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走远,想到灵均,再想到玄飓瞒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澜南感到一阵阵无力,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雪九在旁,看出她的不适, 忙上前想要扶她,却被澜南挡开。
“雪九, 你送他们出谷,然后和他们一起去苍梧丘, 务必将灵均平安送回东海。”澜南吩咐道, 同时将玉葫芦交给他,“她现下虽不肯收, 但你带着,路上找机会再给她。”
雪九迟疑道:“此事还是等君上……”
澜南打断他,抬眼盯住他, 目光严厉而痛楚:“在你眼里, 我的话已经不顶用了,是吧?”
雪九连忙跪下:“属下不敢!在我心里, 您与君上是一样的, 绝无差别。”
“莫要说违心话才好。”
“句句属实,绝无二心。”
澜南这才让他起来:“灵均的事儿若再有差池,我就只能亲自出谷了。”
“万万不可!”雪九惊道,他深知澜南体内幽冥地火未除尽,只能留在雪峰中养病,“属下一定妥当将灵均送回东海,请放心。”
“去吧。”
澜南疲惫道。雪九朝她深施一礼,转身快步去追灵犀和墨珑。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澜南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头昏脑胀,生怕被雪九看见自己不舒服,她死死用拐杖撑住,免得栽倒在雪地之中。
雪九使用避风珠,送灵犀和墨珑出老风口。经过雪蛤时,墨珑忍不住问道:“方才我们来时,它为何会给我们让出路来?”
其实雪九来时,在老风口内找不到灵犀和墨珑,心中也是诧异之极,怎么也想不到雪蛤会给他们让路。后来问过雪蛤,方才知晓缘由。
“它是把灵犀认作灵均了。”雪九道,“当年就是灵均在雪峰深处找到它,它一直都记得灵均身上的气味。”
灵犀这才明白过来,伸手复摸了摸雪蛤,与它作别。
若雪蛤不是将灵犀当成灵均,断然不会让开路,那么他二人要么冻死在老风口内,要么退出去,别无他法,当真是天意如此。墨珑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股力量在推着灵犀,让她愈来愈接近灵均。
对她而言,这是一件好事么?墨珑不敢确定。
灵犀本没有出世的机会,是因为灵均伤重,玄飓内疚之下才助她出世。之后,灵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距离灵均越来越近。她因灵均而生,会不会也因灵均而……
想到这步,墨珑猛然禁止自己再往下想,无论如何不愿想到那个字。
老风口外,雪五、唐石、卓酌还有小山雀们都在焦急等待着。灵犀与墨珑着实进去太久,雪五几乎以为灵犀和墨珑都会冻死在老风口内,直至看见雪九带着他们俩平安无事地出来,才松了口气。
“没事吧?”雪五关切地看向灵犀。
灵犀气恼他们一直向自己隐瞒哥哥的事情,沉着脸,并不愿回答。
雪五倒未着恼,唐石看这两个小家伙险些闯出祸来,居然还端着臭架子,脾气顿时就上来了,喝斥他们到:“我说你们俩还懂不懂事!不收拾你们,那是让着你们……”
雪九在灵犀身后朝唐石急打眼色,示意他莫再说下去。
雪五看出些许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雪九将他拉到一旁,将雪峰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雪五越听心越往下沉:“如此说来,她什么都知晓了?”
雪九点头:“我得和他们一起去苍梧丘,澜南上仙之命,我不能违!君上那里……怎么办?”
雪五沉吟片刻:“你和他们去。我去告知君上。”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另一旁,卓酌也甚是担心,拉着灵犀问道:“你怎得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进了老风口,里头有多危险不知晓么?出了事儿怎么办?我如何向你姐姐交代……还有你!”
他转头看向墨珑,手指着他:“你过来!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俩事先是不是串通好了,就瞒着我一个人?还有……你怎得伤了唐石?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墨珑不肯回答,朝他低声附耳道:“我们见到澜南了。”
闻言,卓酌立时呆住,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真的?!”
“嗯。”
早知自己也豁出去,跟着他们去闯老风口,卓酌真是悔恨之极,连连叹气。“她怎生模样?”他问道,目光期盼之极,“你们快说说。”
灵犀望了眼墨珑,有点犹豫要不要对卓酌说实话。以澜南上万年的修为,将容颜保持在鼎盛之期轻而易举,眼下的她那般苍老,显然是被幽冥地火折磨多年所致。
“她挺美的。”灵犀终于还是没忍心,不管是对于澜南,还是对于卓酌,“不过,和我姐姐相比,还是差一点。”
小孩子总是这样,和谁最亲近便觉得谁最美,卓酌只当后半句是孩子气的话,并不放在心上,满足地长长叹了口气:“她真的在雪峰就好,终有一日,我肯定能见着她。”
虽说灵均重伤一事并非出于澜南本意,但他终究是被澜南所伤,更不用说玄飓为了维护澜南的名声,向东海隐瞒了此事。灵犀完全可以实话实说,毁掉澜南在世人心目中的模样……墨珑注视着她,心中若有所思。
“小狐狸!你过来!”唐石虽还伤着,但气性一点没小。
之前伤着他,又知他是好意,生怕自己进老风口送了命,墨珑也甚是歉然,行过去问道:“……伤口不碍事吧?”
在小狐狸身上吃这么大的亏,唐石怎么瞅他都不顺眼:“你身上到底带着什么玩意儿?”
墨珑也没打算瞒着,从怀中掏出用火浣布包好的烈火壁:“是烈火壁。”
“烈火壁!”唐石虽未见过,却曾经听说过,“是从甘渊炼制出来的那块烈火壁?”
灵犀也是惊讶莫名,望着墨珑:“你何时从象庭拿了烈火壁,我怎得不知晓?”
墨珑看着她,迟疑一瞬,将她拉到一旁,下定决心道:“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晓。”
“什么事儿?”
“这事你知晓肯定要着恼……”墨珑顿了顿,“你得先答应我,恼了可以,可是不许恼太久,最多一天……”
灵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墨珑无甚把握,又想了想:“……三天吧,最多恼三天,行不行?”
灵犀愈发奇怪:“我一定会恼么?”
墨珑不做声,别开脸去,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取出龙牙刃,递给她:“它还在。”
这下灵犀是真的吃了一惊,接过刀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你不是说它……”
“骗你的。”墨珑很实诚。
疑心他究竟哪一句话才是真话,灵犀瞅瞅他,又瞅瞅龙牙刃,猜测它会不会是仿造的,用手试着挥舞数下,丝丝寒意从刀身上散发出来。
是真的龙牙刃!她将龙牙刃收入掌中,瞪向墨珑:“为何要骗我?”
对于墨珑而言,骗了人之后再坦白已是前所未有,更不消说还得面对质问,若要照实说,他确也有点难以启齿,只得道:“……你猜。”
“我猜?”灵犀盯着他,猜测道,“你是不是拿它另有用处?”她从小锦衣玉食,除了不能自由出入水府之外,东海水府里头的东西她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压根没有过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心思。
“算是吧。”墨珑承认道。
灵犀接着猜测道:“和回青丘有关?”
闻言,墨珑顿时皱起眉头:“你怎得会知晓此事?”
这下轮到灵犀支支吾吾:“那个……在庙里的时候,我听到老爷子和你说的话……我不是存心想偷听的,只是正好……”
“你都听见什么了?”
“什么太子星、复兴有望、青丘……”灵犀讪讪道,“你们说话嗓子压得太低,其实我也听得不甚真切。”
墨珑皱着眉头看她。
片刻后,灵犀还是没忍住,问道:“血咒和封印是怎么回事?谁被封印了?还有,老爷子担心你来了天镜山庄会节外生枝,说你们这么多年忍辱偷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说听得不真切。”
墨珑瞥她。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当时灵犀为何说要回东海找姐姐,原来是听到老爷子和他的对话。
“你要龙牙刃,是不是与此事有关系?”灵犀追问他。
墨珑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灵犀皱眉看他:“那你怎得不问我借呢?何必要骗我?”
“龙牙刃是你们龙族的宝物,岂能轻易出借。”墨珑苦笑,“你可莫忘了,当初你可是连让我碰一碰都不肯。”
灵犀回想此前在长留城的种种情景,那时候自己确是不可能将龙牙刃借给墨珑,低头闷闷道:“若现下你问我借,我必是肯的。只是,这柄龙牙刃是北海的定亲信物,你也知晓卓酌退婚一事,我姐肯定要将它送还北海,这可怎么办才好?”
见她非但不恼,反而还想将龙牙刃借给自己,径自左右为难,墨珑心下竟是说不出的滋味:“你呀,可知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便是没有青丘之事,看见你有这刀,也会想方设法骗了来。”
灵犀瞪着他,问道:“既是如此,现下你又何必拿出来还我?”
“我……”墨珑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你就当我变傻了,和你一样傻。”以他的身份,即便回到青丘,恢复少主的地位,与灵犀也绝对称不上门当户对,何况他眼下只是一个被流放之人,他断然不会对灵犀表露出心中情愫。
稍远处,小山雀在朝他招手,墨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灵犀,暗叹口气,转身离开。
他才走出两步,便听见身后灵犀道:“等等!”
下一瞬,他被人自身后牢牢抱住,圈着他腰身的手臂纤细而有力,墨珑当即有点怔住。
背后传来灵犀的声音:“你不傻,我也不傻,我知晓谁对我好。”
她的话直直撞入他的心底,墨珑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尽数化为一股甜意,逸到唇边。轻轻拍拍她的手,他佯作随意,却掩盖不住因为内心激荡而略有些干哑的嗓子:“知晓还勒得这么紧,我气都喘不上了。”
灵犀这才松开手,改成揪着他的衣袍:“你等会儿再过去。”
墨珑转过身,见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模样:“为什么?”
“你对她不要那么好,”灵犀不满地嘟囔着,“我只想你对我一个人好。”她自小在东海水府长大,身边并无成对情侣,连夫妻都没有,只有姐姐、嬷嬷、侍女等人,再有便是聂季、聂仲,无人会对她提及情爱之事,故而她压根不懂情为何物,此时情窦初开,自己尚在懵懵懂懂之中,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闻言,墨珑禁不住失笑,却是不忍拂逆她,当真没有再朝小山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