个村民怎么样了。
“夫人!”绿盈惊慌的喊声从门外传来,“夫人在屋中吗?”
薛嘉禾稍稍松了口气,扬声应道,“绿盈!”
绿盈的身形很快从正门进来,穿过尘土后她和薛嘉禾对上了眼神,还没来得及说话,绿盈的视线便稍稍往旁偏了一点,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边加快速度狂奔便喊道,“夫人伏身!”
薛嘉禾压根不敢多想,照着绿盈的话往前一倒,随即细微的风声就从她耳旁刮了过去,在她而后传出了细小的金属撞击声。
只这么刹那之间的动静,就足够让薛嘉禾的脑子反应过来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内也有人潜入,绿盈射出的细针被对方挡下了。
薛嘉禾觉得自己还从来没像此刻这么清醒冷静过。
她顺着往前跌倒的姿势,略显狼狈地在地上朝着摇篮的方向滚了一圈——眼角余光里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而后趔趄地扑到摇篮旁边,稍显吃力地一手一个将大宝小宝抱了起来,顾不得他们的哭声便将两个小家伙按在了怀里,整个人则是直接靠进了床角的隐蔽处。
除了秋狩时在容决指导下射出的那一箭,薛嘉禾觉得自己再不会有身手这般出众的时候了。
藏身完了以后,薛嘉禾才能看见悄无声息潜入内屋的是个穿着一袭黑衣的人,虽然蒙着面,但也能从那异常高大的身形和露出的深色皮肤中认出来,这是个南蛮人。
南蛮刺客意不在绿盈,几度想要抽手去攻击薛嘉禾,但都被绿盈死死缠住出不了手,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局面颇为胶着。
薛嘉禾护着两个孩子躲在床角,视线在屋里迅速打着转儿,想要找到一件能帮上绿盈的东西,却遍寻不着,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
赵白怎么还不进来?!
绿盈急得咬牙,她能察觉这刺客和自己水平不相上下,可刺客偏偏挡在她和薛嘉禾中间,又屡屡往后方偷袭,分了绿盈不少心神。
她几度想抢到薛嘉禾的身边去却都叫这刺客有意挡得牢固,这护卫的功夫不比抗敌,稍不小心就会有所疏漏,绿盈一点不敢大意,生怕一不谨慎就让刺客伤到毫无战力的薛嘉禾。
院中的爆炸声来得突兀,绿盈匆匆出灶房时没在烟尘中看见赵白的身影,原本应该在附近的几个护卫也不知为何还没赶到,绿盈逐渐捉襟见肘,越来越心焦起来。
如果真落了下风,她恐怕只能以身为饵替薛嘉禾拖延逃走的时间了。
时间逐渐流逝,绿盈几番招架不及,身上也受了不少伤,身体反应变得愈发迟钝起来,交战中脚下突地实力一晃。
对面的南蛮刺客仿佛早就等待她露出疲态的一瞬间,抓准这个破绽的机会便转过身去,手中弯刀毫不犹豫地脱手掷出,瞄准的正是薛嘉禾所在的方向。
薛嘉禾下意识闭了眼睛,双手将孩子往怀中牢牢护住,准备好了迎接剧痛来袭。
紧接着,薛嘉禾听见几乎就在眉前几寸的地方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铮铮脆响,疼痛并未被加诸到她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盖在她眼睛上的宽厚手掌。
“别睁眼。”他哑声说。
听见容决声音的同时,薛嘉禾条件反射地放松了身体,脱力地将身体重量倚在了身后的墙面上——她刚才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因着容决那句话,薛嘉禾就真没睁开眼睛,她合着眼,轻轻拍打着两个小家伙的襁褓安抚惊慌大哭的他们,将近在咫尺的兵刃交接声滤除在外。
似乎只是过了极短的一小会儿功夫,交战声和惨叫声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的几句交谈后,薛嘉禾听见容决的脚步声再度朝她靠近了过来。
奇怪得很,她眼前一片漆黑,却偏能听出去这步伐是容决的。
“别睁开眼。”他重复地强调了一遍,道,“我先带你和孩子离开这里——孩子让绿盈抱着。”
察觉到小宝要被带走时,薛嘉禾下意识收了收手劲。
绿盈的声音响起,她柔声道,“夫人,是我。”
薛嘉禾顿了顿,才分别将大宝小宝交了出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僵硬得几乎已经察觉不到彼此存在了。
——平日里她也都是一次只抱一个,刚才情况危急才左右开弓地抱着,紧张成那样,双手当然早就麻痹了。
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容决的手就伸过来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薛嘉禾抽了抽鼻子,从这人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儿,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伸出双手揽住容决的脖子,把脸贴在了他颈侧。
“别看。”容决复又说着,低头轻轻用额头碰了一下薛嘉禾的头顶。
薛嘉禾虽然身体微微颤抖个不停,但确实听话地缩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像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容决扔了个眼色给赵青,便抱着薛嘉禾大步往屋外走去,脚下稳稳地跨过了几具黑衣人的尸体。
绿盈抱着摇篮,默默跟在容决身后。
屋中躺着的黑衣人不多,院子里却是另一番修罗场景,甚至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残肢断臂,容决自持是司空见惯,却不想薛嘉禾也被这人间地狱吓上一跳。
容决走得很快,打算先将薛嘉禾带到对面他暂住的院子里安抚情绪,等她平静下来,她院子里的惨状也该清扫干净了。
可步子才刚走到院门口,容决就察觉到颈侧啪嗒落下一滴水珠。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随即意识到那并不是下雨,而是薛嘉禾正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呜咽时掉的眼泪珠子。
刚迈出院门的容决有些头疼地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带着两个孩子疾步跟随的绿盈。
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绿盈见状,指了指孙威家的方向,又指了指在旁颇有些灰头土脸、但看着没伤的赵白。
容决赶回时早将长明村包围戒严,这时候孙威家也是安全的。
容决皱眉点了头,让赵白跟着绿盈去照顾孩子,这才掉头抱着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薛嘉禾进了对面的院里,直奔内屋。
他原是想将薛嘉禾放到软榻上好好哄,谁知道平日里冷冷淡淡的薛嘉禾不知道怎么的就黏人起来,抱着他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容决哪里舍得用力扯,最后没了法子,只得就着这个姿势坐了下来。
薛嘉禾顺着椅子的坡度往容决怀里坠了坠,她死死将脸埋在容决肩窝里不肯抬头,哭得容决肩膀都湿了一片,声音却小得只能偶尔听见两声抽噎和吸气声。
容决见薛嘉禾真哭也就两次,可前两次薛嘉禾都是刚掉眼泪就倔强地自己收回去,哪有像这次一样哭得跟要将十几年的委屈一口气发泄出来似的,摄政王看着一脸镇定,内里早就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