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兄与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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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树下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和鼬一起。

天亮时我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摸索回家,收拾好自己。在丛林里奔跑,又超额使用火遁,我手脚上全是细碎的伤口,嘴里还烫了两个水泡。

父母赶在早餐之前回家,父亲摆出平常的样子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母亲则开始做早餐。我等天大亮时才踢踢踏踏地下楼,装出刚睡醒的模样。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除了父母眼中的疲惫和忧虑,和我长裤长袖下遮挡的散碎伤口。

这样苦心积虑营造出来的平和假象显得有些可笑,更可笑的是,父母以为我在家乖乖睡觉,而鼬在出任务;鼬以为我和父母都安然无恙地待在家里;而我……自作自受,没事找事。我一晚上什么也没有做,却把自己弄得忙碌而又疲惫,更搞出了一身伤。

因为视觉仍然是黑白的,看不太清,我不小心夹了好几块平时最不爱吃的腌萝卜,好在大家都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咔嚓咔嚓地嚼着,酸涩的萝卜刮破了嘴里的水泡,蛰得生疼,我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东西混着脓水咽下去,一不开心,又扔给族长大人一块煎蛋,顺便舀了几勺纳豆。

鼬可能天生就是异端,全家人里只有他爱吃那种臭烘烘的东西。

而对于族长大人而言,如果说煎蛋在咬咬牙就能吃下去的行列中,那纳豆就只能永远待在垃圾桶里。

几勺黏糊糊的纳豆霸占了族长大人的整个碗,他的脸瞬间就绿了。

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埋头扒饭,任由族长大人匆匆塞了几口饭团就离开了家。

母亲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本以为她会说我,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那声叹息轻得仿佛一阵微风,我还在愣神之间,母亲已经像往常一样去洗碗了。

鼬直到临近黄昏才回来,看到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一瞬间,阳光从鼬的身后倾泻下来,将一切都染成了暖色。

鸦羽般的黑色长发衬得鼬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笑着,眼睛微微眯起,眉梢弯了下来,他的五官本来就秀气,一笑越发显得柔和,如同扑面而来的夜风,沉静,温柔。

我一愣,忽然间就知道了,那个微微笑着,明朗而温润的少年终于还是消失在了时间中。

我正揪着自己的小被子,刚刚在游廊上睡醒。鼬端着托盘,取来茶点,摸了摸我的头,在我身边坐下。我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给鼬腾开地方,一方面也是怕他发现我身上的擦伤。

我们一人捧着一杯茶静静地喝着。

太阳西沉,黄昏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暖洋洋的光晕笼罩在庭院里,大树伴着风,哗啦哗啦地摇晃着。

几只飞鸟从屋檐上掠过,小小的影子在池塘中转瞬即逝。

其实我很累了。

那个晚上就像是噩梦一样,梦醒来后,反而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

我犹记得瀑布轰鸣而下的震动与冲击,还有止水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冰冷的水慢慢没过他,那张脸从微笑逐渐变成了死亡的呆滞与空洞。

而现在,我只觉得一切都很安静,安静祥和到不真实。

“佐助……你很讨厌我吗?”

橙黄色的夕阳中,鼬忽然问。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我愣住了,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抬起头来仔细看他。鼬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睛下带着淡淡的淤青,眼角夹杂着通红的血丝。

鼬很不好。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但除了我这个宇智波家的傻子外,似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也许妈妈察觉了,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止水的死对鼬的打击太大了,超乎我的想象,他整宿都没睡,还承受着万花筒写轮眼开眼时的痛苦。尊敬的大哥死前托付给他重任,这迫使鼬不得不那么做,也让他更加偏执了。

因为肩上负担了太重的东西,所以已经停不下来了,也必须走下去。

我不得不第一千零一次在心里咒骂止水。

既然他喜欢死,那我倒不如早点干掉他算了,省得把鼬害成这个样子。

不过,鼬好端端地,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只不过一个晚上,他那固执的小脑瓜中又琢磨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我以为我一直表现得很明显了,可以说,对鼬,我简直耗尽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在此之前,我从未给人洗过澡,剪过头,陪过床,处理过伤口,甚至我都不敢随便冲他发货,生怕一不小心就刺痛他脆弱的心灵。

我都恨不得把他揣进怀里暖化了,他竟然敢说“我讨厌他”?这是对我的挑衅!

哎?等等。

鼬是个很敏感的人,难道他发现了我其实挺讨厌他的吗?不会吧,我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如果真的被弟弟讨厌了,这家伙不会萌生“世界好无聊啊,连弟弟都讨厌我,不如干脆灭族吧”之类的想法吧?

为了打消鼬这个可怕的念头,我坚定地摇头,让鼬看见我眼中的认真:“没有啊,哥哥为什么会这么想?”

鼬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笑了,带着平时对我来说最常见的那种温柔,仿佛疲惫之色在这一瞬间都消散殆尽。

“其实讨厌我也没关系。”鼬说道,他看向庭院中的大树,繁茂的树叶蔓延着,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地上,“毕竟因为我的存在,给佐助带来了很多苦恼吧。父亲已经……”话仅仅开了个头,鼬就立刻停下来,他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庭院,似乎是有些恍惚,然后才垂下眼帘,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鼬失言了,他一向是个刻板地遵守着规则的人,更不用说尊敬长辈,对人使用敬语了。以他的性格,再怎么样他都不会轻易谈论父亲的事,但他却一时说了出来。不止是因为他今天不在状态,还因为心中积怨已久。

鼬也知道这一点,如果不是心中早就想了很多遍,又怎么会随口说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在鼬和父亲的矛盾中,我也参了一脚。因为最初的矛盾并不是由于宇智波一族的叛乱计划,而是父亲对白痴幼子的忽视。鼬对此很不满,我能感觉到,但我却不知怎么和他讲。

其实只是爱的方式不同罢了,父亲已经很纵容我了,甚至我一直以为他们会再生一个孩子,以此来取代白痴幼子,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可惜这话不是我能说的。

“佐助,其实那天我听到了,我一直在外面。我不知道的一定还有很多。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也不会……”鼬低声说,他真的很沮丧,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实属罕见,似乎止水的死让他彻底地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泥潭中。

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呀?我愣了一阵,才明白过来鼬在说什么。原来他那天接我时其实听到了小屁孩的风凉话。

我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我只知道鼬的说话方式很文艺,没想到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玻璃心的文艺少女。我不得不打断他:“我说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嗯?”鼬愣了一下。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找到同龄的玩伴吗?我明明交到了朋友,你竟然还关注那些毫不相关的人,再说了,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我皱起眉看着他,“能有一个优秀的哥哥不是很好吗?我的手里剑,体术,可都是你教我的,我不是在学校拿了第一吗?”

“而且,有一个厉害的大哥说出去很有面子。”我想了想,补充道,“优秀又不是错误,相反,这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啊鼬。”

鼬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一伸手,就戳到了我的额头,看我捂着额头瞪他,才露出笑容道:“要叫哥哥。”

“你对‘哥哥’到底是有多执着啊?”我小声嘟囔道。

“优秀也是有烦恼的。”鼬并没有听见我的嘀咕,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说,“有了力量就会被人孤立,也会变得傲慢起来,就算刚开始时被寄予了最大的期望。”

“佐助。”鼬看着我,微微露出笑容,“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兄弟,我会作为你必须超越的障碍而存在下去,持续存在于这个世上,就算是被你憎恨也是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哥哥。”

我皱起眉,这话听起来就很不祥,这就是他的想法吗?

“自顾自地认为弟弟一定讨厌自己,就是所谓兄长的傲慢吗?”我问道,“还说什么‘带给我很多苦恼’,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苦恼?”

鼬笑了笑,向我伸出手,我警觉地往后仰,以为他又要戳我的额头,但他只是把手指点在了我的眉心上,慢慢拂过。他的指尖微凉,某一瞬间,似乎带着无法拒绝的温柔意味,我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舒展了眉头。

“其实佐助从小时候就喜欢皱着眉头呢,也不怎么爱笑。很少能见到佐助开怀大笑的样子,我一直都希望佐助能开心一点。因为……总觉得佐助似乎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中充满了悲伤。”

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我猛的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

但鼬却仿佛没有看见我忡愣的神情,他自然地收回手,微笑地看着我,好像只是说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又似乎无意中叹息道:“就是不知道,佐助能不能把那个世界分给哥哥一点呢?”

悲伤吗……我怎么不知道有那种事,我明明一直都很好,都能死而复生了,比平常人多活了一世,那么幸运的事简直求之不得。

什么“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悲伤世界”,这么文艺的说法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很好。

非常好。

绝对,一点,都不悲伤!

明明在心里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不知为何,在鼬的目光下我却连撇开视线都很艰难,鼬的眼睛是温润的黑色,沉静而又深邃,有时候会锐利而冷冽,但对着我却更多的是深深的包容与那种我无法理解的温柔。

真可怕……

我几乎要颤抖了。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宇智波鼬,仿佛能看穿一切。

半晌,我才挪开眼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咕哝道:“我只是天生苦瓜脸而已。”

端起茶杯,我喝了口茶,苦涩的茶色在口腔中蔓延,我稍微冷静下来,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坑了,明明有一肚子秘密没有说出来的是眼前这个家伙,他竟然还好意思说我?而且他没说出来的事要比我的重要多了!

不,重点不在这里。

鼬好像很不对劲,这并不是我的错觉,他看着我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尽管也很温柔,但那种温柔与深邃却带着某种异常,像是一种深深压抑着,却又偏执到极致的疯狂,令人毛骨悚然。

“哥哥……”

我下意识地就伸手拉住了鼬的袖子,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门口突然传出的喊声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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